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謝執交給原慕的三份醫療報告裡, 三人病情診斷一欄, 同時寫著三個看起來十分普通的字眼——抑鬱症。
眼下是高科技發展時代, 哪怕是所謂三線小城市, 人們的生活節奏也依舊很快。
而過大的生活壓力也讓抑鬱症這三個字,從稀奇變成常見。
網上曾經一度流傳著一句玩笑話, “這年頭, 沒點病你不都不好意思在聊天群裡開口說話。”
可實際上,此時的他們並不明白, 抑鬱症並不是能夠拿來炫耀自己與眾不同的功績,而是一種巨大的精神痛苦。
就像身體上的感冒發燒等等病症一樣,只是抑鬱症的作用並不在身體,而是不斷地侵蝕折磨著精神和靈魂。
至於這次集體自殺的三個人,死因就都是因為這個病症。
屍檢報告上明確標注了死亡原因——割斷動脈導致的失血過多, 和空氣針。
跟一般常見的割脈方式不同, 這三個人明顯是經過商量和調查的。
他們割斷的,不是手腕或者頸側,而是雙腿上的大動脈。
看著深可見骨的傷口, 和滿地乾涸的血跡, 原慕倒抽了一口涼氣, 然後便注意到了屍檢報告上另外一項致死的凶器, 一隻100毫升的注射針筒。
空氣針。
說白了就是利用栓塞阻塞腦部血液循環,從而導致腦部缺氧。
這種自殺方式十分偏門。不僅痛苦, 而且還會特別屈辱。
“三人死前都有大小便失禁的狀況。你看這張圖。”謝執特意指出一張圖片給原慕看。
上面渾身染滿穢物的少年, 趴在地上, 一隻手掙扎向前,身後是一條長長的血痕,至於扣在地上的那隻,因為抓地太過用力,指甲外翻。
“我覺得,在死前最後一刻,他還是後悔了。”
“嗯,他想求救。”原慕點頭。
這少年雖然年齡最小,卻穿的極為正式。一身合體的小西裝,連領帶都扎得一絲不苟。
想必是希望自己能夠死的體面。可最後卻是這種結果。
原慕歎了口氣,再看另外兩個。
二十四歲的是一名上班族,女性。和那名少年不同,這個姑娘打扮得十分夢幻。洛麗塔風格的裙子,做工精細,妝容華麗。
就連頭上帶著的邊夾,都格外有質感。
“這條裙子是霓虹出產,我們查了售價,至少兩萬起。在lo裙圈是比較昂貴且珍惜的。”
“那這個呢?”原慕指著第三人。
看起來像是最普通的宅男大學生,和其他兩人不同,他身上穿著的是一款淺粉色的上衣,上面印著一個女孩的卡通形象。
唯一特別的,是他的胸口有一個徽章樣式的紋身,像是新紋上去的。
“女團粉絲應援的圖案,他身上的這套衣服,是應援服。”
“他是這個女團的死忠粉,幾乎把所有的錢精力都交給了愛豆。”
“而他的自殺動機,也是三個人裡,最為明確的。”
“是什麽?”
“愛豆。”謝執舒了口氣,“在集體自殺案一周前,他的愛豆因為抑鬱症自殺了。死亡年齡二十二歲,和死者相同。”
“其他幾起案子也和這個類似。沒有先兆,沒有遺屬,甚至這些人中,從外地過來的,在臨走之前還和家人交代說是旅遊,並且承諾自己會帶禮物回去。”
結果他們帶給家人最大的“禮物”,就是自己的死訊。
“那你為什麽認為是人為誘導?”原慕將資料仔細翻看一遍。
其中抑鬱症這裡,他看得十分仔細。
抑鬱症患者原本就有自殺傾向,做出這種舉動並不稀奇。如果這些人因為意外結識,彼此影響,從而增加了自殺的念頭,最終導致這種結果,也並不算稀奇。
可謝執卻十分固執。
“我分別詢問過這三個人的主治醫生,評價都是求生欲強烈,且配合治療。”
“你看這個女孩,自殺前一周,她收到這條裙子,還高高興興的去拍了外景,並且和朋友約定了下次一起出去的時間。這樣的人,為什麽會不明不白的就自殺死了?”
“還有這個青年,這是他寫過的微博。”拿出手機,謝執將青年的微博調出來給原慕看。
置頂的那條上,清清楚楚的寫著,“我將用一生來懷念我的女孩。”
“他是自殺愛豆的死忠粉,在粉圈也是有名的一號,剪輯大手。”
“娛樂圈裡風向瞬息萬變,花紅百日的甚少。死亡可以帶來一時的狂歡,但過後就會被漸漸遺忘。”
“所以,他承諾要一直活躍,要讓後面所有關注女團的新粉都看到曾經還有這麽一個難得的好姑娘,漂亮,有才華,還有一副好歌喉。”
“一個人,連用畢生懷念另外一個人的勇氣都有,他又為什麽會這麽輕易的就去尋死?”
原慕搖頭,仍舊沒有說話。
“還有最後這個小男孩。”謝執語氣滿是不忍。
十三歲,正是最活潑無畏的年紀。單親家庭,只有一個母親。
“他很孝順,也聰明。他的主治醫生告訴我,這個孩子第一次來,是自己攢了錢偷偷來掛號的。在得知自己是抑鬱症的時候,他詢問的第一個問題就是,可不可以不要告訴我媽媽。”
“他說,他的母親很辛苦。每天工作就快要把她壓垮了,所以他不想成為母親的負擔。”
“給你聽一段錄音。”
是醫生錄下的疏導記錄。
稚嫩的小男孩,哽咽的聲音裡沁滿了無助和悲涼。
他在對醫生懺悔。
“我特別不乖,是個壞小孩。”
“媽媽對我很好,可我卻生病了。一定是因為我不聽話的緣故,所以老天爺,才,才懲罰我。”
“我頭很疼,每天每天晚上都睡不著覺,偶爾睡著了,也總是夢見媽媽不要我了。”
“我想快點病好,以後也一定會聽話,今年期末我就能考上年紀第一名,給媽媽爭光。”
“所以醫生叔叔,你能不能,能不能不要告訴我媽媽……”
錄音到此戛然而止,謝執鄭重的問原慕,“你說,他這麽放不下他的母親,為什麽會選擇去死?”
原慕,“那你為什麽懷疑訛獸?”
“因為共同點。所有參與集體自殺的受害者,在生前都加入過一個聊天群。名字叫報團取暖。”
“從並案開始,燕京那頭的市局和我們省局這頭就分別派了最厲害的心理分析師偽裝加入群聊,想尋找蛛絲馬跡。可最終全都失敗了。”
“這兩個心裡分析師表明,這群裡的每一個人,包括群主在內,全都對生有著極度的渴望。就像群名一樣,他們聚集在一起,彼此溫暖,互相扶持。”
“可如果真是這樣,為什麽最後的結果,卻是相約死亡?”
“我篩選了所有的聊天記錄進行分析,每次自殺的受害者,都是群裡最活躍,也最積極的哪一個。”
“所以你懷疑這個群主有問題?”
“對。所以我以配合調查為由接觸了她。溫柔知性的女孩子,幾乎每個認識的人都非常喜歡她。笑容很陽光,心態也十分樂觀。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恐怕沒人相信她會是抑鬱症患者。”
“不過據她的醫生說,她早在半年前就痊愈了。所以才會建立這個群,希望能夠幫助其他同她一樣被抑鬱纏身的病人。”
頓了頓,謝執補了一句,“我在她的家裡,嗅到了訛獸的味道。”
原慕,“你的意思是……”
“如果她服用過訛獸的血肉,大夫的痊愈診斷就是一張廢紙。而她開這個群的原因,也絕對不是抱團取暖這麽簡單。”
“但是你沒有證據。”
“對,所以我需要你的幫助。”謝執十分認真,“這個群裡,一共有一百二十六個人。如果這個群主就是犯人,那麽多拖一天,就會多一個人有生命危險。”
“原慕,我需要你幫我。”
原慕沉思了一會,然後點頭,“好,我答應你。”
謝執松了口氣,覺得案子已經萬無一失。
可偏在這時,謝執的手機陡然響了。
是屬下的視頻電話。
“說!”謝執直接接通,並不避諱原慕。
而視頻那頭,謝執的屬下也一樣著急,幾乎謝執話音一落,他就接上了。
“頭兒,出事兒了,集體自殺案裡,那個小男孩的母親,綁了他的父親,要直播自殺!”
“什麽?”謝執連忙點開屬下發來的鏈接。
是一個直播平台的帳號,點進去之後,一個瘦弱的女人,正逼迫著一個男人吃安眠藥。
大把大把的藥片,就堵在男人的嘴裡。他拚命的甩頭,想要掙扎開。可渾身都被捆住,在拚命也是杯水車薪,反而險些被藥片卡住嗓子。
“哈哈哈哈哈……求饒啊!喊啊!”女人捏著男人的腮幫子,生硬的將一壺水往他的嘴裡灌。
“咽進去,快點咽進去!”她聲音極其淒厲,明顯精神已經開始混亂了。
男人無法反抗,而之前咽下去的安眠藥也起了效果,視線也漸漸變得恍惚起來。
女人見他快要昏迷,卻發狠一樣拿起旁邊的水果刀,狠狠地朝著男人的大腿扎去。
“死!你去死!”她尖叫著,不斷地肆虐。
血液瞬間迸發開來,男人的嘴裡,也不斷發出虛弱的呻丨吟。狼狽到了極點,也淒慘到了極點。
然而女人卻沒有任何痛快的表情,反而淚流滿面。
她嗚嗚的哭著,輕輕拍著旁邊小床上的被子。
被子下有一小團隆起,仿佛藏著一個睡著的小孩。
女人的臉上勉強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抖著嗓子說道,“寶貝兒,別怕,媽媽在這裡呀……”
理所應當,她不會得到任何回應,因為她口中的寶貝兒早在半個月前,就已經自殺身亡。
至於那被子下面藏著的,只是男孩一直用著的枕頭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