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俱樂部時已經快晚上九點了。
白恬坐在車上, 將手裡捏著的名片看了一遍又一遍。
這是劉明宇給她的名片,從他的話來說,俱樂部只是一個娛樂場所, 她要找的人和這裡沒有隸屬關系。
而名片上的這個聯系方式, 或許能給她一點線索。
開車的人倒是顯得很平靜, 她隨著車流停在紅燈前的路口,然後搖起車窗,把夜裡的風擋在窗外。
“俱樂部沒有你想得那麽糟糕。”
葉晚開口的時候,白恬才收回了目光。
握著方向盤的人隨手理了理垂落下來的發梢, 然後看向她,道:“違法的生意, 劉叔向來是不做的。他雖然是個商人, 但不會為了賺錢而把自己搭進去。”
似乎是看出來白恬眼裡的疑惑,葉晚忍不住伸手拂了拂她耳垂邊的碎發,才繼續道:“他是我的恩人。我當年入行的時候簽的是一家小公司, 合同就是一份賣身契,後來是他幫我解了約,又拿A約簽下我。這件事,公司裡沒人知道。”
她轉過頭,看著亮起的綠燈發動了車。白恬注視著她的側臉, 不知不覺便慢慢平靜了下來。
葉晚語氣平淡地說:“其實最開始我也不知道這件事,包括我的經紀人也一無所知。我是在一次得罪人之後發現不對勁的。”
她打著方向盤右轉, 駛入了市中心。
“當時我得罪的人是個一句話就能讓我下崗的人,我已經做好收拾東西走人的準備了, 但等了幾天, 等來的結果是……”
葉晚轉頭看了一眼白恬,笑了一聲:“這件事被人悄無聲息擺平了。”
“從那時候起我就很納悶。首先, 辰樺在業界是數一數二的大公司,旗下什麽樣的大牌藝人都不缺,幫我贖身做什麽?我只是個沒什麽名氣的花瓶。”
她理所當然地說著“花瓶”兩個字,倒讓白恬忍不住笑了笑。
“其次,能悄無聲息擺平這件事的人,在辰樺至少也是個管理層級別,還得是最上面的那個管理層。發現這件事之後,我就在找這個人是誰。”
白恬聽到這裡已經明白了,開口道:“所以,你那些違約的傳聞,都是真的。”
葉晚讚賞地對她點了點頭,坦言道:“對,我在試探這個人的底線。我要搞清楚他到底能容忍我到什麽程度,才能以此推斷,他要在我身上圖謀多大的東西。”
她看著前面的路,輕聲說:“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好意,更何況那時候的我一文不值。所以從一開始,我就沒覺得這個人幫我是出於好心。”
“直到他告訴我,他是受人所托,幫忙照顧我。”
白恬想起這一晚上和那位辰樺當家的接觸,回憶了一下他所有平易近人的細節,卻開口道:“劉先生是一個很純粹的商人,你如果真的一文不值,他又何必給你最好的待遇。僅僅讓你解決溫飽已經是仁至義盡。”
她們臨走之前,劉明宇對葉晚說:“混不下去了就回來,這兒還是有你一口飯吃的。”
這聽起來是很有人情味的一句話,但白恬看到了他眼裡的東西。
他應當是很欣賞葉晚的,所以在他的眼裡,葉晚的“價值”比她本人所認為的,要高得多。
車停在了公寓樓下,葉晚熄了火,轉過頭來看著她。
“或許吧,但人各有志。”她並不覺得離開一個不喜歡的地方,有多為難。
白恬看著她的眼睛,許久之後才點了點頭。
“自由是好事。”她語氣稍顯低沉。
葉晚頓了頓,正要開口說什麽,手機鈴聲卻響了起來。
她坐直身體,接通了電話。
白恬解開安全帶,準備收拾東西下車,卻被她的表情引得遲疑了一下。
“怎麽了?”見她掛斷電話後的樣子,白恬忍不住問了一句。
葉晚手撐在方向盤上,吸了口氣,才開口回答:“葉黎住院了,昨天晚上的事。”
白恬一愣,掏出手機來翻了翻,才發現這幾天裡一向定時發消息的人完全沒有動靜。
葉晚已經再次發動了車,白恬也拉出安全帶重新系上,兩個人都沉默下來,一路開到了醫院。
門口停了一輛不起眼的麵包車,葉晚帶著白恬從停車場出來時,徑直走到那車前敲了敲車門。
一個青年拉開門探出頭來,低聲道:“他也一起來了。”
葉晚看了一眼車裡的人,問:“三叔呢?”
衛錚正要回答,卻看到了她身後跟過來的人,頓時一怔。
最後是白恬先向他點了點頭,打了個招呼。
車裡的人帶著帽子,藏住了大半張臉,他突然開口道:“我在這兒等你。”卻是不知對誰說的。
葉晚看向他,還是忍不住歎了口氣,回道:“我確認他沒事就下來,你們開到醫院後門去,那裡沒有監控。”
白恬始終沉默地站在她身後,似乎對一切都不關心。
衛錚看了她一眼,然後點了點頭,將車門關上。
等車走遠了,葉晚才走進醫院大門,白恬緊隨其後。
“這次不問嗎?”她突然道。
白恬笑了笑,問:“這次會說嗎?”
在她看不見的地方,葉晚垂下眼,將醫院裡的冷白燈光阻擋在視野外。
住院部的探視時間早已結束,在葉晚的溝通下,值班護士勉強同意她們去看一眼,但只能停留五分鍾時間。
一路上的功夫,葉晚已經將葉黎的情況了解了個七七八八,聽得她直皺眉。
這場病是她早有預料的。
從許琳過世之後,葉黎就太拚了。他在用這種方式逃避,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也體貼地不去拆穿。
但葉晚知道,這樣的階段也是有一個極限的。
現在,葉黎已經到了極限了。
單人病房的走廊上很安靜,護士指了方向後就回去值班了,白恬放輕腳步,跟在葉晚的身後。
她們停在病房門前時,屋裡靜悄悄地,半點兒動靜也沒有。
葉晚豎起手指在唇邊,白恬點點頭,看著她輕輕推開門走進去。
病床邊亮著一盞小燈,躺在床上的人閉著眼,似乎是做了不太好的夢,在熟睡時也皺著眉頭。
茶幾上放著果籃,不知是哪位客人帶來的慰問品,到現在也沒動過。
葉晚掃了一圈病房裡,沒有看到第二個慰問品的影子。
這個人,連生個病都像是怕被任何人發現一樣,一聲不吭。
如果不是衛錚發現了他沒回家,大概等他出院以後葉晚也不會知道這件事。
葉晚看了許久,忍不住伸手將滑落的被角掖了掖,卻在看到他皺著的眉頭時,又停下了動作。
再多看一秒都是加深罪惡,葉晚收回手,轉身離開。
夜深人靜的時候,某些不安分的神經便堂而皇之地跳了出來,佔領高地。
葉晚坐在公寓樓下的台階上,接過白恬遞來的一罐冰啤酒,拉開後跟她碰了碰。
成年人學會的第一件事,是克己。
那些想喝酒就喝個痛快的無憂日子早就碎得稀巴爛了,現在的每一口酒,都是消愁。
白恬在她身旁坐下來,也不顧及自己身上穿的白色衣裙,隨意放松的樣子,像是過去的那個她。
“你什麽時候學會喝酒的?”
葉晚抿了一口啤酒,突然開口問了一句。
其實她很早以前就想問了,關於每一件她不知道的,有關白恬的事。
捧著啤酒罐的人任由晚風將她的頭髮吹亂,聞言也不遮掩,坦白道:“高中。”
葉晚抬頭看她,直覺這是一件自己應該知道的事。
“為什麽學喝酒?”
白恬撐著頭,側過來看她,笑得很是散漫。
“因為你嫌我幼稚。”
葉晚睜大了眼睛,頗有一種一盆髒水潑下來的迷茫感。
“我什麽時候嫌你了?”
“有啊。”她握著啤酒罐的手抬起來,伸出食指在空中虛點了一下。
“你嫌我小學生身材,連內衣都是小孩子穿的。”
葉晚一噎,身旁的人又道:“你還嫌我不會接吻,不知道換氣。”
這可太冤枉了,她忍不住辯解道:“這哪是嫌棄……”
“這就是。”短發女孩斬釘截鐵地打斷她。
葉晚隻得識趣地附和她,“好好好,是。”
“所以你就去學喝酒了嗎?傻不傻,喝酒也不會豐胸啊。”
一隻冰涼涼的爪子啪一下捏住葉晚的臉頰,讓她抬起頭來。
白恬壓低了聲音:“你承認了吧,你就是嫌我小學生身材,所以那個時候……”
葉晚露出一個疑問的眼神。
她卻不說了,又仰頭喝了一口酒。
葉晚這下是親眼目睹到她的酒量了,不由得頭痛地說:“你這酒量還敢在外面喝酒,你真是心大啊。”
她扶住坐在台階上的人,準備把她送回樓上。
白恬卻反握住她的手,將她給拉回來坐下。
“好了,我現在喝了酒,醒來後啥也不記得。”
她看著葉晚的眼睛,輕聲道:“要說就現在說。”
眼底清明的人與她對視許久,才無奈地笑了笑。
葉晚將她的手指扣住,開口道:“哪有人上趕著當垃圾桶的。”
她輕歎一聲,轉頭看向黑沉沉的夜幕。
“傾訴欲都已經收起來那麽多年了,現在讓我從何說起。”
溫暖的體溫靠在她肩頭,打了個哈欠之後回答:“那就從頭開始。”
葉晚笑了一聲,將啤酒一飲而盡。
“那就從我的初戀說起吧……”
我的初戀,是一株向日葵。
而我是永不見陽光的黑夜。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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