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抱著我, 一直叫你的名字, 說真的我從沒見過她那樣……”藍冉說著, 又伸手拍拍頭, 覺得自己喝暈了, 有點口無遮攔, “哎,我跟你說這些幹嘛……”
藍冉並不知道, 蘇默言和鬱遙有過一段似是而非的感情。
退一步是朋友,進一步是戀人,鬱遙選擇了退一步, 而蘇默言也沒有再追上去。
蘇默言靜靜聽著,她一邊喝酒,一邊想象著鬱遙喝醉酒, 再叫自己名字的模樣。
想象不出來,鬱遙時時刻刻都那麽冷靜, 怎麽會讓自己喝醉?不可能的。。
還是說,鬱遙在跟她一樣難受?
蘇默言思緒混亂著,如果鬱遙也舍不得她,為什麽當初一點挽留都沒有,哪怕有一丁點兒,讓自己感覺得到, 那也是希望。
四個月前,鬱總“理智”的態度,讓蘇默言覺得她們之間徹底沒有可能。
藍冉是文藝創作工作者, 再加上個人習慣,她的話裡喜歡帶點藝術加工以及主觀臆想。
簡稱“添油加醋”。
但那天,藍冉的確看到了鬱遙的另一面。
上個月她剛結束南美之行,回到寧城。
“你這不如以前整潔了。”一進屋,藍冉就把自己的超大號登山包往地上一扔。
“住幾天?”鬱遙只是淡淡問。
看到鬱遙,藍冉覺得她比平時都要陰鬱,盡管以前也不太陽光。
蘇默言走後,鬱遙發現自己的房子裡多多少少有她的痕跡,就連不如以前整潔,也是因為蘇默言。沙發上的抱枕,她一向擺得整齊,每回蘇默言一來,就要弄得亂七八糟。
鬱遙總是遷就她,慢慢的,自己的生活習慣都發生了變化,家裡稍稍凌亂,反而有煙火氣息。
蘇默言說的,太整潔了讓人壓抑,她喜歡隨意一點。
藍冉走進客廳,看著茶幾上擺了好幾條香煙,還是拆過的,她就像發現了新大陸,“你什麽時候開始抽煙的?”
她姐從小到大的三好學生乖乖女,從藍冉出生的那一天開始,鬱遙就是她的楷模,盡管是家長們強加上來的。
藍冉和鬱遙念的同一所高中,她高一那年,鬱遙高三,是鼎鼎有名的校花級女神,當初她只是跟幾個抽煙的學生走在一塊兒,被鬱遙發現了,一頓狠批。
鬱遙比一般人都討厭煙味,這點藍冉再清楚不過。
所以,鬱遙抽煙,在藍冉眼裡是鐵樹開花般的存在。
“沒有。”
“你不抽煙買這麽多煙?”
“別人的。”鬱遙收起那些煙,又放回原處,都是蘇默言留下來的。鬱遙想起曾經答應過蘇默言的事情,只要她戒煙三個月,就陪她去一次海邊。
平安夜那天,是蘇默言戒煙的三個月整,她想告白以後,和鬱遙一起去當年的熱帶海灘,蘇默言錯就錯在自己太自信,她沒想過鬱遙會那麽直接地拒絕她,一點機會都不給。
“別人的?”藍冉看著那些女士煙,若有所思,牌子是國外的,國內不常見,她倒是見蘇默言抽過。藍冉反應異常敏銳,“……蘇默言?”
鬱遙沒有回答,可聽到這個名字時,內心起了漣漪。如果她執意要堅持自己的理智,留著蘇默言的東西,又想怎樣?
看鬱遙的反應,是蘇默言沒跑了。上回來這,鬱遙為蘇默言下廚,藍冉就覺得有些貓膩,那時只是調侃玩笑,但現在看來,關系不太簡單。
“姐——”藍冉清了清嗓子,朝鬱遙挑眉弄眼,嘴似連珠炮,“終於’老牛吃嫩草’,忍不住對人家小姑娘下手了?你們在一起了?已經同居了?!”
藍冉越說越來勁,一顆八卦心躁動不安,打小起,她就對鬱遙這類的花邊消息樂此不疲。
而鬱遙的臉色則愈來愈沉,“胡說八道。”
想當年念高中,她發現鬱遙和女生交往時,她姐也是這樣說的。
鬱遙曾經和女人交往過,藍冉高一時就發現了,那個女孩應該是她姐的初戀吧,很難想象,眼裡一向只有學習的女學霸鬱遙,會早戀,早戀的對象還是個同性。
那時起,鬱遙幫她保守抽煙的秘密,她幫鬱遙保守早戀的秘密,兩個人關系和諧,一直到現在。
後來,鬱遙還是和那個女生分手了,藍冉不知道原因,也不知道她們何時分手的。校園裡的愛情固然純真美好,可未必能走下去,畢竟那時,不那麽懂得擔當。
鬱遙後來面對感情的謹慎,想必和那一段戀愛脫不清乾系。
那晚,破天荒,她們坐一起喝了酒,她們姐妹倆都多少年沒在一塊兒喝酒了。
鬱遙喝了不少,讓藍冉有點擔心她的狀態。
“心情不好啊,喝這麽多?”
“你還在旅行嗎,不打算停下來?”
“暫時沒打算,走一步看一步,想想……總待在一個地方多沒意思?”
藍冉的這句話似曾相識,鬱遙聽蘇默言也說過。
鬱遙喝了口酒,轉著手裡的酒杯,“你們都這樣嗎?”
“我們?”
“喜歡旅行的人。”鬱遙想起蘇默言客廳裡的那面照片牆,蘇默言說,她在六十三座城市生活過。
“有的人喜歡安穩,有的人喜歡刺激,有的人玩到一半玩不動了,有的人會一直玩下去,每個人都是不一樣的,你讓我怎麽回答?”
藍冉是個酒罐子,結果,今晚鬱遙喝得比她還多。
“你到底怎麽了?”
“有點困了。”鬱遙輕歎,然後靠在沙發上,眯上了眼。
藍冉和鬱遙截然相反,藍冉心裡積不下一點心思,直言直語,而鬱遙會把什麽都悶心裡,永遠保持著她的寵辱不驚,生怕有些東西,被人窺到。
鬱遙眯了會兒,做了個短小的夢。
蘇默言已經離開四個多月,她沒有再主動聯系自己,有些事情鬱遙盡量不去想,但夜深人靜,它們又自己鑽了上來。
鬱遙的頭剛好滑到藍冉的肩上,半睡半醒,她呢喃。
“默言……別走了……”
鬱遙說得很輕,就一遍,還有些含糊,但藍冉聽得很真切,她居然在叫蘇默言的名字。
一個從不允許自己在他人面前有半分狼狽的女人,喝了酒,嘴裡在叫別人的名字。
鬱遙喜歡蘇默言,藍冉得以確定。
藍冉雖然一個人樂得灑脫,但她有個特殊愛好,就是喜歡給人牽紅線。
她認識的人多,也沒少給鬱遙介紹過,各行各業的精英,男女都有,鬱遙從來沒有看對眼的人。像她姐這樣清高又冷情的女人,就算孤獨終老,藍冉也不會意外。
可意外的是,鬱遙現在被一個小姑娘勾住了心,可見感情這回事,誰也說不清楚,不是嗎?
思緒又回到當下,藍冉吃著烤得焦香的雞肉串,沒有繼續剛才的話題,跟蘇默言說,似乎有些不合適。
“烤雞肉丸不錯。”
“嗯……”蘇默言還沒有從剛才的話題裡走出來。
“你打算在大阪待多久?”
蘇默言沉默,不算寬敞的居酒屋,人來人往,夾雜著日語點單的聲音。
“默言?”藍冉從包裡拿出一包煙,她去了南美一趟,一回來,身邊的人怎麽都多愁善感起來了。
蘇默言安靜了許久,才說,“我喜歡她。”
藍冉手裡捏著煙盒,消化著蘇默言說的話,這個她,顯然是在指代剛才談論的“鬱遙”。
“你說……鬱遙?”
蘇默言點頭,重複:“我喜歡她。”
藍冉仔細理了理,“你喜歡她,你還來日本?”
蘇默言吸了一口氣,“她拒絕了我。”
“為什麽?”
“不知道。”今晚,蘇默言聽過藍冉的一番話後,心裡更亂了,“如果她心裡有我,為什麽不留我……”
這些話,蘇默言第一次說出口。
藍冉太了解鬱遙,鬱遙外面一層是冰,裡面一層是火,只不過冰太厚,連火都難以烤化。
表面上讓別人覺得她滿不在乎,半醉後又肉麻兮兮地說著“別走”,藍冉無奈地笑了笑,這是鬱遙能做出來的事情。
“孩子,”藍冉突然對蘇默言語重心長起來,“她不留你就對了。你如果連這點都理解不了,她拒絕你很正常。”
藍冉覺得蘇默言對鬱遙還不夠了解,到底是年輕了點,很多事情都血氣方剛,鬱遙怎麽可能輕易接受。
“我就說這些了,你自己好好想想。”藍冉沒有再對蘇默言多說,她一開始就覺得鬱遙和蘇默言不不太可能走到一起,就算是互有好感,鬱遙太清楚自己想要的東西,這點未免是好事。
藍冉要是談戀愛,絕對不找她姐這種性格,沒情調不浪漫,還累。
“抽煙嗎?”
看著細長的香煙,蘇默言想的是她和鬱遙的往事,她們還有機會一起去海邊麽?她已經半年多沒抽煙了。
鬱遙答應了她太多事情,一起去海邊,給她做模特,每周為她做一頓飯吃……現在,一件都沒實現。
蘇默言猶豫了好一會兒,“……算了吧。”
“戒煙了?”
“能戒就戒。”
“也好。”
藍冉在大阪逗留了兩天,和蘇默言告別,再動身去奈良。
蘇默言這些天一直在想藍冉說的那句話:你如果連這點都理解不了,她拒絕你很正常。
四月的陽光正好,蘇默言倚坐在走廊旁,翻著雜志,一旁的草莓在調皮地玩著玩具,甜筒則是窩在她懷裡,懶洋洋地享受陽光。
這是蘇默言曾經的理想生活,如果遇上了共度余生的人,養兩隻貓咪,有自己的小院子和花圃,兩個人可以一起去旅行,也可以周末窩在家裡,膩在一起浪費時間。
蘇默言不夠了解鬱遙,其實,鬱遙也不夠了解蘇默言。
鬱遙以為蘇默言向往的自由和藍冉一樣,喜歡天高海闊,但蘇默言是因為內心孤寂而旅行,她一直走,只是沒有遇見可以讓她駐足的人。
上午十點,雪子來找她,兩人受邀一起去藤原先生家吃飯。
藤原先生是雜志社社長,對中華文化也頗感興趣,他的妻子正好是日籍華人,所以私下裡,蘇默言沒少參加藤原家的聚會。
與蘇默言和雪子同行的,還有兩位年輕作家。
這次在藤原先生家的聚會,主要是討論雜志社的櫻花季特別刊,主題是櫻花和愛情。分別取景東京,大阪,福岡和北海道,四個地方,四段和櫻花有關的愛情故事。
“大阪的愛情故事,可以采訪社長和社長夫人嗎?拜托您們了!”一位作家提出自己的想法。
“社長和社長夫人的故事,可比電視裡還浪漫。”雪子這樣告訴蘇默言。
蘇默言看著眼前兩位,兩鬢染上了白霜,還手牽著手,最美好的愛情,也不外乎如此吧。
說起陳年往事,藤原先生還是津津樂道。
藤原先生年輕時是日本有名的背包客,曾經徒步穿越中國,引起過不小轟動。“……我當時是第七次表白,我夫人才接受我。”
七次,蘇默言不由得佩服他的毅力。
“……我當初沒想過嫁給他,很多觀念都不合,他那時候一無所有,又喜歡滿世界亂跑,我沒有安全感,哪裡敢答應。”藤原夫人當了幾十年的小學教師,她追求要安穩,大於浪漫和驚喜。
“請問藤原先生第幾次表白的時候,您才開始心動呢?”作家一邊詢問,一邊記錄談話。
“第一次。”藤原夫人回憶起這段過往時,臉頰上還能浮起甜蜜的笑容,“第一次我就動心了。”
“既然動心了,您為什麽不一開始對藤原先生說出自己的想法?藤原先生會理解的吧。”
“因為旅行是他喜歡的事情啊,”藤原夫人笑著解釋,“他喜歡走,我怎麽能捆住他。”
蘇默言聽著藤原夫人的話,又想起藍冉對她說過的,她愣愣望著茶杯裡的茶包出神。
後面他們談論什麽,蘇默言都沒有聽清,她只是想著自己的心思,鬱遙真的會喝醉酒,叫她的名字?
藍冉說:“她不留你就對了。”
鬱遙,是這樣的嗎?
“默言,點心不合胃口嗎?”藤原夫人看蘇默言在發呆,於是用中文問蘇默言,已經很久不說,有些許生硬。
“您手藝很好,我很喜歡。”蘇默言這才回過神。
回到家的時候,她給鬱遙發了微信,這是她來日本後,第一次主動給鬱遙發消息。
一張櫻花的圖片,前幾天她在大阪城公園拍的。
——【小妖精:櫻花開了,好看吧】
大阪天黑了,寧城剛被夜幕籠罩。
鬱遙坐在陽台的椅子上,泡了杯咖啡,繼續忙工作上的事務。
隔壁陽台的燈亮著,已經搬來了新住戶,起初,鬱遙總有種是蘇默言的錯覺。
手機屏幕亮了,消息顯示。
鬱遙拿起手機,竟是蘇默言。
時隔四個多月,蘇默言主動聯系了她。
盯著那張照片和那句話,鬱遙足足看了三分鍾,又過了好幾分鍾,她才回給蘇默言。
——【老幹部:嗯】
隔著幾千公裡的距離,蘇默言看著她的回復,苦澀跟想念,心頭有種描述不清的感覺。不過,鬱總聊天還真是原來的配方,一樣的口味。
惜字如金。
蘇默言懷裡抱著草莓和甜筒,給鬱遙隨手拍了張照片。
——【小妖精:我養的貓咪,左邊叫甜筒,右邊叫草莓】
鬱遙點開照片,照片裡,蘇默坐在地板上,光溜溜的一雙長腿盤在一起,心裡忍不住說她,現在才四月份,就穿這麽少。
她好像又瘦了。
蘇默言的動態幾乎每天都更新,鬱遙都會看,不留痕跡,只是蘇默言從來不發自己的照片。
鬱遙認得哪隻小貓叫草莓,哪隻小貓叫甜筒,蘇默言去過哪些地方,這些鬱遙都知道,蘇默言現在的生活狀態很適合她,她過得很開心吧?
十幾分鍾以後。
——【老幹部:小心著涼】
就這樣,蘇默言開始和鬱遙繼續聯系,努力冷靜了四個月,可是只要一聽到半點關於鬱遙的風吹草動,她依然掛念。
蘇默言還是不想放棄鬱遙,甚至動了回國的念頭。
藍冉在日本待了一周,又回到了寧城,她去見了鬱遙一面,見面的第一句話,“我在大阪見到了蘇默言。”
鬱遙給藍冉倒杯水,又是一副“無動於衷”的模樣,“她挺好吧。”
藍冉想,看你能忍到幾時。
“挺好的,”藍冉接過水杯,喝了口水,“在雜志社當攝影師,養了兩隻貓,還交了個日本女朋友,長得不錯,你要看照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