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有趨利避害的本性。
就像小朋友也能感覺到哪個老師脾氣好, 哪個老師不能惹一樣,這是一種本能。
當然,也有一些人對這個能力有天生的遲鈍感, 比如人們常說的“不會看眼色”的那一類人。
因為自己的家世在本地算得上名門, 葉晚從小就能接觸到形形色色各不相同的人。
升入中學後, 她更是明白了察言觀色這個詞,有時候甚至能救一條命。
可是她的同齡人,大多都還懵懵懂懂,像是與她生活在兩個世界裡。
這是難以消除的隔閡, 根源與她的家世、樣貌、學識等等的一切,其實沒有很大關系。
就只是因為, 葉晚比他們更早脫離了天真爛漫的階段。
初中三年, 葉晚明明成績永遠穩居榜首,卻始終沒有離開C班升入A班,讓不少老師都感覺奇怪。
他們私下裡很愛談論葉晚, 這個學生太特殊了,身為學校裡最大的關系戶,卻靠實力讓所有人心服口服,按理說應當是葉校長捧在手裡的驕傲才對。
可不少的老師都知道,葉晚和她的父親葉校長, 兩人的關系並不融洽。
年長的師者大多擁有一雙慧眼,因為他們一生教書育人, 桃李滿天下,而葉晚再如何早熟也都只是個孩子, 她隱藏的本性, 並不是那麽滴水不漏。
這其中,最了解她的, 便是初中三年都盼著她去A班的李學民老師。
七中這所學校裡的大多數任課老師,其實都稱得上是他的學生。在這裡沒有人不尊敬他,包括葉校長。
葉晚的啟蒙課也是李學民親自教的,她的父親最信賴自己的恩師,所以在她剛開始識字的時候,就將她交給了李學民。
讀書識字,算數解題,就連一個人最基本的為人處事,葉晚都深受李學民的影響。
“這個孩子,是個藏得住心思的,你們平時再忙都別忘了跟她多溝通。孩子啊,一不留神就長大了,到時候就來不及了。”
這樣的話,李學民不知道在葉成澤面前說過多少次。
可到最後,他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葉晚在升學考交了白卷,如果不是平日裡的成績出眾,她甚至進不了七中的門。
之後有關於她的種種改變,都是從這裡開始的。
聰明的孩子變得更聰明,也更能藏得住心思。
你看得見她,卻永遠也看不見她心裡的想法。
葉晚的聰明是涵蓋了生活的方方面面的。
她懂得怎麽做才能讓善妒的競爭對手對她敬佩有加,也懂得在大人和同齡人面前保持一個微妙的平衡。
既不給人壓迫感,也不削弱自己的話語權。
當她越長大,這些事做得越得心應手的時候,周遭的一切對她來說,就只是個還沒通關卻已經毫無難度的遊戲罷了。
淡如白水,索然無味。
於是她開始在這個遊戲裡,為自己尋找一點樂趣。
為什麽在社會上摸爬滾打的人,都會懷念學生時代呢?
因為他們已經見識了這個世界最殘忍的真實,便無比渴望回到最初的純真。
所謂純真,是不知柴米油鹽之愁苦,不懂生離死別之無力,不曉罪與惡的本面。
穿著校服在操場上踢毽子的姑娘們,就正在書寫這個詞。
她們嘰嘰喳喳的吵鬧聲,也光明正大地洋溢著活力,為一句話而大笑,為一點苦頭而哭鼻子。
這就是純真。
葉晚喜歡這樣的畫面,每當她抱著資料在走廊上駐足停留,眺望那些歡聲笑語時,她的心情也不由自主地晴朗了一點。
這時候的葉晚,只有看見這些乾乾淨淨的人和事,才能從汙濁的空氣裡,短暫地嗅到一點香味。
就像是花香一樣。
是啊,女孩子就該是柔軟的花朵。
因站在陽光下而明媚,因雨水摧殘而惹人垂憐。
於是便不由自主地替她遮風擋雨。
如此才能讓她在這個世界上生存得更久一點。
高中開學前,葉家的離婚戲碼也終於演到了結局。
邢芸淨身出戶,葉成澤沒給她一分錢,甚至沒讓她帶走兩人的結婚戒指,因為那戒指上的鑽石也價值不菲。
葉晚早已對這一地雞毛的拉鋸戰感到厭煩,她沒有發表任何意見,仿佛是舉雙手讚同一樣,由著事情發展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當邢芸帶著離婚證和行李箱走出葉家時,她站在大門口,目送她的背影遠去,就像小時候無數次看著她獨自出遠門那樣。
不哭不鬧,不求她回來。
但葉晚還是答應了邢芸,不去拿自己的未來開玩笑。
於是高一開學後,整個七中都驚訝地看見本該退休的李學民出現在高中部。
而他精神抖擻地走進A班之後,宣布的第一件事就是——他已經選好了自己的班長。
這個事實理所當然被眾人接受,且沒有任何人有異議。
正如大家所猜測的那樣,李學民暫緩退休,是為了校長的女兒。
準確來說,是為了葉晚,和校長無關。
他決心要在這個孩子人生最重要的階段裡,引導她走向正確的方向。
沒有人是生下來就擁有一切的,失去也並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
“白恬!你給我滾出去站著!”
在整個教室的哄笑聲中,個子嬌小的短發女孩十分溫順地站起來,低著頭從後門走出去站在了走廊上。
而她的同桌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繼續埋著頭看書。
這樣勤學認真的姿態,在李學民的眼裡,卻是一個糟糕的信號。
真正可怕的是——失去之後再也不願意得到。
人活在世,全憑某些事物在跟前搖搖晃晃成為一個盼頭,才能被拉著走下去。
可是有的人連這樣的東西都沒有了,那便失去了生存下去的興趣。
葉晚得承認,她從一開始就對白恬有一些不同尋常的興趣。
盡管她的同桌每天都頂著一頭亂糟糟的短發,不是在教室裡睡覺,就是在去教室裡睡覺的路上。
這個叫白恬的小矮子,似乎安於把自己當作班級裡的隱形人。
就跟在臉上寫著“老子對一切都不感興趣”一樣,囂張又礙眼。
班上的同學不是傻子,這樣一個沒把大家放在眼裡的邊緣人,他們也不會去熱臉貼冷屁股。
於是她就這樣遊離在外,想逃課就逃課,想睡覺就睡覺,連值日都沒人安排她做。
怎麽說呢。
葉晚撐著頭看了眼背對自己趴在桌上的人,左手依然握著鋼筆寫寫畫畫。
“自由得讓人有點火大。”
她輕聲說著,似乎沒有注意那顆動了動的腦袋。
可惜的是,這個小矮子精明得很,任她撩撥也絕不咬鉤。
人確實是有趨利避害的本能,白恬這個人,尤其深諳此道。
她從一開學,就與葉晚保持著非常明確的距離,盡管她做得不那麽顯眼。
葉晚的記性太好,她能肯定自己和白恬沒有過任何交集,所以不存在過節。
那麽就只有一個解釋——在白恬的認知中,葉晚是個不應該接觸的人。
換言之,葉晚的虛假形象在她面前形同虛設,她看到的是葉晚的本質。
這不禁讓葉晚產生了好奇。
人的性格多半源於成長環境,以及原生家庭。
那麽是什麽樣的環境和家庭,養出了白恬這麽一朵奇葩?
如此懂得察言觀色,卻又堂堂正正地表達著她的“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裡”。
在她這囂張又隨性的姿態下,“優等生葉晚”被襯托得像是個無比虛偽可笑的人。
葉晚從不會陷入負面情緒裡走出不來,理性思維讓她總能在最後找回清醒。
於是她很快就意識到,自己之所以覺得白恬這個人有點礙眼,是因為她的身上有自己想要的東西。
可是想明白這一點之後,隨之而來的是更晦澀的情緒。
世人都愛仰望被光環籠罩的人傑,卻不知那些發光的東西到底有多大的重量。
有的人承受不住,就被壓垮了。
年少的葉晚雖不至於這麽脆弱,卻也時常會有一些瘋狂的想法。
這些想法,都被她用連帽衛衣仔細偽裝好,然後以沒人知道的方式發泄了出去。
她在深夜的遊戲廳通宵和人對殺,把對面的玩家氣得火冒三丈追了她三條街。
她用彩色油漆將得獎的作文塗鴉成亂七八糟的模樣,然後貼在了公共廁所的外牆上。
她帶著衛錚和他的朋友們將勒索學生的混混們挨個揍進了醫院,每一次都是下狠手,聽著慘叫和求饒也不心軟。
她允許衛錚在母親留下的商鋪裡販賣成人用品,甚至隔三岔五就去店裡和他們廝混玩鬧,徹夜喝酒。
她穿著男生的衣服,做著女孩子不該做的所有事情,才讓她的瘋狂得到了宣泄。
可是脫下這件衛衣,穿上七中的校服之後,她又回到了葉晚。
回到那個人人稱讚的優等生,那個“校長的女兒”。
她保持著這樣的平衡,渾渾噩噩地虛耗著自己本該純真的年華,將枯燥無味的日常當作沒有難度的電子遊戲。
直到那個讓她怎麽看都覺得礙眼的人,橫空出現。
真的是一個自由過頭的家夥。
剪著短短的頭髮,任由它睡得亂糟糟也不打理。
舉止粗魯,性格散漫,半點沒有女孩子的模樣。
瞎逞英雄,沒搞清楚事情真相就亂出頭,不好好聽人講話,拽人的力氣還很大。
道歉的速度倒是挺快的,誠意也還算可以,比光說不練的假把式要真誠那麽一星半點。
做的菜也不錯,這點總算是有了姑娘家該有的模樣。
為人還挺仗義,但膽子也是夠大的,都快趕上她了。
就是有點笨,接吻都不知道換氣。
這種事難道不是看幾部片子就學會了嗎?
“……啊,可能她沒有看過吧。”
葉晚後知後覺地笑了一聲,然後將啤酒罐裡已經變成了常溫的液體一飲而盡。
剛放下空罐子,靠在她身上的人就動了動,等找了個舒服點的位置之後,呼吸又平穩了下來。
葉晚歎了口氣,側過身擋住了右邊吹來的風。
這個人,嘴上說著要當垃圾桶,結果睡得比誰都快。
“我的初戀就是這麽一個人,滿意嗎?”
她抬頭望向夜空中的月亮,將月光都裝進眼眸裡。
“反正我是挺滿意的。”
作者有話要說:
修羅場之前多給點糖,所以不要罵我後媽了哈!
——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
賴美雲的樹袋熊麻麻 16瓶;太陽 15瓶;你的遊輪一天保養幾次 10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