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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棺GL》第41章 多情卻被無情惱(二)
入夜,星星點點似流螢,李家院子陷入好眠,唯獨宋十九的屋子燈火通明,紗窗上印出一個清冷俊秀的影子,被黃光勾了一層暖融融的邊。

 宋十九自山神廟歸來後便起了燒,昏昏沉沉翻著眼皮兒說胡話,塗老么自告奮勇去尋了阿羅,阿羅聞言道是還了鼻子正退蛇毒,燒上一夜便好了。

 話如此說,李十一到底放心不下,喂了宋十九小半碗白粥,坐到床邊守著她安睡。

 宋十九精神好了些,臉頰仍是緋紅,嘴唇亦紅嘟嘟的似被花汁湃過,她的眼睜得小小的,仿佛被燭火熏得有些酸,瞳孔倒影出的李十一卻清晰而明亮,似將孤高的明月圈進了井水裡。

 李十一右手搭在床沿上,左手展著阿羅給的信件低頭瞧,信上再簡單不過,隻兩個字——狌狌。

 狌狌這類異獸,李十一在《南山經》裡讀過,長得同猿猴一般無二,據聞通人言,曉過往。

 阿羅的意思十分清楚,若尋得狌狌問一問,宋十九的過去自然水落石出。

 宋十九枕在蕎麥枕上看李十一,鼻端的熱氣粗粗的,眼皮子也沉得要命,太陽穴似被人用大錘反覆掄了,四周都似烤在太陽底下似的,扭扭曲曲不成樣子。

 偏偏李十一是頂明晰的,眉目分明清姿佚貌,似洋鍾的擺錘,以閑散的慵懶將扭曲的世界牢牢拴住。

 宋十九開口,鼻音重重的:“她說什麽了?”

 李十一指頭一動,將信疊起來,道:“要去尋狌狌。”

 “狌狌,在南方,是不是?”宋十九咳嗽兩聲,抬手捂住小巧的嘴唇,李十一抬手順了順她的背,點頭。

 她望著若有所思的宋十九,耳旁是白日打聽的螣蛇,手裡是亟待找尋的狌狌,她向來是一個十分有條理的人,卻頭一回在先後次序上犯了難。

 令人疑惑的是,這兩樣本不該相提並論,甚至沒有並排的由頭。

 她隱隱覺得,要排先後的並不是兩頭異獸,而是旁的什麽東西,那東西在她心裡杵了許久,等得不耐煩,開始小聲地問她要一個說法。

 她的喉頭一動,雙眼的微光在燭火中暗流湧動。

 指頭被一個發燙的柔軟戳了戳,又試探性地拉起來,一根根捏著她的骨節。宋十九把玩著李十一的手,不曉得在想什麽。

 半晌,她說:“我可以過些日子去尋狌狌嗎?”

 她的語氣弱弱的,仿佛是隨意說出來的,李十一的指尖一動,問她:“為何?”

 宋十九說:“此番南下,可能要去許久,我想等著小塗老么落了地,給他戴上長命鎖再走。”

 她還有一個小小的私心沒有告訴李十一,方才小青蛇的模樣,仿佛她同李十一有過什麽過節,這令她多少有些害怕,怕果真有什麽解不開的緣故,往後再不能這般自在地臥在李十一的溫情裡了。

 面前的姑娘有所隱瞞,李十一比誰都清楚,她望著她,病氣將她襲得孱弱極了,似長在了人心底的嫩肉似的,連撫摸都怕她疼。

 心裡此消彼長的膠著退了兵,可她真切地感覺到了宋十九的以退為進,她抬手,將宋十九汗濕的頭髮捋了捋,宋十九一怔,嘴唇囁嚅了兩下,而後將她要撤退的手捧住,把臉枕進她乾燥的手心兒裡。

 “我病了,”她說,“你不許推我。”

 李十一抿唇閃了閃眼波,心裡有些好笑,病得這樣理直氣壯,捉著她的手齜牙咧嘴,似護食的幼狐。

 不曉得是不是自小抱到大的緣故,李十一對宋十九的肌膚相親不是頂排斥,甚至有一丁點兒習慣了的尋常。

 宋十九糯糯地說著話,呼吸打在她的肌膚上:“我從前,也總是這樣瞧著你。”

 “你那時不大在意我。你夜裡睡不著,會出門吹風,我也學你吹風。你洗完頭擦頭髮慣用右手,有一回你用了左手,隻胡亂擼了一下便換了過來。”

 “你對吃的喝的不講究,對書講究,無事時愛靠在案邊翻書。旁人都是坐著,你卻總將凳子擺在腿邊,立著脊背埋頭瞧。”

 “我那時想,待我會說話了,我定要問問你,李十一,你的凳子是擺設不是?”宋十九裝模作樣地抓了一把質問的重音,自個兒又掌不住笑了,“可我果真會說話時,又忘了。”

 大概是病得厲害了,她說得絮絮叨叨,顛三倒四,可說來說去,都是李十一。

 李十一想起她包著眼淚頂撞她,請她瞧一瞧她是不是滿心滿意喜歡她。

 好似是瞧見了。她的嘴角不大明顯地壓了壓。

 宋十九漸漸將聲兒軟了下去:“李十一。”

 “嗯。”

 她笑得眉眼彎彎,又喊她:“十一。”

 “嗯。”

 “一。”

 “……做什麽。”李十一將手抽出來,不用力地拍了拍她的臉頰。

 宋十九樂不可支,正要開口,卻聽木門響動,香風同高跟鞋搖擺的韻律一齊到來,阿音掃著肩上的浮灰進來,雙眼在她二人之間一掃,坐到床邊,摸摸宋十九的臉蛋,問她:“好些了?”

 李十一不動聲色地將手收回來,扶到床邊,三指松松搭著,眼神在阿音翹著的二郎腿上一瞥,又在她貼著宋十九臉頰的手指上繞了一圈。

 又是李十一慣常打量的神色,漠漠然的,涼津津的。

 她瞧見阿音俯著身子,迷迭香同她的影子一起將宋十九籠住,指腹摩挲了兩下她的下巴,好似在觀察燙是不燙,半晌才收回了手,手背將自個的腦門一挨,道:“仍是燙。”

 她的手指帶著外頭的涼意,舒服得宋十九低吟了一聲,見她撤了開,欲言又止地舔了舔乾巴巴的嘴唇。

 李十一看宋十九一眼,側臉將信收了,疊三兩下覺得不是很規整,又拆開,纖長的手指一按一抵,動作裡帶著拖泥帶水的猶豫。

 阿音見宋十九精神不大好,同她說了會子話,又問她想不想耍九連環,宋十九笑道:“早不玩那個了。”頓了頓又小聲道,“你附耳過來。”

 李十一蹙眉,見阿音湊上前去,宋十九抿著紅潤潤的嘴唇同她說了兩句話,阿音張了張眼,不大一會子便堆了笑,搖頭道:“我沒有新本子。”

 “唉?”宋十九千怕萬怕,還是被李十一聽見,她瞄了李十一半眼,將鼻子藏在被褥裡。

 李十一頭一回覺得自個兒有些多余。

 她不是個好搶風頭的人,許多時候甚至恨不得神隱,可宋十九的排距在外令她有些不適應,好似方才好容易瞧見的”滿心滿意“頃刻被打了個稀碎,偏偏肇事者揣著一派天真,令人尋不著由頭興師動眾地問罪。

 她沉默地勾著頭,抿住嘴角,食指曲起來,在床側有一搭沒一搭地敲。

 阿音同宋十九講了兩個笑話,眼瞧著時辰不早了,站起來扶了扶後腰,碰碰李十一,道:“她燒了幾回,又風幹了幾回汗,必定膩得慌,須得擰了熱巾子,解開衣裳擦擦背心才好。”

 李十一眼風一動,遲疑地看向宋十九,卻見宋十九的臉一陣紅一陣白,對上她的眼神,又慌不擇路地移開,啞著嗓子拽住阿音道:“阿音姐姐替我擦。”

 奔波一日,她髒死了,怎麽好讓李十一瞧見。況且,平日裡死乞白賴纏著摟著是一回事,在李十一跟前解衣相對,又是另一回事了。

 燭火適時地一跳,李十一因著宋十九央求阿音的動作回過神,眉頭亦無喜無怒地一跳,似硬生生將風雨頓住,令底下無處躲避的路人松了口氣,卻因不曉得疾風驟雨何時降臨而更加憂心。

 宋十九在李十一平淡的眼神裡便生出了這樣的幻覺,她的心裡咯噔咯噔,甚至還酸酸漲漲地痛了一痛,可這樣的痛感卻不十分難受,反而想要痛第二回 ,第三回。

 她感到她的五髒六腑在以最原始的方式提醒她,她感覺到了李十一的波動。

 阿音悠著桃花眼在二人間來回掃,而後松了力氣靠在床架子上,話是問宋十九,笑眼卻對上了李十一:“怎麽說?”

 李十一的聲音不大清晰:“我去拿巾子。”

 這是她頭一回寸步不讓地主動,令阿音張了張嘴無聲“哇”了一句。

 她嘴角掛著笑,手腕子卻不由自主地按了按胸口,仍是有些痛,她回味這樣的痛覺,好似在丈量未好得透徹的傷口。

 她將手放下來,未來得及說什麽,便見宋十九支起身子,一把捉住了她的手腕,也不顧金鐲子鉻著,隻焦急而堅持地說:“阿音姐姐,有勞你。”

 少女的矜持大過天老爺,最乖巧的姑娘也生出了叛逆。

 她紅著臉對李十一輕聲說:“你…還不歇息麽?”

 不是李十一了,也不是十一了,只是一個生分又曖昧的你。

 阿音坐了下來,李十一垂著睫毛站起身,將信封捏在手裡,不置一言往外走。

 宋十九偏著臉看她,發燒的耳垂仍舊火辣辣的,眼見她開了門,才感覺有涼風偷跑進來,驅散了些屋內的燥熱。

 阿音同她對視一眼,曲著食指在她額頭一敲,無可奈何地眯了眯眼。

 眼神兒明顯得無需多言:惹十一姐生氣,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膽。

 宋十九抽抽鼻子,正要同她說道,卻見李十一單手將門掩住,回身耷拉著眼皮看她,想了想,平鋪直敘出了聲:“你七歲以前,澡是我洗的,身子是我擦的。紅斑在頸後正中,腰間小痣在臍右側兩指處。”

 點到即止。她平靜地說完,不顧宋十九驚詫的目光,望她一眼,轉頭開門回了屋。

 宋十九被關門聲驚醒,哀嚎一聲捂住臉,她不想好了,燒死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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