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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棺GL》第74章 不許人間見白頭(十一)
阿羅走了,這件事自阿音一睜眼便發現了。

 有的人消失在生命裡時是有儀式感的,心底會蕩著一點點沙沙聲,像是一塊粗糙的抹布在將寸寸痕跡抹去。可氣的是,她出現時卻未必有像樣的提醒,甚至連存在都悄無聲息,仿佛是什麽無關緊要的人似的。

 阿音似往常一樣趿拉著鞋起床,由下自上的盤扣將身段攏起來,眼見時辰還早,便洗了個頭,而後擦著濕漉漉的頭髮坐到鏡前描妝。

 這眉啊眼啊是真真兒的精致,眉似一個人莞爾時彎曲的笑紋,唇似一個人批閱時指縫的朱砂,眼波是一個人泡茶時漾開的水波,連眼角細小的皺紋,都似一個人手底下撥過的遊魚。

 “一個人”是什麽玩意兒?阿音想了想,“嘖”一聲,將螺子黛扔回琺琅盒裡。

 擰著半乾的頭髮下樓,竟見著了遛鳥歸來的五錢,阿音心裡頭滋滋地燃起火苗來,嘴上卻說:“你怎的在?”

 心裡的話是——你沒同她一起走?

 五錢道:“大人未吩咐我。”

 阿音動了動嘴皮子,如此說來,她竟是還回來麽?

 問句自嘴裡繞了幾個彎兒,最終未獲得面世的許可證,阿音隻無所謂地動了動脖子,越過他往廚房去。

 到廚房裡剝了一個雞蛋,剝前習慣性地在桌上滾了一滾,她停下來,這個動作仿佛是跟李十一學的,又仿佛不是,亂七八糟地想了一會,咬下第一口時思想岔了道。

 她將囂張的睫毛沉下去,猛然發現,若她未帶走五錢,興許還有一個解法,便是她果真不打算回來了。

 澀澀的感覺又堵了上來,她鼓著腮幫子呼了一小口氣,卻忘記了喉頭還有乾得很的小半個蛋黃,沒留神嗆了個結實,上氣不接下氣地咳嗽起來,她忙擰開水管接了一杯自來水,也顧不上是生的,一仰頭便往下灌。

 一杯水像是沒了盡頭,喝得一口比一口大,耳邊是喉嚨骨碌碌的聲響,一股一股的,似將什麽不安分的東西生生往下壓。

 喝乾淨了,她才將杯子放下,打了個很不矜持的嗝,抹一把嘴邊的水漬,胭脂糊在手背上,她瞧兩眼,笑道:“得,又白抹了。”

 下午用了飯,李十一將昨兒在山上的見聞同阿音說了,又道怕宋十九情緒不大穩當,過幾日再往山裡去。阿音望著李十一淡淡的薄唇,覺得她嘴裡情緒不大穩當,令人放心不下的,仿佛並不是阿九。

 說來旁人可能不信,她這個冷著一張臉兒的青梅,有著世間最善解人意的體貼。好比說她只在阿音腫得跟桃兒似的眼上撩了一圈,便未再過問阿羅的去向。

 日子往常一樣過,幾人或聽戲,或嘩啦啦地打牌,閑散得跟傻子似的。五錢也是琢磨了三兩日,閻羅不帶他,府君不趕他,他摸不準這裡頭的門道,決意按兵不動,踏踏實實地住了下來。

 可阿音瞧著他,越瞧越扎眼,打了幾回牌便懶得上桌子了,自個兒在院子裡坐著發呆。

 她有些想念塗老么了。

 從前他在時,自己總與他湊在一處,兩個凡人,他還比自己蠢笨些,即便是個豬腦子,也總歸與自個兒是一派的,柴米油鹽,家長裡短,生老病死,愁的念的,聽著也踏實。

 後頭響起輕巧的腳步聲,微風一吹,身邊坐了個姑娘。

 阿音抱著胳膊,有些冷,轉頭看宋十九:“到外頭,也不加件衣裳,凍是不凍?”

 剛說完,她又垂了頭,心裡頭淡淡地“噢”了一聲。除卻借鼻子和虛耗那兩回,宋十九從未有過頭疼腦熱,有一回在地底下,她怕凍著十九,把她攬在懷裡搓了好半天胳膊,小姑娘活蹦亂跳,自己倒咳嗽了好幾日。

 那是去年冬天的事兒了,說起來,竟快一年了。

 宋十九什麽也沒說,就乖乖地坐在她身邊兒,肩膀挨著她,暖乎乎的。

 阿音望著院子裡醜陋的老榆樹,指了一下,問宋十九:“你說這院子,旁的都好,唯獨這歪脖子樹,十分礙眼。”

 宋十九看一眼。

 阿音又說:“可若是砍了它,光禿禿的,興許又不習慣了。”

 不是興許,是一定。她覺得她就站在一個光禿禿的院子裡,從前每回出門時裙子總被那樹杈子勾著,或腦門兒硬邦邦地往枝乾上撞,她恨得咬牙切齒,尋了斧頭三兩下將那樹砍了,可如今坐在那樹墩子上,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總覺著缺了什麽似的。

 “人哪,矯情。”她捂著心底小人被撞壞的額頭,神叨叨地下了結論。

 她不在乎宋十九是不是能聽懂,總之她覺得習慣這玩意兒可怕極了,怕得她必須將說出來,踩在地上,再狠狠地啐一口。

 宋十九卻撥了撥面上的發絲,望著老榆樹宛聲開了口:“你曉得嗎,我從前大概做了許多許多錯事,秦將軍一事,恐怕只是其中一件。”

 “我同十一說我害怕,她告訴我,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今日種種,譬如今日生。”

 時間的意義,便是能讓一切都成為過去。

 “阿音,”宋十九看她,抿著嘴,一會子才放開,“你說,長生是什麽?”

 阿音蹙眉。

 宋十九道:“我說,長生是懲罰。”

 “十一同我說,定義一個人的不是別的,正是她從前的所作所為。那麽一個永生的人,便只有一次被定義的機會。”

 “他們懷揣所有好與不好的記憶,只能等待自己將其遺忘,若不能忘記,便只能承擔,永遠背負。”

 “可凡人不同,”宋十九頓了頓,“他們有許許多多從頭再來的機會,他們永遠嶄新,永遠可以做嬰兒。”

 宋十九很少說這許多話,也十分不習慣同別人講道理,可她的話裡卻有著天然的不加矯飾的純真,恰到好處地撥在阿音老舊的心弦上。

 她聽見自己心裡嗡鳴一樣的錚響,她終於有勇氣開始想阿羅。

 她明白了宋十九的話。阿音是她,傅無音也是她,從前的許多世都是她,只不過,她擁有了體驗和遺忘不同人生的權利。

 魂靈不滅,肉身轉換,又何嘗不是另一種形式的永生呢?

 宋十九將頭枕在膝蓋上,這些話她想了好幾日,她在開解阿音,也在剖白自己,她也需要面對長生,建立承擔與背負的勇氣。

 街邊的叫賣聲也是不滅的,自古而今是一脈相承的熱鬧。阿音消化著宋十九的話,正抬眼,卻又意外地撞見了阿平。

 他還是那一身西裝,更皺了些,見著阿音,面上浮起樸實的笑。

 阿音後撤了一小步,耳鳴一樣回蕩著“別見他了”四個字,可她望著阿平,又停下了回避的步子,將手揣在羊毛大衣的口袋裡,上前迎著他的眼神,說:“這樣巧,回回撞見。”

 回回都是這條街。

 “我刻意等你的。”阿平看著她。

 阿音道:“那日你送我回去過,若有事,該去巷子裡尋我。”

 阿平有些失落:“我忘了。”

 他撓頭,十分不好意思:“我這兩年記性不大好,那巷子隻走過一回,我便忘了。”

 阿音笑了笑,隨他沿著街道往前走,盡頭處隱隱騷動,阿音眯起眼睛瞧,阿平亦隨著看一眼,道:“學生運動,這幾日來了好幾回,喊些什麽口號的。”

 “嗯。”阿音低著頭,聽著那人潮的聲浪愈來愈近。

 阿平轉頭對她說:“你若得空,一會子再帶我走一回罷,我這回一定記著了。”

 阿音舌頭在口腔裡一頂,想了想,道:”不了。”

 “我這兩日便要回北邊兒了。”她撒了個謊。

 阿平一愣,有些站不穩了,問她:“去,去哪裡呢?我……”

 他望著阿音的眼神,“我同你一道去”這幾個字仍舊沒勇氣說。

 他自小膽子小,阿音又凶悍,他怕阿音怕成了習慣,只要她稍稍一皺眉頭,露出丁點反對的模樣,他便提議不出一個字。

 阿音說的是北邊,不是哪個城市,那便是在說——你別跟著我。

 舉著旗幟和橫幅的學生排成方陣,熱火朝天地走過來,人潮開始湧動,震天的聲勢將兩旁圍觀的行人帶得跑動起來。阿音將眼神放在女學生的麻花辮、藍布衣同黑裙子上,她們的口中呼著白氣,舉旗子的手凍得通紅。

 她笑了笑,這家國大義總是熱血,涼天兒裡亦能將人燙得冷熱不知。

 她正想同阿平說,卻瞧見阿平習慣性地抽出手帕,仔細地擦著額角的汗。

 阿音眯起眼,仔仔細細地打量阿平,心底陰惻惻地跳起來,她愣愣地將手伸出去,示意阿平握上一握,輕聲問他:“這天愈發凍了——你冷不冷?”

 阿平將手遞過來,笑著捏了捏她手上的溫度,笑道:“我倒是……”

 余下的話他未說出口,疑惑地定在阿音的眼神中。

 阿音的指尖輕輕一抖,然後縮了回去,仍舊是揣回兜裡,在裡頭捏住,指甲掐出血痕來。

 她的桃花眼此刻慘淡淡地睜著,裡頭的鮮活被碾碎了,閃動著難以承受的晶瑩。

 她哽著喉嚨,緩慢地,低聲地問阿平:“我未問過你,那日,你為何要上縉雲山的墓中呢?”

 她全都明白了,阿平一身皺皺的西裝,不斷擦汗的巾帕,還有渾渾噩噩難以識路的記憶。

 ——他早在登山途中便喪了命,而後鬼身入了老墓,受法陣影響,同秦良玉一樣喪失了身亡的記憶,並且他身上的時辰永遠停留在了那個夏天。

 阿平低下頭,訥訥道:“我,我一直在尋你。我曉得你是倒鬥的,聽聞有墓,便也時常去瞧一瞧。興許……”

 興許,能撞見你呢?

 這話不曉得是沒說出口,還是淹沒在了高亢的聲浪中,阿音沒留神被學潮中的人一撞,崴了腳腕子靠到街邊,她抬頭,見阿平也渾渾噩噩地被推到了人群中央,隨著人浪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他左顧右盼,急切地尋找阿音,腦袋時而冒出來,時而被擋住,阿音忍痛小跑了兩步,喊他:“阿平!”

 聲音太小,傳遞不到他耳邊去,阿音卻不管不顧地繼續喊:“去泰山府!阿平,去泰山府!”

 阿平隱隱約約聽到了阿音的聲音,她說——泰山府?

 他欣喜若狂,忙朝聲音那頭拉長了脖子,也不管她能不能瞧見,重重地點了兩下頭。

 “哎!”他笑著應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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