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上什麽都不用做, 配合我就好。”
下車之前葉黎說了一句,似乎是想讓她放輕松一點。
白恬其實跟她的表現出來的姿態一樣,並沒有太緊張, 哪怕即將面對的是一個她完全沒有涉足過的世界。
這不是出於無知所以無畏, 而是白恬從小到大都比同齡人缺了那麽點東西, 可能是熱血,可能是衝勁,或者別的。
所以直到走進宴會廳,她也神色平靜地挽著葉黎的手臂, 接受了所有打量著他們的目光。
然而兩個生面孔是不會引起多大的注意力的,宴會廳內遍地都是各界名人, 此刻要麽忙著結交, 要麽疲於被結交,所以那些投遞過來的目光隻一會兒就收了回去。
葉黎反倒是因此而松了口氣,他雖然有不小的事業心, 但卻實在不怎麽熱衷這種應酬。
他今天就是來打醬油的,以他的地位甚至連宴會主角的面都見不著,無所謂有沒有人來攀談。
但今天的目的也很明確,葉黎轉頭看了一眼身旁的人,像以前那樣溫和地笑了笑, 問:“出門那麽早,還沒吃晚飯吧?”
白恬知道戲已經開始了, 配合地回以一笑,說:“還沒吃, 不過也不是很餓。”
葉黎知道她的食量不大, 抬頭掃了一眼宴會廳裡最邊上的長餐桌,道:“去那邊拿點甜點墊墊肚子, 宴會結束之後再帶你去吃大排檔。”
路過他們的一個年輕女人奇怪地看過來一眼,像是不明白這種場合怎麽會有兩個土包子混進來。
雖然只是一個瞬間就收回了眼神,但白恬還是看清了她的臉,感覺有點眼熟,應該經常出現在電視裡和各大廣告代言中。
葉晚退圈之後,她的那些代言早就被別人取而代之了,比如說地鐵的廣告屏。
葉黎仿佛沒有看到剛剛的目光,帶著白恬避開人最多的中心,從安靜的角落裡繞到長餐桌邊上,他走到取餐盤的地方拿了個小盤子,開始給白恬裝吃的。
這種級別的酒店,做出來的食物自然是色香味俱全,但是這種場合沒有人是真的來吃飯的,此刻長餐桌旁邊只有他們兩個人,顯得和整個宴會都格格不入。
白恬接過葉黎遞來的餐盤,發現都是自己愛吃的口味,對他笑了笑,說:“謝謝。”
做戲要做全套。
葉黎余光裡瞥到宴會廳的大門口似乎來了什麽人,引來人群轟動,他卻沒有要轉身去看的意思,而是倒了一杯鮮果汁拿在手裡,看著白恬吃完一個小點心之後,遞給她杯子。
白恬順勢還給他餐盤,接過杯子喝了一口。
吃飽才有力氣乾活,她完全不介意多吃一點,畢竟平時想要吃上這麽好的美食,得花掉她一個月工資。
葉黎一直看著她,毫不掩飾自己的眼神,就像他們還在熱戀期一樣。
甄橙站在眾星捧月的人群中心,幾乎是剛剛走進來就看到了自己想見的那個人——因為他一定會在安靜的角落裡。
甄家的小公主今天也和以前一樣光芒萬丈,集萬千寵愛於一身,她化著精致的妝容,頭髮卷成好看的波浪,用鑽石髮夾別在側臉,修飾了她稍微還有點嬰兒肥的五官。
和以往出席宴會時的少女風格不一樣,甄橙今天穿著一件酒紅色的修身禮服,右側開到大腿,露出她一雙修長的腿,配上黑色細帶高跟鞋,整個人都像是盛放的玫瑰花一般,豔壓百花。
她用這樣氣場全開的形象出席自己祖父的壽宴,似乎是在告訴所有人,甄家的小公主已經長大了,未來能頂半邊天。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更想讓心儀之人看見自己最美的樣子。
甄媽挽著甄延宏的手臂,熟稔地應付著圍著自己一家三口的各路人馬,關系近的她親昵地聊了幾句,不認識的人她全都客客氣氣地回應,一碗水端得很平,讓人好感倍增。
她一回頭就看到身後的女兒正在出神,程如芳心裡門兒清,卻故意沒看她望著的方向,拉著她說:“你祖父快到了,去接他吧。”
甄橙回過神來,笑著應了一聲,跟面前的七大姑八大姨說了一句,就轉身走出了宴會廳。
一出門,她臉上的笑就沒了。
葉黎真的應了她的要求,帶著女伴來了壽宴。
他是多麽言行一致的人,可是甄橙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她從來沒有自大到以為世界上的所有人都該喜歡自己,但甄橙不否認,自己面對葉黎時,從一開始就充滿了自信。畢竟她有著絕對的優勢,說是萬裡挑一也不為過,這是事實,不需要謙虛。
然而葉黎用自己的行動告訴她,他對她沒有情意,一丁點兒都沒有。
順風順水二十二年的千金大小姐,頭一次品嘗到了愛而不得的滋味。
父母可以給她一切,只要是她想要,私人飛機也不過是個小禮物罷了。
可人心不行。
她再有錢也買不到。
時間走到七點整,一輛車穩穩停在了酒店的門口,比起今晚上來來往往的眾多豪車,這輛車實在是太不起眼,站在門口等待的甄橙卻一下子笑了起來,上前了幾步。
開車的司機是個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他走下車,看到甄橙時點了點頭,但也僅此而已。
甄橙並不生氣,回以一笑,然後等著他繞到另一邊打開車門。
下車的人已經滿頭白發,整個人看起來高高瘦瘦,卻很有精神。中年男人下意識伸出手去扶,他卻擺擺手,理了理身上的中山裝,然後看向走過來的甄橙。
小姑娘今天打扮得很成熟,看著他的眼神卻還是跟小時候一樣,甄明鶴頓時笑了,伸出手來,說:“橙橙啊,快過來讓祖父看看。”
甄橙直接走過去抱了他一下,忍不住埋怨道:“祖父整日裡不出門,我都好久沒有見到你了。”
被她抱著的人笑了一聲,笑聲爽朗,中氣十足,他拍了拍她的背,笑著說:“你這不是倒打一耙嗎,我整天就在家裡,等著我們甄秘書大忙人想起我這個糟老頭子,來看望一下。”
甄橙被逗得不好意思了,松開他站在一旁,小聲說:“是橙橙的錯,等忙完這陣子,一定每周都去看您。”
“有這個心就好,別累著了,累壞了你媽媽又要心疼了。”
甄明鶴率先走進酒店,甄橙跟在他身旁,中年男人把車鑰匙交給專門等著的泊車員,然後跟了上去。
爺孫倆一路上聊著家長裡短,卻對公司的事一概不過問,甄橙也知道他早就不管公司的事了,沒拿這些東西去煩他。
宴會廳的大門被推開,主角終於登場,所有人都滿臉笑容地圍過來道賀。
“甄公福如東海,日月昌明。”
“祝甄公,松鶴長春,春秋不老。”
“老壽星,要見你一面可真是不容易啊。”
甄明鶴看著來道賀的老友,笑著說:“老頑童,又苟活了一歲,別來無恙啊。”
敢走過來說話的都是故交和親戚,周圍的人都遠遠站著,笑看這群業界泰鬥相互逗趣,談笑風生。
這樣的場景,多少人一輩子也見不到。
一些絞盡腦汁花費重金才擠進來的人站在這裡,隻覺得這一趟來得真是值了。
心思活絡的人早已經四處攀交,躲在角落裡的人反而在有心人眼中格外顯眼,甄延宏甚至不需要找,一眼就看到了那個站在長餐桌邊上的青年。
他心下冷笑,面上卻是一派溫和,懷裡的手機響了一聲,甄延宏掏出來看了眼,心情似乎更好了。
看著甄橙還望著那邊走神,甄延宏壓下心裡的不愉,走到她身邊,突然道:“那不是你的朋友葉先生嘛,難得的宴會,你不如叫他過來見見你祖父。”
甄橙驚訝地回過頭,不明白父親怎麽突然說這樣的話,之前他雖然沒有表露出來,但甄橙是知道他不太看好葉黎的。
可是能和祖父見一面,哪怕只是聊幾句話,也等於告訴整個宴會上的人,葉黎和甄家交情匪淺,對他之後的事業大有好處。
甄橙想到這裡,就打算走過去叫他,卻看到青年笑著拂了拂身旁女孩的頭髮,她的腳步一下就頓住了。
甄延宏也看到了,他估算了下時間,狀似無意地問:“那是葉先生的朋友嗎?看起來是個挺漂亮的女孩子。”
一句話激起了甄橙的好勝心,她不認為在場的年輕女孩之中有誰能贏過她,而且……甄橙無法否認自己非常好奇對方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能讓葉黎喜歡到為她拒絕平步青雲的機會,一定有什麽過人之處吧。
偏偏就是這樣的拒絕,讓甄橙發現自己更喜歡他了。
白恬早就感覺到了那些打量自己的目光,還不止兩三個人。
她沒有避開葉黎的手,甚至還在那道紅色的身影走過來時,舉起餐盤裡的一塊小點心送到葉黎的嘴邊。
青年愣了愣,好在及時反應過來,張開嘴吃了下去。
白恬對他笑了笑,問:“味道怎麽樣?”
當然是美味至極。
葉黎慢慢吞咽下嘴裡的甜美,看著她忘了回神,直到身後的一道女聲打破了這個角落裡的曖昧氛圍。
“葉黎?”
這還是甄橙第一次這麽叫他,以往的甄秘書總是溫婉有禮,聰明卻不讓人感到有距離。
葉黎心下歎了口氣,沒有動搖自己的念頭,轉身看向她。
“甄小姐,非常感謝您和甄總的邀請,今天有幸增長了許多見識。”
這句話滴水不漏,把她破壞掉的距離感又生生給扯了回來。甄橙察覺到了,卻還是不甘心。
她看向青年身旁穿著白色小禮服的短發女人,近距離看才終於看清了她的模樣。
平心而論,這不是甄橙想象中的大美人,在場的半數女賓都比她長得好看,然而甄橙卻沒有松口氣。
因為這說明,葉黎愛的不是她的外貌。
錢也不行,美貌也不行,甄橙悲哀地發現,自己好像根本就沒有多少籌碼在手裡。
白恬神色平靜地由著她打量自己,哪怕看出了她眼神中的意味,也沒有感到不高興。
現在她的身份是對方的情敵,自然會被拿來做各種比較。
於是白恬索性先向她打了個招呼:“甄小姐您好,初次見面。我是葉黎的女朋友,我叫白恬。”
推著餐車的服務生剛巧走到這一桌,她低著頭,拿起空盤子放進餐車,又用剛出爐的美食換上去,全程安靜無聲,動作乾淨利落。
仿佛完全沒有聽見這個角落裡的對話。
而修羅場還在繼續。
甄橙當然聽出了這句話的言下之意,她還從來沒有這樣被人當面宣示主權過,這種滋味真是又苦又辣,嗆得她難受。
她面上的神態如常,隻一會兒就鎮定下來,溫和地打了個招呼,然後對葉黎道:“父親讓我來請你過去,不用緊張,就是聊聊天。可以嗎?”
這樣的邀請多少人都求不來,葉黎卻先看了白恬一眼,用眼神征求她的同意。
甄橙看在眼裡,幾乎要繃不住臉上的表情。
白恬生出了一點不忍,因為這個姑娘是真的喜歡葉黎,喜歡到把自己的姿態放到這麽低。
可是有些事情就是這樣,無法評價誰對誰錯。
她笑了笑,拉著葉黎說:“甄小姐盛情邀請,我們榮幸至極。”
竟然就直接幫葉黎做了決定。
甄橙掉頭就走,兩步之後又重新掛上笑,回頭道:“請跟我來。”
兩個人終於分開,一前一後地跟在她身後。
能勞駕甄家小公主親自邀請,這畫面引起了無數人的注意,也就沒有人察覺到角落裡推著餐車的服務生已經站了很久,似乎忘記了自己的工作。
甄橙帶著兩人走到壽宴主角的跟前,甄明鶴看見這場面頓時挑了挑眉,瞥了自己小兒子一眼,然後笑著問孫女:“這兩位是?”
“祖父,這是我的朋友葉黎,他的公司現在正在跟我們的新項目合作。”
這等小事哪裡需要把人帶到他面前來,甄明鶴在幾個人身上一轉,就明白了七八成,然後熱情地招呼了幾句。
葉黎哪敢怠慢,跟在場的每個人都禮貌地打了招呼,不卑不亢,卻禮數周全。
甄明鶴看了眼甄橙,心下搖頭,他的孫女還是太小了,完全不知道掩蓋自己,才會跳進親爹的圈套裡。
是的,隻一個照面甄明鶴就知道怎麽回事了,他太了解自己的小兒子,更明白他護犢子的心態,看這架勢,肯定還有後招。
果不其然,在這個時候,宴會廳的大門又一次被推開了。
穿著一身藏藍色唐裝的男人握著沉木拐杖,率先走在前面,身後跟著一個高大的男人,看著已有三十多歲,卻依然風度翩翩。
不是連家的小輩又是誰。
甄明鶴心下了然,揚起笑意上前了兩步,迎接了這位晚到的貴客。
“施總大駕光臨,稀客,稀客啊。”
鬢角白了一大片的男人停在他跟前,難得露出個笑來,開口道:“甄公言重了,路上有點堵,先向甄公賠個不是。”
甄明鶴大笑一聲,拍了拍他的手臂,道:“大忙人來一趟已經是給足了顏面,怎麽樣,近來身體還好?”
兩個人寒暄幾句的時間,宴會廳裡已經起了不小的波瀾。
混進來的人悄悄問同伴這進來的人是誰,看起來來頭不小。
“你不知道也正常,這是石味軒的董事長,施辰。”
“原來是他,難怪。”
石味軒在首都根基不深,施辰為人又低調,不喜到處結交權貴,到今天很多人才真正見到他長什麽樣。
但這不代表會有人看輕他,人家的根基在國際貿易中心城市,還是貨真價實的餐飲龍頭,比首都那些光有名頭但早已經沒落的世家有錢不知道多少倍。
看甄公的態度就知道了。
甄明鶴的態度,代表著首都整個圈子的風向,在場不少人已經開始有想法了,畢竟餐飲業能合作的地方可不少。
程如芳是負責這場宴會的人,所以她知道宴會的請柬原本並沒有給施辰,不是因為瞧不起他,而是施辰的性格向來不喜出席這種場合,給他送請柬反而有逼人家必須來的嫌疑。
——甄公的壽宴,誰收到請柬不來就是不給面子。
但她這會兒什麽異常也沒表露出來,因為自己老公看起來一點也不意外,她就知道是他搞的鬼了。
連柯跟在施辰身後,和甄延宏對上眼神之後,頓時了然於胸,然後看向了甄橙身邊的青年。
卻沒想到還有一個人在那兒。
這是意料之外的情況,但連柯只是皺了下眉頭,就決定按照原計劃進行。
今天晚上,他一定要讓這個腳踏兩條船的臭小子露出真面目。
於是等施辰跟甄明鶴寒暄得差不多了之後,連柯就像是突然發現什麽一樣,走到施辰身邊低聲說了一句。
握著沉木拐杖的男人抬起頭,順著他說的方向看過去,也是有些驚訝。
葉黎雖然察覺到了不太對勁,但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已經準備過來打招呼了。
而白恬從看見施辰走進來時,就直覺今天晚上很多事情都是衝著葉黎來的,尤其是連柯看葉黎的眼神,她了解連大哥,那是他厭惡一個人才會有的眼神。
於是白恬當機立斷,決定先發製人,她拉起葉黎的手向施辰走過去,乖巧地打了個招呼:“舅舅。”
葉黎被牽著自己的手拉住了全部心神,白恬沒等到他的反應,隻好繼續道:“葉黎受邀來參加壽宴,我是跟他一起來的。”
施辰點點頭,向甄明鶴介紹道:“甄公,這是我外甥女。”
甄家的人都沒想到還能有這麽一出,各種心思一閃而過,然後看向這個小姑娘。
又是一番長輩和晚輩的寒暄客套,葉黎也收回了心思,跟許久不見的施辰打了招呼。
甄明鶴笑著看這副見家長一樣的畫面,對施辰道:“看來施總好事將近啊。”
施辰笑了笑,沒有否認。
甄延宏知道時機到了,雖然被沒預料到的情況打亂了節奏,但他沒忘記今天費盡力氣把施辰請來是為了什麽,他轉頭看向低著頭沉默不語的女兒,像是無意地問:“原來葉先生年紀輕輕就訂下了婚事啊?原本看你和橙橙相處得這麽好,我還想著上門女婿也是不錯的。如今看來是我想岔了。”
這話可說得夠冷場的,就連低著頭的甄橙也嚇了一跳,猛地抬起頭看著自己的父親,幾乎快要無地自容。
“爸爸,你……”
甄延宏像是開了個玩笑一樣,笑著哄她:“是爸爸想多了,別生氣。葉先生一表人材,誰不喜歡呢。”
氣氛這才回暖,甄媽也跟著附和幾句,將葉黎誇成了百年難得一見的青年才俊。
而話題中心的當事人心裡卻涼了一片。
再蠢也該明白這是一場鴻門宴了。
白恬不動聲色地觀察著所有人的神色,心裡有了一個大概。
從甄總給葉黎邀請函開始,這就是一個局。他如果一個人來,和施辰遇上就是“徹底露餡兒”,沒有好果子可吃。而如果他在施辰面前撇清跟甄橙的關系,就會徹底寒了甄橙的心。
進退兩難,好一個死局。
如果葉黎真是那種兩面三刀,左右逢源的男人,今天就會讓他當場原形畢露,甚至是身敗名裂。
白恬後背發冷,再次刷新了對這些名門權貴的認知。
她看著施辰沉默不言的神色,以及連柯等著看好戲的眼神,心裡無奈地長歎一聲。
葉黎不是這樣的人,她不能眼睜睜看著他被冤枉。
好在今天誰也沒有料到,葉黎會帶著自己的“女朋友”來宴會。
白恬笑了笑,看向剛剛插了一刀卻沒事人一樣的甄延宏,溫和而禮貌地說:“甄先生這樣說,我可要吃醋了。原本我就不放心葉黎,他長得好又有能力,以前我們在學校裡就有無數人倒追他,害我畢業了也沒安全感。”
葉黎慢慢找回了自己的理智,卻又在聽見她的話之後一怔。
這樣從容不迫擋在他面前的白恬,葉黎從來沒有見過。
白恬沒有察覺到他的眼神,轉而看向快要忍不住這難堪場面的甄橙,心裡對她說了一句對不起,然後再次開口:“今天見到甄小姐就更擔心了,這麽漂亮又優秀的女孩子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還好我跟著葉黎來了,不然肯定要誤會他是背著我來見漂亮小姐姐的。”
短發女孩用俏皮的口吻說著,先是誇了一遍甄橙,實際上卻是宣告主權,說完還故意挽住了葉黎的手。
在場的長輩都是人精,哪裡看不出來小姑娘的這種小心思。
一直沒說話的施辰終於開了口:“讓甄公見笑了,我這個外甥女從小到大都比較好強,考試要考第一,高考狀元也要當,讓她來公司幫忙,她還不樂意。都是被我給慣的。”
連柯暗地裡翻了個白眼,這話還敢說得再直白一點嗎,當誰聽不出來你在炫耀啊?
甄明鶴自然是配合著誇了好幾句,又稱讚道:“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到時還要厚著臉皮跟施總討杯喜酒喝。”
聽到這裡,甄橙再也待不下去了,她隨口找了個理由,低著頭迫不及待地逃離了這個地方。
甄媽心疼女兒,卻又得顧著宴會上的所有來賓,只能悄悄掐了甄延宏一把,把氣都撒在這個始作俑者身上。
這一下可是實打實的痛,甄延宏面上卻笑意如常,還跟著說吉利話,祝詞不要錢一樣地往兩個小年輕身上撒。
只要能讓女兒死心,她吃這點苦頭又算什麽。
逃離了人群中心的甄橙頭也不回地往前走,她現在隻想離開這個地方,包括這個宴會廳。
不敢抬頭看周圍人目光的女孩子沒有注意到,正前方迎面走來的高大服務生正端著兩杯紅酒,再有兩步距離她就會撞上去,然後真正意義上成為這個宴會上最狼狽的人。
還有半步,服務生也沒有留意到快步走來的人。
甄橙發現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她穿著細跟的高跟鞋,慣性使得她一個重心不穩,就要朝旁邊摔下去,她閉上了眼睛,已經準備淪為明天整個圈子裡的笑柄。
一隻手突然伸出來,穩穩地抱住她的腰肢,將她帶到了一邊,與端著酒的服務生擦肩而過。
甄橙站穩之後還心有余悸,她正要感謝救自己的人,抬頭之後卻只見到一個推著餐車走出宴會廳後門的背影。
高高瘦瘦的人,即使穿著女服務生的製服,也如同鶴立雞群一般。
甄橙回過神來,追著她的身影跑出後門,走廊上卻空空如也,半個人影也沒有了。
身後的宴會廳傳出裡面的嘈雜和喧囂,甄橙孤身一人站在走廊上,突然覺得好累。
可是她不想哭。
輸的人才哭。
酒店的後廚少了一個人,但就像是一開始突然多出一個人那樣,並沒有人注意到這件事。
一條街以外的人行道上,背著雙肩包的高瘦身影將自己裹在連帽衛衣之下,看不出性別。
這個人穿過斑馬線,離開了這片非富即貴的高消費場所,來到充滿煙火氣息的商業街,然後就失去了蹤跡。
麵包車停靠在不起眼的小吃店門前,剛上車的人接過自己的那份炒河粉,強迫自己吃下去,解決饑餓。
“其他人撤完了。”駕駛座上的衛錚一邊敲著筆記本電腦,一邊開口。
他手上的動作突然一頓,抬起頭說:“劉隊要回來,不,他已經在回來的路上了。”
任務中的所有小組成員都得聽組長的指示,再十萬火急的事情,沒有征求同意也不能擅自中斷任務。
劉大於這樣做,已經是不把葉晚這個現任組長放在眼裡了。
但衛錚很理解他的心情,大家都理解,所以沒有人責問一句。
關鍵在於葉晚的態度。
埋頭吃飯的人沒有什麽反應,哪怕是二十多個小時沒有進食,她也吃得慢條斯理,舉止優雅。
衛錚也不催促,自顧自地繼續做自己的事情。
葉晚將這份粗製濫造的外賣吃乾淨之後,用紙巾擦了擦嘴,收拾好垃圾,終於開口道:“這件事,我確實需要給他一個交代。”
他們最近疏忽大意,沒有發現葉黎的動向,還是劉隊自己得到的消息,這已經是很嚴重的失誤,足以動搖他們和劉大於之間本就不牢靠的信任。
如果葉黎出了什麽事……
葉晚揉了揉太陽穴,問前面坐著的人:“葉黎最近的動向查清楚了嗎?他為什麽會去壽宴?”
衛錚搖搖頭:“還有一點東西沒查到,你在現場查得怎麽樣?有不對勁的地方嗎?”
那可太多了。
她有些煩躁地脫掉衛衣,將背包打開,扯出一件牛仔外套穿上。
衛錚察覺到她的情緒變化,卻聰明地沒有過問。
宴會現場一定發生了什麽,才會讓向來冷靜的人直到現在也沒冷靜下來。
最後掃尾的人終於回來了,他一上車就關上車門,衛錚合上筆記本電腦,發動了車返程,卻不是回之前的出租屋,而是去新的據點。
一個地方不能住太久,他們必須隨時更換據點。
車裡的氣氛有些低迷,畢竟是準備已久的行動被突發情況中止了,誰也高興不起來。但葉晚還是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緒,開始情報共享。
掃尾的人是老組員,當初跟著邢芸一起在C市臥底的人之一,代號老驢。
他今年已經快五十歲了,身手卻依然是整個小組裡最強的人,也是葉晚拳腳功夫上的老師。
“情況有些複雜,阿遠是甄家小女兒邀請來的,但看起來交情匪淺,不知道是怎麽搭上的。”
衛錚已經查到了,開口回答:“甄家近兩年都在科技行業發展,阿遠公司裡的新項目是甄氏旗下遊戲公司的主打項目,項目負責人是甄橙。”
老驢若有所思地摩挲著下巴,他好幾天沒刮胡子了,現在整個人看起來就是個邋遢流浪漢。
“僅僅是合作關系,不足以被邀請參加壽宴。”
連他們也是費了很大的力氣才弄到邀請函,只是葉晚考慮很久,還是沒有選擇用它光明正大進去。
如今她的身份是一個退出娛樂圈的過氣藝人,現在一門心思都在律師這份工作上,那些光鮮亮麗的生活已經告別了她,再擠進這種場合,就前後行為矛盾了。
只是用潛入的方式,想要接近甄明鶴甚至近他的身,就變得更加困難。
然而他們不眠不休準備了五套方案,今晚上一個也沒用上。
老驢已經習慣了行動失敗,他經驗豐富,不需要調節自己的心態,已經開始思考如何安撫劉大於。
現在的劉大於已經不是當年的那個劉隊了。
老驢知道,現在他只在乎自己的兒子,甚至願意為了保全阿遠而自我了斷。當初葉晚能夠說服他留下來已經遠遠超出了老驢的預料,所以誰都沒有期望劉大於會一直配合他們。
但這層比紙還薄的信任不可以夭折得太早,因為現在的他們,非常需要劉大於。
老驢看向右側坐著的人,等著她開口決定下一步要怎麽走,以及如何應對被惹毛的豹子。
其實他並不是事事都需要這個晚輩來決定,但於公於私,老驢都很想看看邢芸的女兒到底能走多遠。
連邢芸也做不到的事,她的女兒能嗎?
然而葉晚開口的第一句話,卻不是他等著的那句話。
扎著馬尾的女人將牛仔外套的帽子拉起來蓋在頭上,突然對衛錚道:“前面的路口把我放下吧,劉隊回來後通知我。”
衛錚什麽也沒問,將車靠邊停下了。
老驢看著葉晚下了車,才低聲問開車的人:“組長最近遇到什麽事了?”
青年再次發動車繼續往前開,聞言也只是漫不經心地說了句:“不知道,可能是談戀愛了吧。”
老驢抽了抽嘴角,覺得這孩子從出獄之後就變得越來越奇怪了。
葉黎到最後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離開宴會廳的。
酒店外面很冷,他被深夜的風一吹,才發現自己早已出了一身汗。
白恬的神情也不輕松,她坐上車,給自己系上安全帶之後才道:“你的決定是對的,遠離甄家吧。”
青年艱難地應了一聲,嗓子都有些沙啞。
白恬想到什麽,又問:“你和甄小姐是不是被連大哥撞見過?比如說單獨在一起的時候。”
否則說不通連柯的厭惡是怎麽來的,他可不是那種隨便聽幾句謠言就會信以為真的人。
葉黎如實回答:“我的確和甄小姐單獨吃過飯,但只是為了感謝她對我的幫助。”
白恬點點頭,沒有在意後半句話的內容。
她不關心葉黎跟甄橙是不是真的有什麽,她只是不希望連柯和大舅因為誤會而傷害葉黎。人有權有勢的時候,很多事情做起來是非常輕松的,給人造成的傷害卻是一輩子也沒辦法磨滅的。
好比今天這個局,甄總做錯了嗎?沒有,他只是在保護自己的女兒而已,哪個父親會看著“腳踏兩條船”的壞男人傷害自己的寶貝女兒。
所以他只是隨手發了一封邀請函,又夥同連柯把施辰給請來參加壽宴,沒花多大力氣就做好了一個局,等著心懷不軌的人往下跳。
如果葉黎真的是那種人,甄總大概覺得施辰還會感謝自己,幫他的外甥女看清了一個人。
對他們這種手握權勢和財富的人來說,這完全不費吹飛之力,翻篇之後也不會放在心上。而葉黎栽了這個跟頭,可能一輩子都沒法翻身了。
白恬心裡有些憋悶,下車的時候連話也沒跟葉黎說,她看起來很累了,青年有心安慰她幾句,也開不了口,只能看著她走進公寓樓裡。
然後停留了許久才離開。
白恬走進電梯之後,終於可以放松身體靠著休息一下。
她不習慣穿高跟鞋,新鞋子又十分磨腳,這會兒她一雙腳都沒了知覺,腳後跟還隱隱作痛。
電梯到站,白恬直起身來,緩慢地走出了電梯。
幾乎是剛出來的一瞬間,她就看到了走廊裡的人。
對方也心有靈犀般抬頭看了過來,對上她的視線。
這一秒,所有的疲憊、憋悶、擔憂與不安,都煙消雲散了。
白恬往前走著,逐漸加快腳步,最後兩步甚至是跑了起來,然後一把抱住門口的人。
“我差點以為你不回來了。”她悶聲悶氣地說著,抱緊了懷裡的人。
葉晚散著一頭長發,垂下頭時,發絲輕柔地拂過白恬露出的一小截肩頭。
她看著穿著小禮服的女孩,抬手回抱住她的腰,沉默卻又溫柔。
白恬呼吸著她身上的味道,不想松開手,葉晚就由著她這樣抱了很久,才開口道:“快進去吧,你穿這麽少會著涼。”
懷裡的人頓時一怔,似乎才想起自己現在是什麽模樣。
她直起身來,看著葉晚想說什麽,卻被牽起手走到門前,旁邊的人熟練地按開密碼,打開大門拉著她進去。
屋裡暖和多了,白恬後知後覺地感到了冷,抬手抱住了自己的手臂,下一秒,帶著溫度的外套蓋在她身上。
躊躇許久的人突然就平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