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術日期定下之後, 時間就好像被加快了速度,一路狂奔著邁向目標。
白恬的暑假也將要走到尾聲,因首都大學附屬中的慣例, 開學前有諸多研學講座活動, 還有街道開辦的“師德師風培訓”等, 她一下子就忙了起來。
但盡管如此,白恬也還是每天都會抽時間去醫院。
她的盡心盡力和關切,許琳全都看在眼裡,欣慰之余, 更多的卻是擔憂。
旁人或許看不出來,但許琳多多少少感覺得到, 白恬對葉黎, 並沒有葉黎對她的感情那麽深。
世人都說“患難見真情”,她和白恬無親無故,對方也還沒嫁進他們家, 卻願意為了她付出這麽多時間和心血,任勞任怨,從來沒有過不耐煩。
越這麽看,許琳越覺得是自己兒子撞了大運。
原本她一直很擔心,葉黎因為自己生病這件事, 會跟白恬起隔閡。
這段時間實在是太委屈這個女孩子了,她如果有任何怨言都是合情合理的。
可偏偏, 白恬就是一點不滿都沒有。
所以許琳才會更擔心。
她覺得,白恬對葉黎, 會不會太客氣了點?
一般這個年紀的女孩子, 都會跟自己的男朋友撒嬌或者抱怨。小兩口平日裡拌嘴吵架,隔三岔五發個脾氣, 冷戰一兩天,不才是正常談對象會有的嗎?
但這段時間以來,據許琳的觀察,白恬和葉黎之間連稍微親密一點的接觸都沒有。
她的兒子她明白,是個在這方面比較害羞的人,對待女性也很尊重,算得上紳士。
但跟自己的女友也這樣,就讓許琳有點納悶兒了。
起初許琳還產生過一個荒誕的念頭——白恬會不會是葉黎請來的假女友?
然後她立刻否定了這個想法。
首先葉黎從來沒有被催婚的壓力,許琳巴不得他更成熟一點之後再成家。
其次,她這個傻兒子看白恬的眼神,簡直像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也摘給白恬一樣。
想通這一點之後,許琳趁著病房裡只有葉黎在的時候,旁敲側擊了一番,沒費什麽力氣就撬開了他的嘴。
原來白恬就是葉黎的初戀。
兩個人雖然是在同一所大學,但白恬是他的學姐,葉黎一直沒有勇氣去追求她。
直到畢業兩年後,他創業成功,在自己公司的遊戲發布會上再次偶遇白恬,才鼓起勇氣去抓住機會。
他花了一整年的時間,終於打動白恬,成為了正牌男友。
又過了一整年,兩人才邁向“見家長”這一步。
也就是說,其實在這段關系裡,葉黎是處在劣勢的那一個。他的小心翼翼和視如珍寶,讓他和白恬之間看起來不像正常的情侶,中間隔了客氣和生分。
而白恬就像是將就著湊合一下。
不過許琳還是覺得,白恬不是那種不喜歡還會接受追求的人。
只要再給這兩個人一段時間,早晚能夠成為相親相愛的一家人。
不只是時間,還要有時機。
手術前一天,白恬照舊陪著許琳,打算一直到探訪時間結束了再走。
葉黎可能是路上堵車,到現在也還沒到。
葉晚去了醫生辦公室確認手術安排和還要準備的東西,病房裡就只剩下白恬和許琳。
兩個人一直聊著天,等葉晚回來時,敏銳地發現她們的話題似乎戛然而止。
她沒說什麽,走到沙發邊坐下,跟許琳說起明天要注意的事情。
葉晚的語氣很平常,就好像只是做個簡單的小手術一樣,奇異地撫平了空氣裡的那些不安躁動。
病房的門突然被推開,出了一身汗的人笑著走進來,說:“大家都在啊。”
他提著一袋子東西,關上門後將袋子放到了茶幾上。
許琳好奇地問:“你買了什麽?”
白恬和葉晚也看向葉黎。
他脫下外套搭在一邊,又解開袖口,然後坐下來打開袋子。
“我買了點吃的,今晚大家就將就著,在這兒吃頓飯吧。”
葉黎說著,抬起頭看向許琳:“當然,媽你不能吃。”
許琳瞪大眼睛,不滿地說:“你就讓我看著你們吃啊?真是我親生的。”
他聞言笑了一聲:“等你好了就能吃了,到時候全首都的大餐我帶你吃個遍。”
許琳頓了頓,故作不屑地說:“說不定還沒我的手藝好。”
幾人都笑了起來,白恬和葉晚接過葉黎遞來的筷子和便當。
葉黎當真沒有買許琳的份兒,她只能坐在床上看著他們吃。
看著她想吃又裝作不在意的樣子,葉黎偷偷對白恬露出一個笑,然後從袋子裡拿出了一個被報紙包得嚴嚴實實的東西。
許琳不明所以地接過來,一摸還是熱的。
她聞了聞,眼睛一亮。
“烤紅薯!”
葉黎“噓”了一聲,低聲道:“別被護士小姐聽見了。”
白恬一愣,問:“術前不可以吃東西吧?”
葉晚回答:“術前12小時禁食,現在離手術還有20小時。”
白恬點點頭,沒有再說什麽。
許琳著實沒想到現在還能吃到自己喜歡的東西,她又高興又心酸,只能連忙低下頭,專心地撕開報紙。
白恬給她拿過來垃圾桶,接住撕下來的報紙和紅薯皮。
熟悉的香味飄在空氣中,還散發著熱氣,許琳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然後露出滿足的神情。
葉黎收回視線,吃起自己的便當。
葉晚卻突然放下便當盒,走到飲水機面前接了四杯水過來。
她將水杯分給三個人,然後對許琳道:“預祝手術成功。”
白恬頓了頓,抬起手將杯子碰在她手裡的紙杯上。
葉黎隨後跟上。
許琳看著他們,眼睛慢慢紅了起來。
她悄悄擦了擦眼角,然後端起杯子湊上去。
“臭小子,說好帶我去吃大餐的,我可記下了。”
葉黎笑了起來:“我就怕你忘了。”
他說完,將紙杯裡的水一飲而盡。
首都傍晚的街頭,腳步匆忙的行人們帶著一身疲倦,各自奔向自己的目的地。
有一道佝僂消瘦的身影逆著人流,走在斑馬線上。
看見他的人都下意識皺著眉避開,生怕跟他碰到,弄髒自己的衣服。
他好像渾然不在意一般,在大夏天裡穿著一件灰色夾克,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
有各種各樣的汙漬在外套上,形成一灘又一灘深色。他亂糟糟的頭髮長得遮住小半張臉,不知道多久沒有洗過了,在路燈下泛著油光。
一個穿著光鮮靚麗的年輕女孩迎面走過來,正在打著電話。她沒有留意前面的人,發現快要紅燈之後,在斑馬線上小跑起來。
然後跟走過來的男人撞了個正著。
她穿著高跟鞋的腳一崴,差點往後摔下去。
一隻手穩穩拽住她手臂,女孩穩住身體後,拍著胸口說:“不好意思我沒看……”
她目光掃過自己的手臂時,猛地頓住。
跟白皙纖細的手臂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一隻布滿老繭和皺紋的手。那手背幾乎被曬成了深棕色,指甲裡還有黑色的髒汙。
但讓她愣在原地的,並不是這隻手看起來太髒。
而是——它沒有無名指和小拇指。
下一秒,對方飛快收回手,埋著頭從她旁邊快步走開。
女孩下意識回過頭,卻只看到一個灰色的背影。
男人的步履一深一淺,佝僂著背,很快消失在了人來人往的街口。
順利忙完學校安排的事情之後,時間已經不早了。
白恬看了一眼手機,攔了一輛出租車,橫跨大半個城市趕回了醫院。
走到半路上時,原本晴朗的天氣突然打起了雷,時不時劃過一道閃電,雨點緊跟其後,劈頭蓋臉地砸下來。
街上很多人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天搞得一身狼狽,沒有帶傘的白恬也不得不冒著雨下車,小跑著衝進醫院大樓。
她顧不上拍一拍自己身上的雨水,直奔樓上的手術室。
剛從電梯裡出來,一個高挑的身影就迎面而來。白恬停下腳步,看著邊打電話邊走過來的人,和她對上了視線。
但葉晚只是看了她一眼,就又移開目光,錯開身走進了電梯。
沒有去問這個時候她要去哪,白恬頓了頓,又加快了速度,小跑著趕到了手術室外。
葉黎已經站在門口,看著亮起燈的手術室門。
聽見腳步聲,他回頭看了過來。
白恬平複了一下急促的呼吸,問:“阿姨進去多久了?”
葉黎勉強扯出一個笑,回答:“一個多小時了。”
白恬慢慢走過去,遲疑了一下,還是伸出手來拍拍他的手臂。
“不想笑的話,就不要笑了。”
她的聲音很輕,柔和了口吻。
葉黎看著她,臉上扯出來的笑一點點褪下去,他垂下頭,深吸了一口氣。
“如果我說,我現在其實害怕得要死,你會笑我嗎?”
白恬搖搖頭,輕聲說:“不會的,我明白你現在的感覺。所以在我面前,不用這麽勉強自……”
葉黎張開手臂,將她一把抱在懷裡。
有些冰冷的手貼著她的背,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
白恬怔了怔,抬起手在半空中,卻又停了下來。
走廊盡頭,扎著長發的人轉過身,回到了電梯裡。
電梯門緩緩合上,她卻沒有伸出手按下樓層,只是安靜地站在原地,像忘了自己要去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