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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不服》第295章 ——————
大概因為“國師”的稱呼源自西涼國的緣故, 如今錢塘郡的吳王又拜八卦觀的道長為國師, 找了一幫神神叨叨地說氣運煉靈丹的方士, 江南的百姓與文人對他們極是厭惡, 以至於坊間話本裡的“國師”總是扮演著奸佞的角色。

 更有甚者,借古諷今假托異域諸國之事。

 位高權重的國師竟是妖物所化,把持朝政殘害忠良。

 這話本編得很是有趣,難得不是才子佳人花前月下的老路子,改為評彈之後, 風靡整個江南。但凡城裡的百姓,人人耳熟能詳。

 雖然關於異域國師的故事只是其中一小段, 但是程涇川幼喪雙親,長於市井, 聽了前一句就能接下一段。

 眼下嘛,話趕話, 巧湊巧……

 程涇川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這一節。

 話本裡的妖物國師,原形是一隻紅狐。

 目光忍不住望向草叢,程涇川心想不對,狐狸的體型大了,是更小更機靈的生物、

 他神不守舍的模樣落在裘思眼中, 後者眸色微沉, 隨即舉杯一飲而盡。

 “清德,孟國師的事就交予你了。”

 “啊?”

 程涇川猛然回神,對上裘先生探究的目光,肅然垂首道, “今日孟國師與墨大夫離去,怕是要從風行閣那裡下手,擊散吾等積蓄的力量,不若在寧泰城內景姑娘的人那裡守株待兔,或許可以遇上。”

 說到某個詞時,程涇川忍不住想難不成是兔子精?

 毛有點像,跑得快也像。

 程涇川定了定神,繼續道:“牽涉到景姑娘的事,我不敢擅做決斷。”

 裘思放聲大笑,用手指虛點著程涇川,興致盎然地說:“那些從西涼人那裡得來的東西,清德還打算繼續藏著?以它做誘餌,何愁等不到孟戚?”

 清德是程涇川的字,裘先生念起時均是對著晚輩的口吻,今日卻多了一些令程涇川不寒而栗的別樣意味。

 程涇川背後慢慢冒冷汗,他以為自己足夠小心了。

 西涼人弄進來寧王宮苑的,當然不是什麽好東西。

 程涇川最初以為是掏空身體的虎狼之藥,寧王沉溺女色,如果用這些藥會直接馬上風死過去,這自然不行。寧王的生死寧王自己說了不算,得看裘先生的意思,所以寧王夜夜笙歌然而宮中所有助興藥物都是不傷身的,任憑寧王怎樣使喚太醫跟內侍,最終弄到手的藥物仍不如他所願。

 宮中渠道被監視得這般緊密,西涼人輾轉倒騰幾次就以為能神不知鬼不覺,豈非笑話?

 程涇川剛截下這批疑似丹藥的東西,就得到風行閣那邊緊急傳來的消息。

 對著那些黑漆漆的藥丸左看右看,驟然心驚,懷疑這就是阿芙蓉。

 想到情報裡對這種“南疆聖藥”可怖的形容,程涇川悄悄把東西昧下了,並且想方設法的隱瞞了消息,不讓裘先生知道。

 ——裘思是什麽樣的人,程涇川還能不知道嗎?

 阿芙蓉這等邪物如果落到裘先生的手裡,後果不堪設想。

 冷汗滲出,手足冰涼,程涇川垂著頭一言不發。

 裘思靠在亭子的欄杆上,意態悠閑,他不癲狂的時候,看上去就是個博讀詩書的清臒老者。

 有風骨,有見地,語言不俗,且虛懷若谷。

 不知道有多少人被這副表象折服,以為遇上了賢德雅士。

 裘先生看著程涇川,惋惜道:“寧泰這一畝三分地,以後還得你來做主,區區阿芙蓉罷了,爾等何必驚懼?其實換了在十年前,我或許對這南疆聖藥有興趣,琢磨一下它的威力,可惜我老了。”

 程涇川沉默著,他沒有辯解,也沒有矢口否認,就是低頭請罪的姿態。

 他聽到裘思站起來,走出了亭子。

 沒有回頭,侍衛也跟著走了一大半。

 直到連影子都看不見了,程涇川這才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來人,去太醫署。”

 ***

 宮中混亂愈演愈烈。

 寧王的子嗣被禁衛軍粗暴地推搡出來,押到了湖邊。

 湖乃是人力挖掘,沒有多寬,只是水道連通好幾座宮苑,其中以那座湖心島上的樓閣最為精巧雅致。

 四面沒有橋,來往只能靠舟,故而也沒有宮妃居住,只是寧王飲宴享樂的地方。

 禁衛軍沒閑心收拾寧王搭乘的大船,就用了內侍宮婢的小舟,把人捆了人往裡面一扔,靠岸後像扛麻袋一樣把人送進樓閣,不管這些身份尊貴的王嗣是凍是餓,轉頭就走了。

 年紀尚小的孩童掙扎踢打,叫嚷著要乳母,讓內侍出來,結果被打得鼻青臉腫。

 還在吃奶的那些嬰孩,索性連乳母都被抓來了,一起丟在牆角。

 禁衛軍等人抓齊,就拎著桶狀物在樓閣附近潑灑。

 這下本來鎮定的人徹底慌了,以為是油,喊跟叫罵聲不絕於耳哭。

 因為寧王的子嗣太多,費了好一陣他們才確定往日承嗣呼聲最高的幾個兄長全都不在,頓時慌了。

 等到明天塵埃落定王位有人,他們恐怕都化為灰燼了。

 “救命——”

 這樣一群人扯著嗓子哭求叫罵的動靜,傳過湖面,在宮苑裡回蕩。

 因寧王喜新厭舊的緣故,寧王的兒子很少有同母的,還在世的生母也不多,倒是宮牆內一些年輕的妃妾聽到聲響,惶恐不止,有些直接暈厥了過去,有宿疾的當場沒命了。

 禁衛軍沒有殺人,這聲勢卻比殺人還要可怖,許多被困的人都相信宮中已經血流成河了。

 “大夫。”孟戚緊張地跟在墨鯉後面。

 墨鯉聽著一處樓閣裡有隱約的嬰孩哭聲,低頭往殿內看了一眼。

 只見一個梳著婦人發髻的宮婢緊張地拍著懷裡的繈褓,繈褓由昂貴的涼綢所製,宮中的孩子就算不是寧王的兒子,也是寧王的孫子。這裡已經靠近王宮東面,據說宮中以湖為界,一邊住著寧王的妃妾,另一邊住著所謂的龍子鳳孫。

 乳母不知怎麽逃脫的抓捕,她藏在這處小樓裡,發髻散亂,衣裳沾著泥濘與塵土,正流著淚低聲哄著嬰孩。

 墨鯉輕輕躍上房梁,想看一眼繈褓。

 小兒存活不易,別說受驚顛簸,就算好好地躺在搖籃裡,都有可能出現驚風急症。

 主要是這哭聲聽著有些異常,越來越低,繈褓還在不斷地抽動。

 墨鯉悄無聲息地到了乳母的頭頂上方,俯首一看,那孩子睜著圓溜溜的眼睛,臉頰微鼓,約莫有三個月大了,所以被繈褓裹著很不舒服。只是皇家的規矩大,又在逃亡,乳母恨不得把孩子藏得嚴嚴實實,哪裡敢松手。

 夜間屋內仍有些悶熱,給這麽抱著裹著,孩子很不耐煩。

 哭累了準備歇一歇的嬰孩,忽然看見了房梁上的影子。

 ——嬰孩與野獸,對靈氣最為敏感。

 哭聲停了,孩子看著房梁,咯咯地笑出聲。

 孟戚跟著到了墨鯉身邊,房梁嘛,他熟門熟路的。

 這孩子生得很漂亮,瞧著也很有力氣,蹬腿揮胳膊終於把繈褓折騰散了。

 嬰孩的眼睛不像成人,看遠處的東西是模糊的,此時孩子歪了歪腦袋,疑惑地啃起了手指,為什麽房梁上的影子變成了兩個呢?這時乳母趁機把孩子重新裹了起來。

 “走吧。”孟戚戳了戳墨大夫的肩,以傳音入密說。

 墨鯉回過神發現自己跟孟戚挨在一起蹲在房梁上。

 得虧是皇宮的房梁,比較粗。

 墨鯉深吸一口氣,像來時一樣無聲無息地離去。

 “咿呀呀。”

 嬰孩衝著他們的背影揮胳膊,乳母抬頭時只看到窗外一片火光,驚懼地往裡屋去了。

 離開這座樓閣的墨鯉循著外面動靜,一路往湖心島而行。

 被捆成粽子的王孫公子又罵又叫,以為自己馬上就要被燒死了,全然不知那些禁衛軍拎著的桶裡潑灑的全是剛從湖裡打上來的水。尚不知事的孩童被唬得哭都哭不出來了,這時他們眼前一黑,就失去了意識。

 很快有人注意到耳邊沒了嬰孩啼哭的聲音,也沒了那些年紀較小的弟弟慌張哭叫。

 因為被捆著不能動彈,只能拚命伸著脖子看那邊的動靜,隨即他們臉色大變,以為禁衛軍終於動手了。

 ——不是要活活燒死他們,而是先殺了他們,再放火燒掉屍體。

 “吳家走狗!李家的畜生!”

 可憐寧泰城的世族權貴被誤以為是幕後黑手,祖宗十八代都給罵遍了。

 禁衛軍察覺到異樣,過去查探,赫然發現年紀較小的王孫貴胄莫名其妙昏迷過去,頓時警覺起來。

 一陣兵荒馬亂之後,一個身披輕鎧貌似將軍的英武男子大步走來,直接查了那些跟著昏迷的乳母,皺眉道:“被點了穴。”

 能來去無影,在這麽多人眼皮子底下點穴的,究竟是什麽樣的高手?

 鎧甲將軍覺得事有蹊蹺,立刻下令嚴查,須臾之後一個侍衛跑過來對他耳語了兩句。

 “什麽,孟國師在王宮內?”

 那邊孟戚也聽到了鎧甲將軍的名號,眉頭擰成了死結。

 左衛飛虎軍的統領,五品武官,有個綽號叫劈山虎。

 得了,這名字一聽就是鮑冠勇的徒弟……

 孟國師冷哼一聲,想起前天他在慈匯堂翻的一本醫書,忍不住諷刺道:“他們師徒也不知跟‘山’有什麽深仇大恨,鮑冠勇既然這麽會起名字,怎麽不讓徒弟叫爬山虎呢?”

 “噗。”

 墨大夫失笑。

 爬山虎根莖是一味藥材,能祛風通絡活血解毒,孟戚不提他還沒想起這茬。

 登上湖心島之後,墨鯉看到這裡滿滿當當的人,曾有一時說不出話。

 寧王這也太能生了。

 作者有話要說:關於爬山虎的吐槽,其實來自283章的評論區,當日評論沒開,可能有些親沒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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