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屋顯然剛被打掃過, 乾淨得很,連被子都是剛曬好的蓬松。我關上門,打開窗戶通風, 廖池站在我書桌前, 環視一周後,將目光投向我的書櫃。
風吹進來舒服得很, 我反手扯著汗濕襯衫背後,站在窗邊涼快。廖池從書櫃最上面那層抽出本書, 我搭眼一看, 來了興趣, 趕忙湊過去。
書深藍色的封面破破爛爛的,上面畫著一群十分抽象的動物和植物,書名都有些磨損的不清晰了。
廖池仔細辨認著它的名字, 緩緩念道:“……普達娃的500塊苔蘚乾時間。”
“啊,這還是我四年級的時候從地攤上兩塊錢買的。”我就著他的手翻了兩頁,作為地攤上的盜版貨,書的紙張非常的軟而薄, 時間一久叫人都不太敢碰它:“我小時候可喜歡這書了,看過好多遍,到現在都記得裡面講的什麽。”
廖池點點頭, 翻了兩頁後把它放回原位。我站在一邊看著他,突然一拍腦袋,拉開最下面的那層抽屜,從最深處裡掏出來一個小鐵盒子。
我打開盒子, 從最下面拿出來一張折疊的信紙,小心翼翼地展開。紙都有些發黃了,質地非常脆,還好上面的碳素墨水痕跡還十分清晰,廖池放下手中的東西,好奇地湊近了和我一起看。
“這是什麽?”
“高一的時候老師開班會,讓給未來的自己寫一封信,之前都忘了還有這一回事,看你翻書突然想起來的。”說著我一目十行地往下把信匆匆看完,越看臉越紅,最後唰的一聲把它重新折起來:“天。”
“等下,也給我看一眼啊。”廖池才剛剛仔細看過第一段信就被我折起來了,不滿地去扒我的手。我嘖了一聲,把信紙藏到身後,“別看了別看了,這麽羞恥有什麽好看的。”
“我就看一眼。”廖池把我整個人懟得不住向後退,直到後腰碰上了桌子邊,瞅準我扶桌子保持平衡的機會從我手裡奪過信紙,展開小聲繼續往下念:“如果可以,我希望我未來的老婆能有著軟軟的胸和好生養的屁股……”
“行了行了,一眼已經看完了,快還給我。”我臉上燥得要命,這種東西光是看著都尷尬的要死,被念出來更是有種窒息感。
廖池靈活地轉了個身,躲過我搶奪的手:“她不一定像奧黛麗赫本一樣漂亮,但肯定會長得很可愛,是個溫柔的人……那真是讓不好意思啊,我一點也不可愛。”
“誰說的!”我猛地提高音量,一擊不中迅速改變了方式,從背後抱住他,兩隻胳膊死死將他禁錮在懷裡,廖池猝不及防地哎了一聲,被我撞得踉蹌幾步,兩人一塊倒在了床上。
我迅速翻身起來跨坐在他身上,不容拒絕地從他手中抽走信紙,隨手折了兩下塞進口袋,捏住他下巴,笑眯眯地道:“誰說你不可愛了,你要是不可愛我能天天想著上你嗎?”
“我也沒有軟軟的胸和好生養的屁股……哎,你別掐我。”廖池一把打掉我捏他胸口那一點的手,一手捂著胸一手推我:“你壓死我了,快起來。”
“行吧,既然你誠心誠意地求我,那我就隻好大發慈悲地饒過你了。”我猛地俯身在他額頭上親了一口,翻身下來。廖池平躺著喘了兩口,坐直後第一件事就是捶了我後背幾拳。
“再靠上一點,哎對就是這裡……舒服。”我厚著臉皮把著當成捶背,“再用點力氣。”
廖池深吸口氣,一拳下去砸的我後背咚的一聲,我還沒來得及發表意見,他就趕忙摸了摸我被砸的地方,問:“疼不疼?”
“還行。”我其實被砸的有點痛,但沒有聲張:“媳婦兒給我捶背,我享受還來不及,哪兒還有心思疼?”
廖池瞪著我又來了一拳:“歉教訓。”
我反手截住他拳頭攥住他手腕扣在頭頂,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地在他唇角親了一口,隨後裝成沒事兒人一樣從床上爬起來,整了整被滾得有些凌亂的襯衣,抬腳就溜:“我去看看飯做得怎麽樣了。”
之前無論如何都不肯讓我進廚房的老林同志這次轉了性子,默認了我過來搭把手。之後小半個小時,我們倆之間的交流僅限於“把那炒杓遞給我”“小廖喜歡吃啥你做一個”之類毫無營養的對話。
我爸去看鍋裡的湯,我系著圍裙站在灶台前顛杓,一邊顛一邊想早知道換身衣服再進來的,省的弄得一身的味兒。正在我神遊之際,老爸的聲音冷不丁飄了過來:“兒子,你真想好了?”
“嗯?”我回過神來,端著炒杓的手一頓,扭頭看向我爸,朝他點點頭,正色道:“是啊,要是沒想好我就不會把人帶來了。”
他冷哼一聲:“胡扯,明明是我讓你們一起過來的。”
“哎不是,我要是沒做好十足的心理準備,就算你再怎麽催,我也不會現在把人帶來啊。”在抽油煙機的轟鳴聲中我略微提高音量:“我之前不是出去了三年嗎,實話說我都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能回來,人家就一直毫無怨言地等著我,還年年過來看你們,都做到這個份上了我要是還想不好,那可真是——”
我拖長尾音琢磨著該用個什麽樣的詞,我爸十分配合地提醒我:“人渣。”
“對。”我點點頭,突然覺得有點不對味,扭頭問他:“我還是不是你親兒子啊你就這樣說我。”
“這不說的不是你嗎。”他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蓋上湯鍋蓋,“既然你自己想好了不後悔就行。弄完這個菜你就出去吧,剩下我自己來。”
十分鍾後我擦著手上的水走出廚房,廖池正和我媽坐在沙發上說話,兩人也不知道聊了什麽有趣的事,一個笑的比一個歡。兩人見我出來,齊齊看向我,眼神中滿是戲謔。
“笑什麽呢你們。”我一頭霧水。
“說你小時候的事兒呢。”陸女士扶著沙發扶手順了口氣,把散落到前面的碎發撥到耳後:“你爺爺家樓下不有個羊湯館嗎,你爸次次買羊湯的都帶著你。你小時候和你姐從哪兒玩,就問她認不認識上面的字,夏夏說不認識,你就給她念王二杓羊湯館,還說她笨。”
她又笑了一會兒,接著道:“之後夏夏一給我們說,你爸就拿了張紙把那六個字寫上了問你,結果你一個字兒都不認識哈哈哈哈哈哈哈。”
“…………啥?”我聽得老臉一紅,下意識瞥了眼廖池,見他也在笑,只能強忍著尷尬道:“我怎麽不知道?”
“你那時候才四歲多呢,人一丁點大就知道耍心眼。”我媽給我轉述完了接著又拉著廖池道:“你不知道這臭小子小時候多能作,上小學第一天就帶著全班同學逃學。”
“那個不怪我!”又聽到了這個熟悉的話題,我腦殼一痛,連忙為自己辯解:“是老師上完第二節課說的放學!”
“我之前是不是給你說過早晨一共上三節課嗎?你耳朵長到哪裡去了?”我媽毫不留情地懟回來,我實在沒臉繼續留下來聽自己黑歷史了,見廖池聽得正帶勁,只能默不作聲地摸摸鼻子溜去樓下買東西。
我故意在外面磨蹭了半天,省著回來聽到自己的黑歷史。進門時我爸已經把飯做好了,從我手中接過塑料袋,朝臥室抬了抬下巴:“把人叫來吃飯吧。”
我推門進去,廖池正坐在我床上看那本兩塊錢的地攤童話書,見我進來他抬起頭,微微一笑。
“聽完你老公的黑歷史了?”我在他旁邊坐下,一眼就看到了書上三顆大白菜一樣的插圖:“啊,三棵樹。”
“你還記得?”
“那是,你現在叫我給你完整複述一遍故事情節我張口就能來。可惜這書現在都絕版了,想買都買不到。”我話音微微一頓,繼續道:“咱把它帶回去吧,等著留給兒子看。”
“好啊。”廖池合上書,隨即他不易察覺地一怔,反問道:“兒子?”
“是啊。”我拉他起來,低聲道:“等咱都空閑了,去弄個小孩養著,倆也行,一個兒子一個閨女。據我研究,大多數家長心裡過不去的那道坎就是傳宗接代的問題,我爸媽看著沒說什麽但肯定也在意,只要咱有了孩子,一切問題都迎刃而解。”
廖池還沒來得及回我話就被拉出了臥室,只能暫停了這個話題,專心和我一家人吃飯。我爸媽真的挺喜歡他的,全程和藹可親,絲毫沒有別人家長知道兒子出櫃之後的那些反應,搞得我都有點懷疑自己到底是不是在做夢了。
我低頭默默扒著飯,心想得找個機會好好謝謝林夏為了她表弟終身幸福做出的偉大貢獻。
廖池第二天還要談生意,兩人就沒在我家裡過夜,昨晚上的飛機飛回了琛市,臨走前我媽抱著我又親又摸,顯然極度舍不得。
她比我矮好多,我只能彎著腰接受她的擁抱:“行了媽,我又不是不回來了,你要是像我就打個電話,我接著買機票飛過來。”
“只要你不再玩一次失蹤就行。”她松開我,後退兩步和我爸並肩站著,對著廖池點點頭,微笑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