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雲砂雙目赤紅,單薄的肩輕輕顫動。
她癡癡地抬起手,想如記憶中般為女孩穿上鞋。可她什麽也沒有摸到,虎頭鞋栽倒在地,滾了幾圈。
小女孩笑起來,眉眼彎彎,頰上粉嫩嫩的,左邊臉上露出一個小小的梨渦。
短短的頭髮扎在後面,銀白的發帶輕輕晃動。她的眉心用朱脂點了一點紅,燦燦奪目,比世上所有的胭脂都要豔麗。
“娘親。”
朝雨伸出小手,放在剪雲砂僵在空中的手上。
她彎了彎眼睛,道:“我們回家吧。”
剪雲砂淚流滿面。
“好……我們回家……我帶你回家。”她顫抖著說道,輕輕握住了女孩的手。
女孩的身影化作星星點點的螢火消散,地上,一塊黑色的石頭閃著柔和的光芒。
孩子終於可以回家了。
神智昏聵之時,也記得師尊親手贈予的玉佩;僅余最後一魂,也要帶著佩玉奔往千寒宮的方向。
在朝雨心中,千寒宮是她的家,剪雲砂是世上最重要的人,超過一切。
那場情竇初開的杏花煙雨,托付終身的十裡紅妝,都不及師尊的聲聲呼喚。
不及千寒宮明燈千盞。
這是剪雲砂為她從天上摘下的星星,是她回家的路。
世人總讚美男女之情,讚美父母對孩子的愛,可孩子對父母的愛,也能深沉如斯、熱切如斯。
就算魂魄渺渺,隔絕千山萬水,受盡磨難,面目全非,也要回到故土。
不是為了自己,而是怕母親孤獨。
剪雲砂抱住石頭,手拂過十顆閃光的寶石,哭得不能自己。
“喂,你哭什麽?”丁風華推開窗,“你手裡拿的是什麽?”
“滾!”元嬰後期的威壓襲來。
丁風華忙擋在景儀身前,裂缺劈開一寸安全之地,“瘋婆子!問一句,你不說就是了,發什麽瘋!”
剪雲砂跪倒在地,面上血淚斑斑,狀若瘋癲。
“師兄,既然宮主不歡迎我們,我們還是走吧。”景儀拉著丁風華,訕訕離開。
丁風華很委屈,“我問一句,她凶什麽凶?瘋婆子!”
一架畫舫從他們身邊飛過。
景儀道:“那不是江城的船嗎?沒聽說他們來呀。”
丁風華心情不佳,哼了聲,“買的牌子唄,伏中行好好的一個人,竟生了這樣一個女兒。”
畫舫中,伏雲珠席坐在地,身披靡麗的紅袍,一截皓腕伸出,握住根細細檀香。
楚小棠陪在她身邊,手撐著膝,托腮看著她,眼睛閃閃發亮。
伏雲珠將檀香插入香爐中,示意侍女揭開簾幕,往外喊道:“劍尊、峰主,晚上好啊。”
丁風華沒想到說人壞話時被抓個正著,臉色頓時變得十分精彩。
伏雲珠仿佛沒有聽到他說的話,柔聲笑道:“你們也回孤山嗎?順路呀。”
景儀:“城主是……”
伏雲珠笑得溫和動人,“我也想去孤山,取回我父親的刀。”
伏中行的刀名為九死,存放在琢玉峰琅嬛閣內,琢玉峰雖毀去,琅嬛閣卻因有特殊陣法保護,免於一劫。
“是時候該取回來了。”
伏雲珠垂下頭,望著冉冉升起的輕煙,自言自語道。
九死,取九死不悔之意,象征一往無前的堅決心意。
天海秘境中,佩玉打開地圖,這是懷柏根據記憶為她親手繪製,極盡詳細。
市面上雖然也有秘境地圖賣,但罕有這麽詳盡的。
她如今所處的區域名是江楊森林一角,名為松魚谷,有一種在陸地上生存,形狀類魚的妖獸。
魚?
佩玉想起一事,把九尾貓取出,“你餓了嗎?”
九尾貓十分乖巧,“喵~”
佩玉念咒,讓它變為原來大小,跳上黑貓背,“去吧。”
九尾貓身形靈活,帶她衝過去,在叢林穿梭,路上遇到的妖獸靈草,佩玉沒來得及眨眼,就已落入貓腹之中。
佩玉揪揪貓耳朵,“別吃了,趕路。”
黑貓不情不願地“喵”了一聲。
她想往森林中心去,那兒的異寶多,與另外三人相遇的幾率也大。更重要的是,也許能遇到魔物。
與其他人的想盡量躲避魔物,尋找機緣不同,佩玉一開始便沒把天海秘境裡的東西放在眼裡。來這兒,一是為了看師尊看過的風景,二是為了可能進秘境搗亂的魔。
她想試試用血霧獵魔。
黑貓速度極快,一路風馳電掣,林中沒有敢攔它的妖獸。
佩玉坐在貓背上,有些無所事事,手放在無雙上,開始胡思亂想。
不知其他三人怎麽樣?
佩玉對他們的實力放心,卻擔心人心難測。那三人都是善良單純之輩,只怕不會對人設防。
而森林之外的茫茫石林裡,余尺素正與一個散修結伴同行。
怪石林立,重重疊疊,臥如屏障,立似險峰。
盛濟手握玉簫,簫上帶血,那名叫張帆的散修緊緊跟著他,面色慘白。
方才張帆遇到一隻石雷獸,瀕臨絕境時,余尺素拔簫相助,救了他的性命。
二人行至岔口,余尺素擰緊眉,“我的地圖上沒標注這裡。”
張帆指著左邊的路,“仙長,走這邊,右邊有一隻金丹的石獅。”
余尺素想也沒想,“那行,聽你的吧。”
張帆面露微笑,偏頭看了她一眼,腳步慢慢放緩。
余尺素仿佛沒有察覺,手裡轉著白玉簫,也輕輕笑起來。
山石滾落,塵土飛揚,隨著一聲震天撼地的怒吼,巨大的石獅子朝他們衝來。
余尺素吹起玉簫,足點一塊飛石躍起,與石獅周旋。
石獅不知疲倦,余尺素漸露頹勢,喊道:“看什麽看?快來幫忙啊!”
張帆聳著肩,怯弱地應:“好、好。”他踩著飛石幾步跳起,袖中冷光乍現,往石獅衝去。
行至一半時,暗劍轉向,刺向近在咫尺的余尺素。
但他刺了個空。
余尺素冷笑一聲,等待這一擊許久,側身躲開後,橫簫吹幾聲,暴怒不已的石獅竟安靜了下來。
張帆心道不妙,作勢要跑,玉簫已擊在他的氣海處,渾身真氣頓時一空。
余尺素拍手大笑,“可算等到你露出馬腳了。”
那一擊下手極重,張帆痛得像隻蝦一樣蜷縮起來,“你、你早知道……”
余尺素睜大眼睛,“廢話,你當我傻的嗎?你能進天海,還打不過一隻石雷獸?”
張帆心頭泛上苦澀,“它修為比我高,為何我能打得過?”
余尺素撓撓頭,“也是哦。”跟佩玉待在一起久了,就覺得越級殺怪是很自然的事情了。
“你既然早知我的目的,為何現在才動手?”
余尺素抿唇,肅然道:“好歹我也是孤山弟子,怎麽能主動出手。我現在是自衛,正當防衛,你懂嗎?”她蹲下身子,興致勃勃地去搜身,“帶了什麽寶貝,快交出來,不然把你喂給石獅子!”
等把張帆身上的寶物全扒空,余尺素露出了幸福的微笑,伸腳踢踢他不能動彈的身體,好心地提醒:“石獅還有一刻鍾的時間恢復正常,你逃得要快一點呀。”
說完,她提著新的儲物囊,笑眯眯地走出石林。
“我真是個單純又善良的人啊。”她想,“玉姐不用擔心,就是不知道那個呆子怎麽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