瀟瀟的語氣,近乎是自虐一樣的自諷。
原慕下意識抬手, 擋住了他的眼睛。
“別哭。”原慕低低的安慰他。
瀟瀟愣了一會, 突然猛地抬手推開原慕, “我才不會哭!我才不會為了那樣的人哭!”
“就算是他們死了,我也……我也不會哭的……”瀟瀟嘴裡這麽說,可眼淚到底流了下來。
“我那時候,和遷陵還有小奈約好了。我們一定要好好長大,變得很厲害,然後再光明正大的回去讓他們看見, 拋棄我們是錯的。”
“可後來, 遷陵沒熬過手術,就走了。”
“遷陵臨走的時候和我們說, 是他的錯, 他奢求的太多, 所以老天爺在懲罰他。懲罰他想要兩個家。”
“小奈也和我說, 她覺得自己不會活到長大那天, 或許也會像遷陵一樣, 不知道那天就沒了。”
“這都是懲罰, 因為我們太貪心了。”瀟瀟低著頭,翻來覆去的念叨, 幾乎魔障。
謝執皺眉走過來像是想要說句什麽。
可原慕卻突然對瀟瀟說道,“不是這樣的。”
“什麽?”
“我也被家裡人拋棄了。”原慕摟著瀟瀟的肩膀, “聽故事嗎?”
“嗯。”瀟瀟下意識點頭。
原慕笑了, “我的父親身份不太好, 我母親算是名門世家吧。”
“他們私奔了,結果外面過得不順利,我母親懷著我,回到了家族。”
“那你……”
“對,我是私生子,一出生就是汙點。我母親也很厭惡我,甚至想殺了我。”
原慕想了想,解開袖口,把衣袖往上面挽了挽。小臂內側,有一道長長的疤痕,“這是我母親,給我留下的唯一的禮物。”
瀟瀟頓時睜大眼。
“我當時真的以為自己要死了。結果沒有,他們把我送去了一個別的地方,讓我自己生活。”
“是親戚家嗎?”
“不是。”原慕搖了搖頭,“是一個很冷,只有我一個人的地方。”
“有好多年,別人都叫我雜種。因為我父親的緣故。”
“那你會難過嗎?”
原慕想了想,“大概不會。”
“為什麽?”瀟瀟不明白,他覺得原慕比自己還要慘。他雖然被拋棄,但是院長爸爸還是愛他的。
可原慕似乎從被拋棄那天開始,就一直是自己一個人。
原慕摸了摸他的頭,“因為我覺得他們和我沒有關系,別人怎麽看我,只要我過得舒坦就好了。”
“那你會想報復嗎?”
“想過。我能熬著出來,就是為了報仇。可真正功成名就的時候,我卻發現,其實報仇沒有意義。”
“為什麽?”
“因為報仇是說明我內心深處,是希望他們在意我的。哪怕是恨我,至少他們心裡還有我這個人。而不是隨意就遺忘了。”
原慕低頭和瀟瀟平視,“都是一樣的。每一個被拋棄的人,即便後來過得好,也都渴望被親人找回。”
“不管找多少借口,其實說白了,都是為了在那些人眼裡刷刷存在感。畏懼也好,恨意也好,就仿佛只要他們還活著,心裡還有你這個人,你就有存在的意義。”
“……”原慕的話,就像是將瀟瀟心裡壓著的那些說不出來的酸楚一並詮釋出來一樣。瀟瀟覺得眼睛發酸,卻不知道怎麽回應。
原慕抱了抱他,“所以,不要覺得這是貪婪。更別認為會有什麽懲罰。”
“因為你想要的,本來就是你應該得到的。”
“真的嗎?”瀟瀟看著原慕。
“真的。”原慕想了想,“你看,我現在就過得挺好。而且……”
原慕示意瀟瀟看謝執,然後在他耳邊說道,“這個是我媳婦兒。”
“!!!”瀟瀟猛地轉頭看原慕,“你也……”
“是啊!”原慕十分坦然,他摸了摸瀟瀟的頭,“我會算命你信不信?”
“……”瀟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我看你幸運值不錯,不會有大財,可也生活順遂。二十五歲會遇見能夠共度一生的那個人。他會彌補你缺失的一切。”
“真的嗎?”瀟瀟覺得原慕說的有些太好了。
“真的。”原慕摸了摸瀟瀟的頭,“人活著也需要一些信仰。”
說完,原慕和謝執轉身走了。
門外,院長突然對原慕說了一聲,“謝謝。”
原慕笑著搖搖頭,然後按住嘴唇做了一個“噓”的動作。
彎起的眼睛是難得一見的活潑。謝執頓時覺得自己被晃了一下眼。
一直到兩人走出孤兒院,謝執才恍然回過神來。
“看你爺們好看看愣了?”四周沒人,原慕捏著他的下頜狠狠親了一口。
謝執頓時紅了臉,開口就要反駁,結果卻又被原慕狠狠親了一口。
“你瘋了!這是在外面!”
原慕頓時委屈,“怎麽我見不得人?”
謝執咬牙,“不是。”
原慕不依不饒,“那你幹嘛總躲著我?”
謝執沉默了半晌,最終還是不動了。那意思是,算了你親吧!
大義凜然的模樣仿佛是要去上戰場。原慕忍不住笑著抱住他,然後把人往車上帶,“不逗你了,走吧!線索有了,回去查案。”
提到案子,謝執也回過神,“你有懷疑對象了?”
“嗯,有。”原慕問謝執,“你呢?你有嗎?”
謝執點頭,“我也有。剛剛我這頭有人回復了,說查到當時給遷陵母親買墓地的人了。”
“是遷陵父親?”
“對。調查的人表示,當初遷陵母去世後,遷陵父親給了鄰居一筆錢,拜托他們幫著料理遷陵母親的後事。下葬那天,他回去了一次,將遷陵母親的遺物帶走。如果沒有猜錯,裡面八成就有那盒火柴。”
原慕點頭,接著往下分析,“不僅是火柴,我猜測這裡面還有遷陵和他朋友的事情。一般學生的夏令營不會太貴,按照孤兒院的情況來看,他們手裡的零用錢也絕對不會是一個特別誇張的數目。”
“而且三個孩子想要查到大人的住址不會太容易,除非有人幫助他們。”
“遷陵的媽媽。”
“我是這麽認為的。他們想要尋親,遷陵不敢告訴院長,就一定會求助自己的母親。所以遷陵媽媽一定知道他們尋親的事兒。這七個孩子關系很好,幾乎是親如一家。而在家長院長手裡其實是有這七個孩子的家庭資料,所以詳查起來不會那麽困難。”
“是這樣。”謝執接著解釋,“我的屬下調查了遷陵媽媽後來的行蹤。孩子沒了以後,遷陵媽媽曾經有一年是在各地徘徊,最後才選擇回了老家。”
“她之所以走那麽遠,多半就是為了尋找剩下孩子的父母,勸說他們把孩子接回去。”
“沒錯。可惜遭到了拒絕。而這些內容,或許都被她記錄下來,進而被遷陵的父親找到。”
“遷陵父母因為什麽離婚?”
“遷陵父親賭博。”
“那就對了。”原慕點了點頭,“年輕時候爛賭妻離子散,之後潘然悔悟,想要彌補,可卻已經家破人亡。妻子和孩子都走了。”
“所以悔恨之下,他選擇了幫助自己兒子剩下的兄弟姐妹。他知道遷陵和其他六個孩子的約定,所以按照妻子留下的記錄挨個尋找。試圖說服這些父母接回孩子,可惜失敗了。”
“有一個細節,黎飛的弟弟黎跳,大概三歲的時候就知道自己有一個哥哥。按照黎飛父母的情況,很難想象他們會對黎跳說實話。所以黎跳或許是從別人口中得到的這個消息。”
“這個人很有可能就是遷陵的父親。”
“他三番五次上門試圖說服,可最終無果。最後在悔恨和衝動之下,他犯下了第一起案子,潘多拉的盒子就此打開。”
“遷陵和黎飛瀟瀟他們約定,要一起找回父母,成為最幸福的人。那麽,如果活人不能溝通,就乾脆殺了他們。這樣,即便那些孩子沒有等到,也不會覺得自己是被拋棄,只會以為是父母先離開了,所以沒有來得及接他們。”
“不僅如此,還有遺產。就想瀟瀟的這個案子,瀟瀟父母在燕京,人一走,光是燕京的那套房產,就已經可以讓瀟瀟後面的生活過得舒適許多了。”
“是這樣。”關於原慕的推測,謝執完全認可。
“我叫人查了他的來往記錄,在案子相關時間裡,他的確到過那幾個城市。當然了,表面名義是跟隨公司考察。”
“不僅如此,黎跳不是自己從燕京來的省城?我們查到,遷陵的父親,當時也在同一列火車裡。並且是同一列車廂。”
“這就是了。他帶著黎跳來,又和黎跳在同一空間裡,所以黎跳不害怕。否則,一個五歲的小孩,獨自一人在陌生的地方待這麽久,早就要哭鬧了。”
“所以根據現有線索,已經可以把他當成嫌疑犯要求提審。”
“你的屬下已經去帶人了嗎?”
“嗯。”謝執答應了一聲,“不出意外,今天就會結案。”
目前所有的線索終於行成一個完整的閉環,每一條都指向遷陵生父這個從未出現在大眾面前的人。
接下來的提審,不出意外,總能找到確切的證據,可以把人定罪。
謝執閉了閉眼,算是松了口氣。他下意識轉頭看原慕,原慕袖口的扣子並沒有系上。
謝執突然抓住原慕的手腕,把他的袖子往上挽了挽,露出拿到傷疤。
“幹嘛?敢說難看我就咬你!”原慕臉上依然笑盈盈的。
可謝執卻難得主動伸手,把原慕抱在懷裡。
“怎麽了?”原慕十分驚訝,卻聽到謝執在他耳邊小聲問他,“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