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陵陽一聲令下,魔兵不斷衝擊長生符。結界上泛出柔和的銀光,像水一樣的波紋蕩起。
角聲滿天,陰雲壓頂,腳下無數魔兵,這場景對少年們來說,太過震撼了。
絲絲縷縷的淺淡魔氣,透過細碎的裂縫,擠進結界之中,魔氣方靠近,幾株樹木立馬枯萎死去。
修士們馬上後退,在這樣的絕望中煎熬。
而與此同時,陵陽的聲音猶如滾滾驚雷,在他們耳畔回蕩。
“唉,你們方才這樣懷疑佩玉,怎麽還能妄想她保護你們呢?拿出長生符,不過是為了自己搏個好名聲罷了,你們真以為,長生符破的時候,她會相救?”
修士們自知理虧,神情慘淡,魔物所言不錯,且不說之前他們一番話頗為寒心,已經難以獲得佩玉的傾力相助,就算沒有說過,佩玉難道又肯冒著性命危險保護一乾與她毫無關系的人嗎?
陵陽低聲歎口氣,“我在人間萬年,早已看透世人。人性本惡,所謂神佛,不過偽善。大難臨頭,誰還會在意虛名,就算她要救,難道會放棄自己的同伴,來救你們嗎?”
“只是本君亦是可惜,你們本不至死,若非追隨她至吉祥海,何必遭此大難?我如今當著我的屬下許諾,只要你們將她交出,我就放你們離開,還保證接下來幾月,你們皆在秘境安全無虞,如何?”
余尺素忍不住大聲道:“你做夢吧!誰會信你的話?!”
可有人很小聲地說:“傳送陣壞了,我們該怎麽辦?”
“我、我不想死……”
“如果不聽她的,等結界一破,我們每個人都會死吧。”
陵陽笑意深深,聲音中帶著蠱惑,“把她抓住,交給我,她身上不是有很多寶物嗎?長生符、無雙刀,還有幾個儲物袋的極品符咒法器,我都可以分給你們,反正我們魔拿著這個也無用。辛辛苦苦來天海秘境一趟,你們就想這麽空手而歸嗎?”
有個修士忍不住衝出來,大聲喊:“我們快抓住她!交給魔兵後,我們就能出去了!”
不等余尺素發怒,另外一人抬腳把他踢到,罵道:“你還有良心嗎?”他指著眾人,“你們還有良心嗎?被魔挑撥幾句,就要對恩人動手,如果沒有佩玉,我們能走出江楊森林嗎?來之前,她不是讓我們去留隨意嗎?到吉祥海說到底是我們的選擇,憑什麽全部推脫給她?”
記霏霏點頭,“正是,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若我們做了這樣的事,就算此番能死裡逃生,以後的道途可還會長遠?”
修士們紛紛垂下頭,魔的聲音太過蠱惑,總能挑起他們心中最陰暗的東西,螻蟻尚且偷生,人生於世,誰不想活?但若在這裡對佩玉下手,先不說能不能打過、之後會不會被孤山報復,就算這些都無需顧慮,此時無道,將來又何以證道?
佩玉終於睜開了眼睛,手握豔刀往前走,刀尖在地上劃出火星。
眾人不禁紛紛避開,這少女太強大,強者會讓人尊敬,也會讓人恐懼。
盛濟問:“你去哪?”
佩玉:“我同她去說幾句話。”
沒有人再攔她,佩玉一路走至結界前,與陵陽相對。
陵陽笑道:“師侄,我早就說過,世人不常投桃報李,總是以怨報德。”
佩玉:“我救他們不是為了回報。”
陵陽彎了彎眼睛,“可他們如此非議、懷疑,你當真沒有一點怨懟,就算偽裝再好,也不能回復如初吧,對著這群忘恩負義之人,還講什麽仁義道德?”
“你看,這就是人心啊。”
佩玉依舊沒有表情。早在看到魔兵時,她就猜到了今日之事,所以才預先瞞下,不想自身先亂。修士們的反應她從來都沒有放在心裡。
陵陽口口聲聲人心,卻不知佩玉兩世為人,千載魔君,早就比她更清楚,什麽是人心。
這世上很少有所謂的極善,也很少有所謂的極惡。
大多數人處在中間的灰色,貪生怕死、自私自利,妖魔的幾句挑撥,就能讓他們的動搖,但有識之士振聾發聵的聲音,也能喚醒他們沉睡的良知。
在這個世界,種下一顆善的種子,就能收獲一片亭亭蓮田,放下一點惡,就能看見一方地獄。這就是人間。
佩玉道:“我不怪他們。”
陵陽嗤笑,“怎麽,顯露你聖人之心嗎?”
佩玉搖頭,“我只是可憐他們,之前沒有遇到一個像師尊那樣的人。”
懷柏早就跟她說過,遇到這種人,無需置氣,不是每個人都同她一樣,受到良好教育,有廣博見識,生在井底,看不見天空,並不能怪他們。
有些散修生來刀口舔血,一路殺人奪寶,他們的生存規則便是弱肉強食,沒人教過他們,要遵循規則、遵循仁善,無序的世界中,稍有良知之人,也許早因一時心軟便喪命黃泉。
這樣一路修煉,進入天海秘境的人,說那些話、做那種事,本就再正常不過。
沒有人告訴過他們善良,怎能奢望他們對別人善良?
陵陽聽到懷柏,面色變了變,眼神柔和許多,“你師尊啊……也是個癡人,你現在站在這裡,還是想感化我嗎?”
佩玉握了握刀,“我只是想問你,頭頂這個大陣有什麽用,你們來秘境又是為什麽?總不至於為我們幾個修士,大動乾戈。”
陵陽笑道:“很不錯嘛,居然還能想到這事,看在小柏的面子上,我便告訴你,大陣已成,過不了多久,秘境會煉成一方魔域,別想著幾月後等著秘境規則傳送出去了,規則早就不存在,你們走不掉的。”
佩玉問:“為何要這樣做?”
陵陽垂下眼眸,撫上自己面上猙獰魔紋,“我們魔族,也不過是想要一方棲身的土壤而已,難道生而為魔,便要天地不容?難道不肯屈從天道,就注定是錯?佩玉,這個理由你滿意嗎?”
佩玉點頭,朝她抱拳,“師伯,言盡於此。”
一襲白衣飄蕩在風裡,陵陽看著她的背影,忽然道:“佩玉,當年洞天福境,我就已給過你們警示……你不該來的。”
佩玉的身形稍頓,默默地走上了山崗。
見她上來,幾人忙迎過去,余尺素問:“她沒把你怎麽樣吧?”
“無事。”
謝春秋輕聲道:“天上大陣,目的是什麽?”
佩玉猶豫片刻,把陵陽的話告訴他們。
一行人聽後,表情皆是沉重,他們並不能分析出到底發生什麽,卻憑直覺感受到不安。
謝春秋眉頭輕蹙,“他們此行,暴露魔族最後的底牌,無異於與仙界宣戰,但這群散魔殺我們足夠,在仙界大能的手下,卻不足為道,它們為何要這樣做?”
因為它們還有更大的底牌!佩玉猛地抬眸,目光如電,望向山腳眾魔。
萬魔窟!
謝春秋又道:“不管如何,這個消息我們一定要帶出去。”
沐川歎氣,“這要怎麽帶出去,傳送陣也壞了,六月就趕我們出去的規則也沒了,我們就算能從這群魔手裡逃過又怎樣?”
佩玉撫摸刀柄,“把秘境劈開一道縫隙呢?”
沐川瞪大眼睛,“你、你這是什麽意思?”
謝春秋明白她心中所想,接著解釋:“天海秘境,其實是一塊大陸的碎片,被上古仙人封印在這裡,就像一座巨大的洞府。它與我們原先的天地相連,一定會有薄弱容易攻克的地方,供我們破開縫隙。”
沐川不敢相信她這個瘋狂的想法,“就算有,你覺得憑我們幾個人,能劈開秘境?”
謝春秋笑了笑,“不止是有我們幾人。”她揚了揚下巴,指向那群修士,“不要忘了他們。”
“好吧,”沐川還是不信,“加上他們,我們能劈開?”
佩玉道:“也不只有他們。”
整個仙門,都在一同努力。
“以氣馭劍,嘗試與它心神相連!”丁風華站在船尾,把孤山之秘傳授給霽月。
霽月盤腿而坐,有為橫於膝上,額角沁出汗水。
丁風華問:“你看到什麽?”
霽月雙眼緊閉,“暴雨雷霆,狂風巨浪。”
“然後?”
霽月聲音中帶著一絲激動,“聖人……聖人執劍立在海邊!”
一種玄妙的感覺升起,她冥冥之中似有所感,自己仿佛與手上的有為連為一體,一同與聖人遊於海上,經歷漫長的歲月。
看見蒼生苦痛,天地晦暗,人間流離,也看見一點星火燃起,照亮一個孩子的眼睛。
她與聖人的門生一般,跪伏在杏壇之下,聽聖人諄諄教誨,春風化雨。
聖人面容和藹,眼神慈祥。可他拔出寶劍的時候,氣質登時變得威嚴,如巍巍高山,洋洋江河,邪祟不侵!
“你為何執劍?”劍刃倒映出他的眼睛,他坐在燈下,自言自語道。
“你為何執劍?”丁風華站在霽月身前,低聲問道。
霽月的眼睫顫動,識海中,聖人猛地站起身,執劍走入一席夜雨裡,聲音鏗鏘,“為萬世開太平!”
霽月張開眼,垂眸看著膝上古劍,亦緩緩說道:“為萬世開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