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黎擰好鋼筆的蓋子, 將鋼筆放到了桌上。
這個洽談了兩個多月的項目,在經歷了曾經的一次談崩和數次的會議談判之後,終於在簽下他本人名字的這一刻起, 不會再有任何變數。
他露出一個彬彬有禮的笑, 站起身來向自己未來的合作夥伴伸出了手。
中年男人笑著回握了一下, 他身後的女秘書也對葉黎露出一個甜美的笑。
又是一陣寒暄之後,葉黎帶著秘書將對方一行人送到公司樓下,目送他們離開走遠,才松了口氣。
他的事業在這一刻起, 將會更上一層樓。
辦公室裡一群精疲力盡的人正在討論點什麽外賣,葉黎大手一揮, 宣布請所有人吃大餐, 以犒勞他們這段時間的加班熬夜。
室內頓時一陣歡呼聲響起,將面帶笑容的葉黎包圍在中間。
辦公樓外,剛剛離開的中年男人帶著女秘書上了一輛黑色的賓利雅致, 剩下的人則坐在其他車上跟在後面。
他上車坐下後松了松領帶,然後問身邊的年輕女孩:“滿意了吧?”
女孩面容嬌好的臉上露出一個笑來,她聞言坐過去挽住男人的手,俏皮地眨了眨眼,開口道:“謝謝Daddy。”
司機發動車, 問了一句:“甄總,回公司嗎?”
男人看向坐在自己身邊的女孩, 不苟言笑的臉上難得出現一點笑容。
“橙橙好久沒跟爸爸一起出去吃飯了。”
女孩睜著一雙眼睛看他,眼底亮晶晶的, 乾淨又清澈, 像是象牙塔裡的小姑娘。
她挽著男人的手臂,笑著撒嬌道:“可是我今天已經約好了Mummy一起去看電影, 她待會兒來公司接我。”
男人聽見後也沒生氣,點了點頭,開口:“也對,你難得放個假回來,是要好好陪陪你媽。”
他說完,對司機道:“那就回公司吧。”
“是,甄總。”
甄橙看向後視鏡,正巧對上了青年的眼睛,於是對他友好地笑了笑,引得對方不好意思地移開了視線。
她收回目光,又笑著對身邊的人說:“Daddy今天見到Alex,終於肯相信我說的話了吧?他真的非常優秀,人也特別好,就像是紳士一樣。”
男人無奈地看著她,“你啊,好好的一個女孩子,別整天把一個男人掛在嘴邊。讓你媽聽見,又要管教你了。”
甄橙對他做了個鬼臉,“Daddy的思想真古板,我們教授說了,大膽追求心儀的異性,是每一個人與生俱來的權利。”
“所以你的追求就是讓你爸給他送錢,你真覺得他知道後不會生氣嗎?現在的年輕人自尊心很強的,可別怪爸爸沒有提醒你。”
他說的話,甄橙並不是沒有考慮過。
“但實際上,Alex的能力以及他團隊的水準,完全是我們這個項目的最佳合作人選。我不過是讓這件事進行得順利一些,大家互惠互利,可沒有以權謀私。”
她說得理直氣壯,聽得男人直搖頭。
“你啊。”
他歎了口氣,卻又話鋒一轉:“但是醜話說在前頭,遊戲行業的泡沫太多,他今天能風光不代表以後也能,萬一有一天他落魄了,爸爸是不會同意你跑去扶貧的。”
甄橙忍不住紅了臉,小聲道:“Daddy你在說什麽啊,我都還沒跟人家正式認識呢。萬一Alex看不上我,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呢。”
男人頓時瞪著眼,抬高聲音道:“我女兒才貌雙全,萬裡挑一,誰瞎了會看不上你。”
甄橙聞言大笑出聲,挽著他繼續有說有笑地閑聊著。
青年司機開著車,小心藏起了自己眼裡的失落。
葉黎簽下公司裡最大的一個項目之後,時間就稍微充裕了一些。
他每天會盡早做完手頭上的事情,然後提前到醫院陪許琳,偶爾也能遇上還沒走的白恬。
這天下午,葉晚剛走進病房就看見了有說有笑的三個人,屋內的溫馨氣氛就像是一家人一樣。
她腳步一頓,然後提著手裡剛買的新鮮水果走到一旁放下。
許琳瞧見後,有些無奈地對她說:“你跟阿遠怎麽約好一樣,每天都買這些,我吃不完不是浪費嗎?”
葉晚回過頭,說:“不新鮮的就別吃了。”
葉黎走過來幫她將水果都拿出來,準備端去洗一洗。
他看著這些像是剛摘下來的水果,忍不住問:“你去果園了嗎?”
葉晚“嗯”了一聲,把東西交給他,走到沙發邊坐下。
葉黎也知道勸不住她,只能歎口氣,抱著水果走出病房。
“那得跑多遠啊,這麽熱的天。”許琳看著她的臉,心疼地說:“都曬紅了。”
白恬正坐在床邊給許琳削雪梨,聞言下意識抬起頭看了一眼,沒想到正好對上一雙烏黑的眼眸。
她面不改色地垂下頭,繼續用左手拿著刀削那一條長長的果皮。
葉晚看向許琳,笑了笑,回道:“曬曬太陽有助於身心健康。”
“這倒也是,你這兩個月基本都在家裡不出門。”
她一說葉晚的事就忍不住操心,又心血來潮地說:“我看現在媒體也沒有追著你不放了,要不你跟恬恬出門兒散個心吧,倆孩子放假不好好玩,天天跑醫院多累啊。”
白恬手裡的那條眼看就要削完的果皮,就這麽一下子斷開,掉進了垃圾桶。
她抬起頭,看著床上的人,正想說什麽,沙發上的人就先回道:“我們走了誰照顧你啊。”
許琳瞪了她一眼,“醫院那麽多護士呢,還有專職看護。再說了,阿遠現在也沒那麽忙了。”
葉晚還是搖頭,說:“我沒有時間,考試成績出來之前,還有很多要處理的事情,和需要準備的東西。”
她還是頭一次提到這件事,許琳看她心情不錯,順勢一問:“說到這個,你想好成績出來之後,選哪方面的工作了嗎?”
葉晚是個很獨立要強的人,許琳和葉黎向來不願意過多干涉她的私事,但又一直關心著她。
比如司法考試這件事,葉晚直到考試前不久,葉黎才從她嘴裡知道消息,否則的話他們得跟其他人一樣,通過新聞才能了解到葉晚在做什麽。
這不像是一家人的相處模式,但葉晚的性格向來如此,他們早就習慣了,也一直在包容和理解。
許琳這句話,完全是建立在葉晚一定能通過考試的基礎上。不只是她,葉晚周圍的人從來沒懷疑過她能不能考過。
白恬將雪梨劃成一塊一塊的果肉,放在小碟子裡,然後放下水果刀,抽了紙巾擦手。
有一道目光在她的手指上停留了片刻,在她察覺的時候又收了回去。
葉晚想了想,回答道:“考之前就想好了。”
她抬起頭,對許琳笑了笑,說:“律師。”
許琳的表情一頓,半晌後才露出一個笑,點頭道:“挺好的,挺好的。”
她語氣乾巴巴的,連白恬都覺出不同尋常,但葉晚只是淺笑著,像是什麽也沒洞察到。
白恬突然開口:“吃梨吧,這個一看就很甜。”
兩個人看向她,都應了一聲。
氣氛再次轉為稀疏平常。
當病房裡只剩下一個人時,許琳躺在床上翻了個身,臉上卻徹底沒了平日裡的輕松笑意。
她眉頭緊鎖,面容止不住憂愁。
離開C市之前,葉晚說過的話又一次在她耳邊響起,許琳越想心裡越不安,一個翻身從床上坐了起來。
“這孩子該不會是打算……”
她猛地捂住自己的嘴,連忙搖頭否定這個危險的念頭。
“不,不應該,她那時候年紀那麽小,怎麽可能知道。”
雖然是這麽安慰著自己,但許琳臉上的表情還是不減凝重。
她在床上靜坐了許久,才忍不住埋頭歎息一聲。
“葉大哥,你說這該怎麽辦才好啊。”
輕飄飄的聲音消散在安靜的病房裡,她想要詢問的人,卻早已無法給她答案。
白恬敏銳地察覺到,葉晚從離開醫院後就有些不太對勁。
她一言不發地坐在副駕駛上,沒有開口去打破沉默。
而開車的人也看似和平常沒什麽兩樣,平靜地握著方向盤,動作乾淨又利落。
但很快白恬就發現,這不是回家的那條路。
她頓了頓,卻什麽也沒問,任由車向著未知的方向駛去。
路越走越偏,逐漸變得人跡罕至,白恬看著周圍荒涼的空曠風景,心裡卻沒什麽波瀾。
車最後停在了一條大河的邊上,周圍除了樹林和荒野,什麽也沒有。
葉晚熄了火,將車鑰匙拿出來放到一邊,然後解開了安全帶。
但她卻沒有下車,只是向後一躺,放松下來。
有風從窗外吹進車內,是比夏日的氣溫要低很多的涼風。
它吹走了悶熱,也驅散了空氣裡那些膠著的透明粉塵。
白恬乾脆也解開安全帶,躺靠在身後的柔軟椅背上,安靜地吹著風。
“我以為至少在半路上,你會大喊一聲,停車。”
葉晚開口的時候,白恬幾乎要睡著了。
她睜開眼,難得刻薄了一句:“你說的這種人我認識嗎?”
葉晚低笑一聲,伸手解開頭髮上的皮繩,讓頭髮自然垂落,隨風飛舞。
“你不怕嗎?這裡可是半個人影都沒有。”她語氣散漫地問。
白恬閉上眼,語氣生硬地回答:“不要做這種無聊的假設。”
“那如果不是假設呢?”
葉晚側過頭,看向她。
“這句話也是很無聊的假設。”白恬不留情面地回答。
散著長發的人笑彎了眉眼,似乎心情好了起來。
她看向窗外,突然道:“上一次回S市,是去給我爸掃墓。”
白恬一怔,睜開了眼。
葉晚直起身,靠在窗邊,擋住了逐漸變大的冷風。
她看著河面,輕聲道:“我想在參加考試之前,去告訴他一聲,雖然我知道他一定會反對。”
白恬看向她的側臉,沒有出聲。
大概是察覺到了她的目光,葉晚轉過頭來,臉上卻收起了那些或深或淺的笑意。
她垂下眼,似乎在想什麽,白恬正打算收回視線,就聽對方開口道:“你覺得,我該去做律師嗎?”
這是一個很奇怪的問題,問的人與被問的人之間,並沒有能夠和這個問題聯系上的邏輯關系。
葉晚也很清楚,眼前的人不是她該問的對象,甚至可能不會給她回答。
短發女孩聽見後,面上的神色卻依舊如常,好像並沒有感到突兀。
她移開視線,思考了一下,然後再次看向葉晚,回答:“與其問該不該做,不如問能不能做到吧。”
下一秒,她隨意卻又理所當然地說:“不過你是葉晚,當然能做到。”
作者有話要說:
日更x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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