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窗邊的一排衣架上, 掛著幾件已經裁剪好版型的半成品。
它們無一例外,都是不混雜任何色彩的純白布料,衣領與袖口點綴著手工縫製的小白花, 裙擺是不規則的薄紗, 上面有一根手工刺繡的藤蔓。
整體來說, 這一系列的設計風格非常清新典雅,在周圍一堆風格強烈的衣服裡,顯得有點突兀。
高瘦的短發女人站在衣架前,用目光在這一套設計上面流連許久, 卻沒有伸出手去碰。
半晌之後,她拿起工作台上的一把剪刀, 將眼前已經快完成的作品全部剪碎。
布料的碎片堆滿在她腳下, 她卻不在意地將它們踢到角落裡,走到一旁放下了剪刀。
窗外的天色露出魚肚白,趙玥嵐側過頭, 眯起眼看了看,然後一邊伸著懶腰活動了下身體,一邊慢慢走到一扇門前,把它推開。
黑色金屬的雕花扶手被衣角擦過,發出細碎的聲響, 她踩著一雙羊皮靴一步一步走上台階,來到三樓。
這一層樓不對外開放, 是隻屬於她一個人的私人空間。
趙玥嵐從決定回國發展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想好了自己的工作室要怎麽設計。
不僅要有足夠大的工作空間, 還要有一個能讓她隨時停下來休息的地方。
其實趙玥嵐在首都有兩套房子, 都是幾年前隨手買來投資的,現在也的確升值了很多。不過她從來沒去住過, 大概比起空蕩蕩的房子,她更願意睡在亂七八糟的工作室裡。
這一層樓是很寬敞舒適的空間,被分成了臥室和休息區,浴室則在她的臥室裡。
三樓的采光和通風都很好,一面是牆和下樓的出口,其他三面則是透明的玻璃窗,將整個空間環繞,平時用窗簾虛掩住。
天花板也是透明的,一抬頭就能看見藍天和星空。
趙玥嵐拿起茶幾上的遙控器,將天花板上的擋光板打開,遮住了已經灑下來的日光。
休息日的時候,趙玥嵐很喜歡一個人呆在臥室裡,隨便做點什麽打發時間。
如果下雨的話,她就會關掉頭頂上的擋光板,躺在懶人沙發裡一邊聽音樂,一邊仰頭看著雨水劈裡啪啦打在玻璃上,濺起水花。
這裡的位置較為偏僻,人流量很少,是趙玥嵐選做工作室的主要原因之一。
好像年紀越大,她就越喜歡安靜,最好能一個人呆上一整天。
放空腦袋之後,她才能靜下來思考一些東西。
從浴室裡洗了個澡走出來時,已經是清晨陽光滿盈。
趙玥嵐拉上窗簾,打開冰箱拿出一個還沒過期的三明治,用微波爐熱了熱,就這麽應付了一頓早餐。
工作室的人很了解她的生活習慣,再加上趙玥嵐對上班時間的管制比較彈性,所以大部分人都會吃了午飯才過來。
至於幾點下班,全看分配的任務幾點完成。
趙玥嵐打著哈欠進了臥室,一頭扎進軟乎乎的床鋪,開始了她每天固定的睡眠時間。
但十分鍾後,她翻了個身,睜開那雙毫無睡意的眼睛,看向頭頂上的木製擋光板。
幾小時前離開的人對她說的話,此時此刻在她腦子裡一遍又一遍地重播,像是幻聽一樣。
“她什麽時候說過要結婚了?”
對方用陳述的語氣說出這句話時,那表情仿佛是在無聲地嘲諷著她的自以為是。
很奇怪,比起葉晚,趙玥嵐理應更相信劉然說的話。
但她沒來由地,就是能確定葉晚說的話是真的。
——白恬沒有要結婚的打算。
這並不代表劉然就是在撒謊騙她,因為沒有這個必要,他也從來不是這樣的人。
趙玥嵐突然覺得,自己可能需要去弄清楚這個疑問。
她想知道,為什麽葉晚能那麽信誓旦旦地否定這件事。
是白恬一開始就沒有打算結婚,還是說因為某些原因,事情出現了變數。
如果是後者,那葉晚又在其中扮演了什麽樣的角色?
趙玥嵐合上眼,再次讓自己放松大腦,慢慢進入睡眠狀態。
不管葉晚做了什麽,又或者準備做什麽,她都不會再眼睜睜地看著,白恬好不容易穩定下來的生活被破壞。
許琳入院半個多月之後,葉晚為她聯系的專家才終於從國外回來,開始為她做更深入的檢查,然後制定手術方案。
在醫院裡的日子總是很折磨人的,許琳一天天看著憔悴起來,雖然大家都知道這是藥物引起的一些輕微副作用,但還是免不了為此而擔憂。
這半個月來,白恬每天都會做一點許琳能吃的羹湯或者清粥,帶到醫院去。
她幫不上太多忙,只能盡量讓許琳每天吃得好一點。
葉黎被許琳勒令回公司繼續忙自己的事,隻準他下班之後來醫院。而那時候白恬基本上已經回了家,兩個人這半個月裡很少碰上面。
至於葉晚,則是整日裡神出鬼沒,大家都見不到她的人,也不知她在忙什麽。
唯獨白恬去醫院的時候,葉晚會準時出門開車送她過去,然後又掐著時間去醫院接她。
起初白恬是想拒絕的,許琳卻覺得這樣很方便,拉著她說:“你又是給我煮吃的,又是大熱天坐公車趕來趕去,多辛苦啊,阿姨可舍不得看你這樣。”
許琳都這麽說了,一向不太會拒絕長輩的白恬隻好同意。
而葉晚從頭到尾都一言不發地站在旁邊,手指飛快地敲著手機屏幕,好像根本沒在意她們的談話。
夕陽漸垂,白恬仔仔細細地叮囑了看護幾句,然後跟滿臉笑容的許琳道了別。
她提著保溫杯走出醫院,看到熟悉的那輛車時已經習以為常了。
坐在駕駛座上的人剛接完電話,看見走來的白恬後便探過身來,幫她打開了副駕駛的車門。
醫院附近人多眼雜,葉晚這段時間都開著一輛不起眼的大眾車出門。她穿得樸素,素面朝天,沒有半點女藝人的樣子,倒是一直沒被狗仔發現。
白恬上了車,默不作聲地給自己系上安全帶。
散著一頭長發的人放下手機,發動了車,往家裡駛去。
兩人一路上安安靜靜,沒有任何交流。
車行到一半時,開著車的人突然問:“想好什麽時候告訴葉黎了嗎?”
白恬頓了頓,然後平淡地回答:“等阿姨做完手術。”
葉晚沒說什麽,點了點頭。
短發女孩側過頭,看向窗外,旁邊的人卻又道:“我跟你一起。”
白恬看著眼前不斷掠過的街景,不打算接話。
於是車內又一次陷入了靜默。
這一段車程不遠,葉晚打著方向盤拐進公寓後門的時候,天色也還沒有暗下來。
她剛開進停車場,卻又突然想到了什麽,開口道:“對了,你收到消息了嗎?”
白恬不明所以地看向她,正想開口問一句,身上的手機卻突然響了起來。
她掏出手機,看了看屏幕上的來電顯示。
是劉然。
白恬接通電話,問:“怎麽了?”
現在的人很少電話聯系了,劉然一般情況下也都是用聊天軟件聯絡她。
有些粗的男低音從電話裡傳過來:“哇你這個人怎麽不看微信啊,高熙找不到你就一個勁兒給我打電話,快給我煩死了。”
白恬這才想起,自己從放假後就關了所有軟件的消息通知,只有想起來的時候才會清理一下未讀消息。
但最近忙著許琳的事,她已經好幾天沒看微信了。
“她找我有什麽事嗎?”白恬順口問。
劉然難以置信地抬高聲音,道:“我靠,你不會是忘了吧?她婚禮馬上要到了啊,咱得隨份子錢了。”
“這麽快?”白恬下意識說了一句,一下子就暴露了她連請柬都沒打開看過的事實。
劉然連白眼都懶得給她,直接道:“你趕緊給她回個消息,免得她待會兒又打電話來煩我。”
白恬應了一聲,掛斷電話。
葉晚已經停好了車,安靜地等著她說完,然後才開口:“我也是剛剛接到電話,正想問你收沒收到消息。”
她一邊說著,一邊解開了安全帶。
白恬有些奇怪,“婚禮也辦得太快了。”
原本她以為至少是定在下半年。
“他倆好像是先上車後補票,所以婚禮急了點。”葉晚隨口說。
白恬有點意外,抬起頭看了她一眼。
葉晚無奈地笑了笑,“有個八卦女王當傳聲筒,我想不知道也難。”
想到文心蕾那性格,白恬了然地聳了聳肩。
她放回手機,伸手去解安全帶。然而不知道是扣的地方卡住了還是怎麽回事,白恬扯了半天也沒扯出來。
正準備下車的葉晚回過頭,看著她問:“怎麽了?”
白恬搖搖頭,彎下腰去看左側的安全帶插扣,但因為地下停車場有些黑,她什麽也看不清。
坐在駕駛座上的人見她半天也沒弄開,隻好開口道:“我來看看。”
不等白恬拒絕,她便俯下身,湊近過來。
突然逼近的體溫讓白恬下意識繃緊了身體,她直起身,有些不自在地拉開了一點距離。
葉晚似是沒有察覺,專注地按著插扣,沒多久,一聲“哢噠”響過,白恬身上的束縛終於被解開。
她張了張嘴,想道個謝,對方卻一個起身,將她帶得往前一撲。
“嘶——”
葉晚吃痛地嘶了一聲,立刻停下後退的動作。
白恬也反應過來,看向自己左臂上的泡泡衫短袖。
上面一枚咖啡色的紐扣被一縷發絲纏住,白恬順著往前看,目光在對方散落的頭髮上滯住。
空氣一下子靜了靜。
最先回過神來的是葉晚,她似乎笑了一聲,但因為埋著頭,旁人看不見她的表情。
白恬也回過了神,開口問:“車上有剪刀嗎?”
“你覺得會有嗎?”葉晚好笑地反問。
白恬抿了抿嘴,不說話了。
面前的人卻慢慢地抬起頭,側著身看向頭髮纏住的地方。
“也不是很多。”
她低聲說了一句,在白恬還沒聽懂的時候,就伸出手來拽住那縷發絲,用力一扯。
白恬清晰地聽見了扯斷的聲音,頓時覺得自己的頭皮也跟著一痛。
但對方只是隨意地將發絲扔進車裡的垃圾桶,然後對她說:“下車吧。”
葉晚推開車門走下去,白恬頓了頓,回過頭打開了車門。
披著長發的人難得穿了一雙平底鞋,漫不經心地走在前面。
白恬跟在後面,忍不住看了一眼自己的袖子,然後將那枚紐扣上還殘留著的一根發絲拿了下來。
“幸好……”
前面的人突然停了下來,轉過身看著她。
白恬連忙收回手,背到身後。
“什麽?”她問。
葉晚看著她,眼裡似乎有笑意一閃而過。
她眨了眨眼,語氣輕快地說:“幸好我現在不戴髮夾了。”
短發女孩臉上的表情一頓,甚至空白了那麽一秒鍾,才重新露出一個平靜的神色。
半晌後,她點點頭,隨意地回答:“是挺慶幸的,否則我可賠不起你現在的首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