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著狹窄又破舊的台階， 慢悠悠爬上二樓。年久失修的木板門吱吱呀呀， 聲音竟然有點讓人懷念。

　遊青鸞的教師宿舍，池羲之前來過許多次， 已經非常熟悉內部構造，連他習慣把什麽東西放在哪個抽屜都知道。

　時隔幾天， 小同學又踏進貧民窟，輕車熟路來到自己熟悉的位置，戴上耳機一臉認命和無奈， 準備接受火辣、刺激、又變態的魔鬼英語洗禮。

　“崽， 你今天很自覺哦。”遊青鸞跟在後面進來，繞到電腦椅後面， 順手摘下他的耳機繞在指尖轉了兩圈， 取笑道，“我還沒動手呢， 怎麽就自己屈服了。”

　池羲同學最近越來越乖，小狼崽徹底變成小金毛。

　遊青鸞卻覺得索然無味， 偶爾會懷念他亮出獠牙和利爪的模樣。

　“我倒想掙扎， 有用嗎？”池羲吊起眼尾， 憤憤瞪了他一眼。

　遊青鸞盯著他， 思索半晌，誠懇地建議道，“唔…你可以試試。”

　“滾滾滾！”池羲感覺受到侮辱， 瞬間炸毛了。

　遊青鸞那個變態， 雖然看起來斯斯文文， 儒雅溫和，表面挺像個人。

　但其實他本性特別難搞，而且控制欲非常重，還特別小肚雞腸，記仇能記一輩子。

　池羲挺想嘗試反抗大魔王，但回憶起剛認識沒幾天，被他按在地上摩擦的情景…

　小同學默默收起危險的想法，只怕自己試試，然後就該逝世了。

　池羲從電腦桌前站起來，散漫地打了個哈欠，沒骨頭般伸了個懶腰。

　抬手時，校服下擺向上露出一截腰線，肌理勻稱結實，看起來比暑假時發育更好。

　遊青鸞目光流露輕佻，無聲吹了個口哨。

　池羲背對遊青鸞，沒察覺到他打量獵物的視線，皺著眉嘟囔道，“所以，你找我來做什麽？”

　“補課啊，不是早就告訴你了嗎？”遊青鸞理所應當說著，從抽屜裡翻出幾份提前打印好的習題，“喏。”

　“什麽啊？又是高考模擬卷嗎？”池羲最近做過許多模考題，漸漸覺得厭膩了。

　高中范圍知識點翻來覆去就那麽些，各種真題和模考預測題做得太多，便會發現題型和考查知識點挺少，題乾信息換來換去，本質依舊換湯不換藥，沒啥意思，

　他興趣缺缺接過那幾張紙，粗略掃了兩眼，才發現這套題內容，跟自己之前接觸那些不太一樣，難度明顯增加許多。

　“2007年寒假理科競賽題？”池羲瞅瞅標題，揚起腦袋疑惑地問，“莫名其妙，為什麽讓我做？我又沒學過競賽。”

　眾所周知，每年一次的寒假理科競賽，是全國范圍的大型學神爭霸賽。

　只要國賽拿到名次，就能享受高考加分優待。競賽中表現格外優異的學生，甚至會被擇優錄取，提前預定名校晉級位。

　東平市每年有八個參與國家級競賽的名額，數理化生各兩個。很多學生為了拿到國賽名額，爭取國賽獎項，從初中便開始補競賽題。

　——然而，這些都跟池羲沒什麽關系。

　別說全國競賽題，他連《五三》都懶得寫。

　“我剛才不說說過嗎？你現在可以試試。”遊青鸞把筆和草稿紙交給他，催促道，“乖，快寫，別磨磨蹭蹭。”

　遊青鸞語氣敷衍又幼稚，像哄孩子似的。池羲最開始聽見還會抗議，現在已經逐漸麻木，並默默接受了。

　大魔王手段，還真是讓人害怕。

　“真的要我寫？”池羲嘴裡抱怨，身體卻很誠實的接過筆，皺起的眉毛幾乎能打個中國結，再次跟他強調道，“我說實話，我真的沒學過競賽。”

　遊青鸞當然清楚，端了兩杯咖啡，轉過身說，“沒關系。就算你算錯2＋3，我也不會嘲笑你。”

　讓小同學做競賽題，主要因為現在理綜模考題對他沒什麽難度，遊青鸞想摸清楚池羲的上限在哪裡。

　遊青鸞以前讀書時，也籌備過理科競賽。雖然後來由於各種各樣的原因，他中途從理科轉到文科班，沒能參與國賽，卻因此非常清楚理科競賽的規則和流程。

　池羲理科思維很強，又是萬裡挑不出一個的天賦型選手。像這種依靠考前幾天突擊，掌握方法就能提分不少的競賽，他應該非常適合。

　小同學文科學得太垃圾，僅僅依靠高考成績，即使從現在開始拚命到來年六月份，也未必能考上清北大學。

　即使僥幸夠到分數線，大概也沒辦法挑選喜歡的專業。

　如果他參加競賽拿到獎項，到時候也有更大的回轉空間，多幾分保障。

　優秀教師遊青鸞操碎了心，幸好害他勞心勞力的小同學比較乖。雖然嘴上抱怨和嘀咕沒完沒了，答題態度卻相當認真，明顯被遊魔王管教所馴服。

　因為池羲以前沒接觸過競賽題，剛開始寫得速度有些慢。

　他摸索著掌握訣竅之後，漸漸答題速度加快許多，一晚上把四個科目理科競賽題都寫完了。

　遊青鸞接過來，對照答案打出分數，故作隨意的問道，“你覺得自己哪科成績最好？”

　“化學。”池羲理科給出答案。

　遊青鸞瞅瞅成績。都是滿分100的卷子，化學考了53，是四個科目當中最高的。

　雖然離及格線還差七分，但對於沒學過競賽的學生來講，已經非常驚人了。

　對比之下，剩下三科真夠磕磣。尤其生物，只有十幾分。

　“崽，你喜歡化學嗎？”遊青鸞把試卷和解析答案遞過去。

　池羲有些困，喝著已經涼透的現磨咖啡，含含糊糊說。“怎麽可能喜歡，化學比較簡單而已。”

　遊青鸞覺得好笑。其實認為某個科目簡單，某種層面上已經算喜歡了。

　而且，普通高中生肯定不會覺得化學簡單。相比之下，他們更願意選擇體育。

　如果體育科目列入高考，不知道多少人會獲得額外加分。

　“其實我一直覺得，生物應該算文科，為什麽要被劃分到理科？”池羲輕聲跟他抱怨，聲音裡帶了點睡意，像撒嬌似的。

　遊青鸞用哄孩子的語氣，笑著說，“你應該反思一下，自己文科為何那麽差？”

　“學文科有什麽用？”池羲閉上眼睛枕著自己胳膊，不過腦子發表自己觀點，“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你小小年紀，怎麽能搞學科歧視呢？”文科生遊青鸞憐憫地看著他，跟小同學分析道，“以後談戀愛，連個情書都不會寫。”

　池羲不屑地哼哼，“我才不寫情書呢，誰要做那種矯情的事？”

　“崽，你確定？”

　“確定！”池羲斬鐵截釘的說。

　“真的確定？”遊青鸞變態趣味爆發，打開手機錄音，又問一遍，“以後你想追喜歡的人，也不給他寫情書？”

　“說了不寫就不寫，你好煩啊！”池羲終於不堪其擾，抱著背後的靠枕，順勢倒在遊青鸞宿舍的小羊絨地毯上。

　他挑了個舒服的位置，翻了個身用孤傲高冷的背影對著他。

　小同學不僅鬧脾氣，還氣呼呼主動睡地毯，這可真有趣。

　上次池羲酒醉留宿之後，遊青鸞早就料到會有今天，便把羊絨地毯又加厚兩層。

　——至於為什麽不買張折疊床…遊青鸞表示，宿舍裡如果有了床，他怕池羲同學三天兩頭過來留宿，那樣不太合適。

　遊青鸞倒沒覺得，兩個人住在同一個屋簷下不合適，遊青鸞對未成年小屁孩沒有任何興趣。

　主要因為池羲睡覺太不規矩，遊青鸞怕自己起床氣發作，讓花季少年從此生活在寂靜中。

　九月漸漸入秋，老家屬院潮氣重，夜半三更會有點冷。

　怕寒氣侵入小同學身體，讓他落下風濕骨痛的毛病，以後還得靠男朋友伺候。遊總大發慈悲從櫃子裡拿出棉被扔給池羲，劈頭蓋臉蒙住他身體。

　同時作為報復，順手把剛才那段錄音發給池先生。

　深夜，收到錄音的池先生，此刻才剛跟小青鸞回家。

　他不設防的點開播放鍵，池羲同學說得每個字，都被他未來男朋友聽到了。

　‘不寫，你好煩啊！’

　‘見鬼的情書，矯情。’

　“呃……”池先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空氣特別安靜，場面一度非常尷尬。

　足足過了五分鍾左右，小青鸞才仿佛終於反應過來似的，輕輕‘啊’了聲，然後拽著他的衣角輕輕扯兩下。

　“哥哥。”小青鸞仰頭叫池羲，聲音很軟，烏亮眼睛映著別墅內的燈光，仿佛裝著一整片星空。

　“嗯？”池羲忐忑地應了聲。

　小青鸞眼睫眨眨，仰起臉認認真真問，“你從來沒有給男朋友寫過情書嗎？”

　“沒、沒有。”池羲莫名覺得心虛。

　他跟遊青鸞是以‘商業合作’方式開始的，起初並不是可以隨便寫情書的關系。

　而且，在信息交流高速發展的現代，就算可以寫情書，池羲多半也不會那麽做。

　“為什麽呢？”小青鸞仿佛沒感受到池羲的難堪。

　又或者明明感受到，卻還是固執地追根究底。

　“因為文科成績太差嗎？”

　“不……”池羲想否認，轉念又想起今天拿到的成績單，歎息一聲，無可奈何改口道，“嗯，跟你比起來確實很差。”

　前兩天，小青鸞剛入學，碰巧趕上學校摸底考試。

　今天成績出來，池羲放學接孩子時，被班主任祝燃叫住，就小青鸞學習情況討論了三個小時，害得他倆磨蹭到現在才回家。

　跟小青鸞那種逆天成績相比，池羲就算後來幡然悔悟懸梁刺股，也依舊是個不折不扣的驚天大學渣！

　“小鳳凰，情書話題暫且放到一邊，咱們現在需要討論你的成績。”池羲破天荒擺出鄭重的表情，跟小青鸞對面而坐，認認真真問，“這次考試，你拿到了文科班年紀第一。”

　“嗯。”小青鸞乖巧地點點頭，看起來並沒有因此驕傲自滿，甚至連點高興意思都沒有。

　19年文科高考范圍，相比08年，肯定會有許多出入。

　本以為自家崽崽還需要一段時間適應環境，哪知道他比自己想象中更加爭氣。如果不是怕寶貝生氣，池羲都想拉兩條橫幅，全方位吹爆小可愛！

　小青鸞念的雖然是私立學校，可學校裡，有許多作為豪門繼承人培養的千金和少爺。繼承人們從小接受名師一對一教育，耗費大量財力和精力堆出優異成績。

　教材經過無數次改革，競爭對手又多。小青鸞想考到年級第一，難得可想而知。

　可讓班主任和池羲震驚的，並非他的文科成績。

　“除此之外…”池羲頓了頓，才繼續往下說，“你理綜成績，也是年級第一。而且，比文綜成績還高。”

　考完試，小青鸞自習課無聊，順手寫完了講台上的理綜試卷。祝燃不知道怎麽想的，順手請老師幫忙批改，得到這個匪夷所思的成績。

　池羲平靜闡述事實，沒有表現任何主觀想法。他靜靜凝視遊青鸞，耐心等待小寶貝回答。

　理科和文科不同，沒有掌握基礎知識，瞎幾吧胡扯肯定扯不出來。

　俗話說，世界會辜負你，但數理化不會。

　數理化不會就是不會！

　高二就分科，文科班不再學數理化。小青鸞卻在高三理綜考試中，拿到近乎滿分的成績。

　到底是什麽情況？

　“我…”小青鸞知道他疑惑什麽。他目光閃躲，避開池羲探究的視線，輕聲說，“高三以前，都是理科生。”

　池羲張了張嘴，想要詢問原因。

　見小朋友露出那樣的表情，卻終究不忍心讓他剖開傷口。

　“嗯，我知道了。”池羲伸手，湊過去撫摸小孩頭髮，軟著聲溫柔地說，“小鳳凰，你教我學文科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