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執這一句話直接把原慕問愣住了。而且是過了好久, 原慕都沒有回神。
原慕這個人, 生平幾次大起大落, 不論哪一段, 都是能夠讓人拿到茶余飯後津津樂道的傳奇。
幾乎神界每個人提到原慕, 要麽忌憚他的能力錢財, 要麽八卦他的風流韻事, 要麽不齒他的雜種出身。
至於他疼不疼, 這個問題, 原慕年幼落魄時候, 沒有人問。而等他功成名就之後, 問的人又太多了。
尤其是那些纏在身邊對他有所求的小男孩, 一個兩個眼裡無不滿是情誼,可仔細品來, 卻讓人胃裡作嘔。
畢竟這些情誼, 不過是貪戀他原慕的本事和權財罷了。多少年前,他們也未必沒在飯桌上嘲笑過原慕是名不正言不順的雜種。
可只有謝執不一樣。
謝執身為法獸, 自有自己一套評判好壞的標準。
所以, 他初見討厭原慕, 不過是覺得原慕行事和他不是一路。可深交之後,他心疼原慕,卻也是實實在在的心疼原慕年少孤苦。
原慕少年時是自己靠著自己活著,長成之後, 卻被迫成了神界眾神和魔物們的依靠, 幾乎從未有過依靠別人的時候, 也沒有誰想過要不要成為他的依靠。
所以原慕用遊戲人間的態度對待神界諸神,又強行掛起溫柔的面具治愈那些受傷的神獸。
不是他想要如此強悍,而是如果他自己撐不住,卻沒有人能夠替他支撐,至於那些需要他庇護的魔物,也就再也沒有人能夠庇護。
因此,從被推到這個位置上的那一刻開始,原慕就已經沒有了任何選擇和退路。
可謝執現在卻問他疼不疼。
原慕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應該是疼的。
那時候,原慕五歲,偷偷跑出圈禁自己的小房間,到花園裡摘了一朵最明豔的鮮花想要送給母親。
只因為那天是母親的生日。
可結果呢?等待他的,是侮辱到了極致的謾罵,還有直奔著臉刺下來的利劍。
如果不是原慕反射性的用胳膊擋了一下,恐怕現在也沒有命再站在這裡。
所以疼嗎?
疼的,真的很疼。
疼到後來原慕都不敢讓自己受傷,因為每次受傷,他都能回憶起那天的不堪情景。哪怕是一丁點的痛楚都能被無限放大,讓原慕一次又一次回憶起自己的出生,都是一種肮髒的罪孽。
所以他誇張的叫出來,讓周圍的人哄他,圍著他。可越熱鬧,越被人重視,原慕就越明白這些都是虛假。
因為誰也撫平不了他母親當初給他帶來的傷害。
原慕難得眼圈發紅,可不過一瞬間,他就恢復了平時的模樣。
“瞎說什麽呢!”原慕順手把胳膊收回來,想要系上扣子。
可手指卻一直在抖,怎麽都系不上。
算了。原慕有些焦躁,索性把袖子扔到一邊不管。
可謝執卻再次抱緊了他。
“我真的沒事兒。”原慕想要對謝執解釋。
然而謝執卻強硬的打斷了原慕的話。
“原慕,我心裡所想,你都能讀到。所以,你什麽時候能對我說幾句實話?”
“我沒有騙過你。”
“對,你從不騙我,你只是不說罷了。”像是忍耐了許久,謝執直視原慕的眼睛,“難受就說出來,累了就休息,想哭就哭,不高興了就罵兩句。這樣對你來說很難嗎?”
“原慕,你不是最喜歡我了嗎?所以為什麽還要在我面前裝模作樣?”
“你就不累嗎?”
原慕偏過頭不看他。
謝執把原慕抱得更緊,“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原慕卻歎了口氣,直到過了良久才把胳膊舉到謝執面前。
“疼的,所以寶貝兒你親親我。”
謝執皺起眉,並沒有動作。
就在原慕以為謝執不會動的時候,謝執卻突然低頭狠狠地吻住了原慕。
原慕驚訝的睜大眼,又被謝執用手蓋住。
“不是你教我的嗎?接吻要閉上眼睛。”
謝執嗓音顫抖,明顯是害羞到了極點。原慕本來想說一句什麽,最終也閉口不言。
這大貓口口聲聲說自己已經長大了,可在原慕看來卻和小時候無二區別。
謝執出身高,從小就是被捧在眾神之巔的存在,又怎麽可能明白原慕的小心思呢?
就是因為太喜歡了呀!所以才希望自己在謝執面前永遠都是光鮮的,哪怕一丁點的不好都不想讓他看見。
路上鬧了個不大不小的矛盾,一直等回到省局謝執和原慕之間的氣氛也仍舊是有些尷尬的。
原慕一直沒說話,仿佛很疲憊的樣子,謝執也不知道要怎麽打破兩人之間的沉默。最後只能勸原慕先去辦公室休息。
可原慕卻說,“我想聽聽遷陵父親的審訊。”
“行。”謝執有求必應,帶著原慕往審訊室走。
那邊已經準備的差不多了,就等謝執回來。而謝執的手下看見原慕跟著進來也都見怪不怪,甚至還笑嘻嘻的和原慕打招呼,叫他一聲“原哥”。
“辛苦了。”原慕朝著謝執那幾個屬下笑了笑,然後就跟著謝執一起坐下,等著聽審訊。
和過去原慕見過的其他作案人不同,戴著手銬坐在椅子上的中年男人十分平靜,眼神也是古井無波。
他穿戴整齊,一身休閑服看起來十分利落。仿佛並不是被突然抓來問罪,而是過來參加一個老朋友之間的小聚會一樣。
最開始照舊是例行詢問,相關個人資料核查完畢,謝執終於問道了重點,“關於六起殺人案,你有什麽想說的嗎?”
男人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先問了謝執,“黎跳還好嗎?”
謝執反問他,“你覺得呢?”
“應該還活著,要不然你們也不會這麽快找到我。”
謝執用筆杆敲了敲桌子,“你似乎並不想替自己辯解?”
“嗯。”男人點頭,“六起滅門的案子都是我做的。就是黎跳沒死有點可惜。”
謝執皺眉。
“覺得我特別殘忍吧!”男人低聲笑了,笑聲溫柔而晴朗,聽起來很有那種慈父的寬厚味道,絲毫看不出是個手裡握著將近二十條人命的殺人犯。
謝執沒言語。
男人自顧自的解答原因,“黎跳那個病,如果活下來,對於黎飛來說也是巨大的拖累。那個家庭,一天都沒給過他溫暖,憑什麽讓黎飛負其作為哥哥的責任,養活黎跳一輩子?”
“就因為一句黎跳沒有罪,有罪的是父母,就可以讓黎飛為了這個弟弟鞠躬盡瘁?這也太可笑了一點。”
謝執卻反問他,“那你憑什麽可以斷定黎跳一定要死,你怎麽知道黎飛就一定不願意救這個弟弟?”
“呵呵呵呵。”男人突然笑了出來。
“這個不用你和我說,我也能明白。就那幾個孩子,如果給他們選擇的機會,他們是不會放棄父母的。尤其是黎飛,即便他爸媽那麽不是東西,他最後也一定會就他弟弟。”
“可你想過沒有,那個黎跳,現在看起來是個好的,可未來呢?一味的付出,到了最後,可能就會變成黎飛爸媽用來威脅掣肘黎飛的武器。”
“黎飛越是心軟,舍不得這個真心愛他的弟弟,他的爸媽就越能利用骨肉親情來傷害他。”
“別和我說那些原諒不原諒的話,拋棄子女的父母,就從來都沒有資格得到原諒!”
“院長是怕那些小孩未來變得偏激才用那些聖母的話來哄騙他們。可咱們都是成年人了,何必再弄著一堆沒用的?”
“你不過是想讓我認罪,可我本來也就想認罪了。”
“六起案子都是我做的,逮捕我的時候,相關凶器和一些物證都已經交給過來的刑警了。”
“我覺得,想我這麽配合的罪犯,你不需要再多做追問了。”
就像之前原慕和謝執推測的那樣,面前這個男人,也就是遷陵父親。
他殺人的原因就是因為悔恨想要彌補。
如果當初六對父母裡,只要有一對願意真心接納孩子,或許他都不會大開殺戒。
然而可惜的是,他每一次的登門拜訪,換來的都是冷嘲熱諷。至於那些孤兒院裡的孩子,在這些拋棄孩子的父母眼中,也只是過去的垃圾。
他這樣油鹽不進的態度的確讓謝執問無可問。
然而原慕卻突然開口,“所以,你殺完人後,覺得自己贖罪成功了嗎?”
“什麽?”男人抬頭看原慕。
原慕又問了一遍,“你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向你死去的妻兒贖罪,所以我很好奇,你贖罪成功了嗎?”
原慕的問題一針見血,幾乎直接擊穿了男人心裡最痛的一點。
是啊,他費勁心思,徘徊輾轉了這麽些年,不過是為了自己當初的王八蛋向老婆孩子贖罪。
可就像原慕問他的問題那樣,他殺了這麽多人,就真的能夠贖罪了嗎?就真的能夠坦然接受死亡,然後得到妻兒的原諒了嗎?
男人思索良久,然後自己搖了搖頭。
不會被原諒的,人不能重來,死去的也不會複生。
他這輩子都不會再得到原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