青年站在安靜的書房內, 對坐著的老頭道:“後天就要下判決書了。”
“他進過工廠,絕不能讓他放出來。”
二當家端著茶杯,說話時還是一張笑臉, 眼神卻叫人看一眼都心驚肉跳。
鄒星眼觀鼻鼻觀心, 等他說完之後才拿出一張照片, 放到了他面前。
“處理先前的事情時,我發現了這個。”
二當家看了一眼,挑了挑眉,抬眼看他。
鄒星笑了笑, 低聲在他耳邊說了幾句。
二當家將信將疑,但還是思忖片刻, 便放下茶杯站起身來。
“你隨我去見大當家。”
鄒星連忙做出受寵若驚的模樣, 藏起了眼中的暗光。
一審宣判當日,判決書下來了。
釋放通知書已經在下發至看守所的路上,葉晚獨自開車前往, 一路上大搖大擺,還刻意引來了一些媒體跟在後面。
她不知道能不能順利接到人,但直覺告訴她,今天會是一場硬仗。
與此同時,網絡上也公布了判決消息, 這無疑又要掀起軒然大波,無論是僥幸逃脫還是抓錯了人, 這一次案件都會讓公眾對相關部門的辦案能力感到質疑。
粉絲們更是怒不可遏,在網上轟轟烈烈地開始了抗議。
而在這個萬眾矚目的時刻, 趁著所有人的焦點都放在這裡, 她安排了人悄悄送白恬去往機場。
走之前,葉晚對她說:“最後等我一次。”
但過去的每一次, 白恬都沒能等到她。
可短發女孩在聽見這句話時,沒有抱怨,沒有反問,也沒有哭或者笑。
她只是像往常那樣簡簡單單地回答了一句:“會等的。”
葉晚垂下眼,看了看導航右上角的時間。這個點,大概已經從醫院離開了。
她收回目光,停下了車。
看守所到了。
跟在後面的媒體也陸陸續續停了車,圍在門口,等著拍第一手新聞。
劉然就是其中之一。
這段時間網上鬧翻了天,包括開水事件,凡是做這行的沒人不知道。
尤其是那些被刪了的照片,別人認不出來,他怎麽可能會認不出來那是白恬。
可是劉然有著不同於常人的嗅覺,他這段時間沒有去聯系白恬求證,而是找了機會跟進這個案子,今天也是蹭著同事的車一起來的。
現在葉晚就在眼前,劉然出於天然對她的某種畏懼,沒有上前去,還攔下了躍躍欲試的同事們,周圍的人見同行裡人脈最廣的這家都沒過去,也開始猶豫猜測。
葉晚任由後面的媒體明著暗著拍自己,她一邊看著手表,一邊耐著性子等待。
就在某家媒體忍不住走過來,想跟葉晚搭話時,看守所的大門打開了
一個剃著寸頭的男人慢慢走出來,他兩手空空,身上穿著的還是進看守所那天的衣服,整個人看起來其貌不揚,還有點頹廢。
媒體們卻是瞬間打了雞血,閃光燈不間斷地在男人面前閃,他下意識眯了眯眼,看起來有些惶恐。
葉晚已經走上前去,兩人對了一個眼神之後,她低聲道:“走吧。”
劉老三默不作聲地跟在她身後,無視了周遭吵鬧的媒體,一前一後上了車。
葉晚踩下油門,不快不慢地駛出看守所,時不時看一眼身後跟著的車。
有媒體“護送”他們,這一路上不至於有什麽明目張膽的攔截。
兩人時隔這麽長的時間,終於有了單獨說話的機會,葉晚省略過那些溫情,直接開口道:“你查到了什麽?”
能驚動對方布這個劇,必然是如她最初猜測的那樣,查到了意想不到的東西,才會一直失聯直到踩入陷阱。
劉老三早已收起了在媒體面前那副老實無害的模樣,低聲回答:“我發現了一個食品加工廠,進出貨看起來正常,但就是讓我覺得不太對。”
葉晚一邊吊著後面的車,一邊駛入商業街。
副駕駛上的人頓了頓,才繼續道:“我找了機會搭上一個送貨員,通過他的關系進了工廠,裡面有幾個倉庫常年封閉,而且一靠近就有信號干擾。我覺得有問題,開始找機會查這個倉庫。”
“最詭異的是,倉庫裡一到半夜就有女人的哭聲,進出把控非常嚴格,男性一律進不去。”
葉晚皺起眉,有了不太好的想法。
劉老三看著她的神情,苦笑道:“我一開始也往以前那些事情想,但等我混進去之後,才發現真相比我想的更恐怖。”
“葉晚,這是一個代孕工廠。倉庫裡住著幾十個孕婦。”
車輪在柏油路上擦出輪胎痕,猛然停靠下來的車擦出刺耳的聲音,差一點讓後面的車發生追尾。
後面開車的人罵了幾句,從旁邊開走了。
而車裡卻一片死寂,駕駛座上的人臉色難看得可怕。
劉老三一想到自己親眼看見的一幕幕,依然是頭皮發麻,有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爬上背脊。
“那些孕婦全都是長得漂亮學歷本科以上的年輕女性,所有人直接住在倉庫裡,有專人負責飲食起居,每天還要上胎教課程,但給我的感覺更像是一個監獄。”
任何隱藏起來的代孕產業,都是違法的。
葉晚手握著方向盤,手指用力到發白。
不用細想她都知道這種產業是因為什麽而存在的,她沉聲開口:“都是自願的嗎?”
劉老三沉默了一會兒,回答:“有些應該是。但也有出於各種原因不得不簽下合同的,還有幾個人一直想逃,也是因為她們我才偷到了部分資料。”
資料!
葉晚側頭看向他,神情複雜地道:“難怪要給你設這麽大一個局。”
劉老三揉了把臉,低聲道:“是我太沉不住氣,沒收好尾,暴露了行蹤。”
葉晚沒有責怪他,換了誰見到這樣的事,都很難心無波瀾。
她突然問:“東西你藏在哪了?”
劉老三是實打實歷練出來的豐富經驗,自然有先見之明,將東西提前藏好。
如果那邊早已找到,劉老三活不到現在。
這件事牽扯到的利益體系,已經不是那些灰色產業可以相提並論。古往今來,繁衍後代是每個物種的使命和本能。在如今全球都面臨的相同問題之下,拐賣婦女兒童的案件層出不窮,就是因為再窮的人都要生孩子,娶不到老婆也要花家裡所有的錢從人販子手裡買。
沒錢的人尚且如此,有錢人更不必說。
並且因為財富,可選擇的余地也多了很多。
國外單身女性可以花錢在精子庫選擇優良基因的精子來受孕,國內就會有人把注意打在那些年輕漂亮又聰明的女性身上。
用巨額金錢誘惑,用手段誘騙,一些出身微寒想要靠讀書出人頭地的姑娘,或者是為了買自己買不起的東西而輕易動心的姑娘,在這個產業裡遍地都是。
小到捐卵,大到代孕。
身體是她們唯一生來就能換取利益的本錢。
這些人錯了嗎?她們只是選擇了能幫助自己達到目的而又不算髒的路。
可這是違法的。
是資本的沃土,窮人的吸血庫。
葉晚再次踩下油門時,面上已經沒了任何表情。
劉老三說完之後,也陷入了沉默。
身後還跟著媒體的車,不知道會一路跟到什麽時候。
葉晚放在車載支架上充電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她劃開屏幕上的通話鍵,問:“到機場了嗎?”
那邊很安靜,連一點聲音都聽不見。
葉晚放緩車速,停靠在路邊,旁邊的劉老三也意識到什麽,坐直了身體。
“你是誰?”葉晚看著屏幕上的那串號碼,聲音沒了溫度。
一聲輕笑傳過來,是個陌生男人的聲音。
“帶上你旁邊的人,來換你的小情人。”
他的聲音帶著笑,聽著卻更像是滑膩冰涼的蛇從人身上爬過的感覺。
葉晚不動聲色地摸向自己另一個口袋,對面的人卻道:“我勸你不要輕舉妄動,保持通話,按我說的路線走。”
“給你半小時,人沒到我就砍她一隻手。”
葉晚的動作停下來,沉聲道:“僅憑一個號碼就讓我聽你的?”
那頭的男人又笑了一聲,慢悠悠地說:“別著急,每十五分鍾給你發一張照片,但是你這小情人長這麽漂亮,我可不敢保證你晚來一分鍾,她會怎麽樣。”
葉晚一腳踩下油門,聞言像是無動於衷,半個字也沒回應。
她加速繞了一點路,幾個轉彎就把後面的媒體給甩乾淨了。
劉老三一直安靜聽著,對她做出的選擇默認一般,連反駁和意見都不開口說一句。
對面的人果然一到時間就發來一張照片,手機屏幕上的短發女孩倒在後車座上,手腳都被綁得死死的,看起來昏睡不醒。
葉晚連呼吸都保持在最正常的頻率,無論通話中的人說什麽話挑釁,她都面不改色,甚至還有閑情輕拂耳邊的長發。
劉老三看著窗外越來越偏僻的景色,全程沉默不語,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麽。
距離男人要求的時限只剩下三分半時,葉晚的車停在了一個廢棄的倉庫前,她終於開口:“我到了。”
電話那邊的人笑得很是開懷,等笑夠了才回答:“倉庫門口有個垃圾桶,把裡面的手機拿出來,換你的手機進去。”
葉晚一把拿下手機拉開了車門,走過去翻開垃圾桶,裡面果然有一部手機。
她放下自己的手機,拿起了那部手機,通話立刻中斷,新的電話打進了手中的這部黑色手機。
葉晚接了起來,那邊的人說:“現在棄車,開倉庫裡的車原路返回,到市裡去。”
她一個字也沒說,進倉庫把那輛車開了出來。劉老三皺了皺眉,從車上下來,上了這輛十分不起眼的舊車。
又是半小時的兜兜轉轉,車輛回到市裡後,被對方指揮著轉了一大圈,才漸漸離開市內,一路開了兩個小時,來到荒涼的偏遠山下。
“下車上山,給你二十分鍾。”
葉晚看了劉老三一眼,他率先下了車,她扔下車跟在後面。
兩人一前一後,步行上山。
說是山,但也就是個小山坡。他們腳程很快,十幾分鍾後,還有一段路便要到達山頂時,葉晚摘下了耳朵裡的隱形耳機,悄悄扔在樹叢裡。
山上的信號偶爾斷斷續續,那邊聽不見細微的響動,但看起來更像是不在意。
到達山頂之後,出現在視野裡的是又一個破舊的廢倉庫,已經岌岌可危,隨時會坍塌一樣。
葉晚不動聲色地看了一圈周圍環境,電話裡的聲音立刻道:“地上有繩子,把他手綁住帶進來。”
她一直開著外放,劉老三已經聽見了,主動走過去拿起了地上的繩子,回來遞給她。
葉晚頓了頓,和他對視一眼,然後接過繩子,放下手機,把他的手綁住。
“進來吧,你的小情人都要等不及了。”
那人的聲音刻意帶著挑逗的意味,令人十分反胃。
葉晚不再看地上的手機一眼,和劉老三一起並肩走進了倉庫內。
外面天氣晴朗,屋內一片昏暗,眼睛有一瞬間的不適。
等看清之後,倉庫內的景象終於出現在視線裡。
葉晚看向角落裡被扔在地上的人,她直到現在也一動不動被綁著,躺在地上像是沒了呼吸。
有一個人坐在一把椅子上,身後站著一排高大的男人,全都散發著冷硬駭人的氣場。
一道目光在葉晚身上打量了許久,見她面不改色,似乎不怎麽滿意,突然開口道:“你知道嗎,我每次見到你這副模樣都很難受。”
葉晚終於移開目光看向他,卻對這張陌生的臉沒有任何印象。
青年好整以暇地坐在椅子上,掏出一根煙含在嘴裡,身後的人立刻給他送火,點燃了香煙。
他吸了兩口,露出饜足的神情,然後吐出煙圈,慢慢道:“我難受了,其他人就別想好過。”
葉晚上前一步,開口道:“你好像認識我,但我記性還不錯,不記得什麽時候見過你這樣的人物。”
青年眯著那雙狹長的眼,盯著她看了許久,有什麽聲音從他喉嚨裡慢慢溢出來。
直到那聲音越來越大,才讓人聽出來是他在笑。
可這笑聲實在瘮人,就如同他的眼神一樣。
葉晚等他笑夠了,才故作不解地問:“我說錯了什麽嗎?”
青年卻不回答了,他抖了抖煙灰,又深吸一口,空氣中彌漫著有些古怪的煙味。
葉晚還想說什麽,坐著的人便道:“你不用拖延時間了,沒有任何意義。”
青年側頭瞥了一眼地上昏睡不醒的人,揚了揚下巴,對身後的人說:“把她弄醒。”
高大的男人聞言走過去,提起旁邊的一桶水就潑了上去,活生生把地上的人潑醒了過來。
寒冬的山上,氣溫何其低,白恬剛一睜開眼就冷得發抖,面色全白了。
葉晚的眼神終於變了,她看著青年,壓低聲音問:“你要什麽?”
坐著的青年似乎想了想,才將目光放在劉老三的身上,回答:“這段時間因為你,可沒少折騰。”
他隨口道:“先弄斷他一條腿吧。”
漫不經心的語氣,像是臨時起意一般。
葉晚卻覺得,對方很了解自己,對她的那些拖延戰術完全置之不理,反而每一招都直擊自己的命脈。
這個人,一定不只是曾經見過面那麽簡單。
更何況,她和白恬的關系,對方為什麽那麽篤定?僅僅憑借網絡上的照片嗎?
“不舍得動手?沒事,我來幫你。”青年見她站著不動,便招了招手。
剛才潑水的人走了過來,一邊活動手腳,一邊用不懷好意的目光打量著他們。
葉晚來之前就知道,對方的目的是她和劉老三兩個人。
“等一下。”
在靠近的人出手之前,葉晚突然開口:“就算我們今天死在了這裡,剩下那一半名單也還在我的人手裡。今天我回不去,名單就會立刻公開。”
青年頓了頓,片刻後才露出有些苦惱的神色。
“確實讓人很為難。”
他順勢開口問:“怎麽,你要用這個跟我做交易?”
葉晚的目光對上角落裡渾身濕透的女孩,她在那裡一聲不吭,卻已經面無血色。
“我用名單和他,跟你交換。”葉晚說著,推了一把劉老三。
青年打量了她一會,下一秒大笑起來,他好像聽見了十分有趣的事情,笑得直不起腰,連手中的煙都掉在了地上。
“這麽多年不見,你還是一如既往的癡情啊。”
青年站起身來,背著雙手在他們三人身上打量了一圈,然後邁開腳步,走向了白恬。
葉晚聞言又看了看他那張刀刻般出眾的臉,面上卻什麽情緒也沒有。
白恬努力克制住自己的顫抖,可她實在是太冷了,身體完全不受控制,裹著傷口的紗布也被浸濕,傳來熟悉的疼痛。
走向自己的人似乎有輕微的跛腳,一深一淺的腳印留在地上,當他止住腳步時,目光就停在了她的臉上。
不遠處看著自己的人似乎動了動,白恬咬著牙,任由一隻手摸上了自己的臉。
青年將她沾著水的臉頰仔仔細細摸了一遍,正要順著往下時,一枚子彈打在了他的腳邊。
他頓了頓,抬起頭看向正拿槍指著自己的女人。
“把你的手拿開。”她依然沒什麽表情,聲音卻比這山上的溫度還冷。
青年收回了手,直起身看她,突然笑了一聲:“這麽緊張她,沉不住氣的性格可不像你啊。”
他從見面起就一直說些語氣熟稔的話,好似兩人是多麽有交情的故人一樣。
結合李岩差點被殺的作案手法,葉晚若是再猜不到,就不配站在這個地方了。
她面無表情地開口道:“周小行,把人給我。”
青年臉上的笑消失了。
地上的白恬也睜大了眼睛,看向這張完全陌生的臉。
周小行抬手摸了摸自己花大價錢整的臉,又笑了一聲:“我整成這樣你也能認出來,看來對我是念念不忘啊。”
他說著,又看了一眼地上的白恬。
“但是怎麽辦呢,我現在更想試試她的滋味,看看到底是不是比我們惠茹更好。”
葉晚的眼神徹底冷了下來。
周小行好像沒看見一樣,繼續道:“不然你怎麽連惠茹都看不上,偏偏對她情有獨鍾。”
一直站著不動的劉老三側耳聽了聽倉庫外面,青年立刻看向他,頗有些遺憾地說:“看來沒時間了。”
有腳步聲在外面響起,隨後倉庫生鏽的鐵門被人一腳踹開。
葉晚回頭看了一眼,緊繃的神經稍微松了松,然後看向周小行,又在他的腳邊開了一槍。
“把人給我。”她語氣發冷。
周小行看她的眼神充滿了遺憾,他帶著自己的人後退了幾步,地上的白恬立刻爬起身來,朝著葉晚全力跑過來。
剛衝進倉庫的青年走到葉晚和劉老三的中間,葉晚上前接住跌跌撞撞跑來的人,隨手將槍遞給青年,然後脫下大衣裹住了渾身濕透的女孩。
劉老三正要叫他解開自己的手,卻在出口之前渾身一僵。
葉晚的太陽穴被槍口抵住,熟悉的聲音開口道:“你就是在這種地方,經常讓我覺得可惜。”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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