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場講道的修士人選是提前定好的, 但不知因何緣故,久負盛名的那位金丹巔峰宋城修士未現身,而是換上了一個銀發白袍、面具遮臉的怪人。
那人對於來聽講道的弟子而言,未免太過陌生。不免便有人低聲抱怨:“怎麽不是宋城真君。”
“我是聽著宋城真君要來, 才和我道侶搶來的座次。”
“嗐, 時運不濟……”
他們的怨聲還未停歇,雲疏已經擺衣走上道台。他目光掠過台下, 看到了此時遮掩身形、含笑而立的黑發修士, 目光微一凝。
而當雲疏開始講道時,清冽音色傳入道場,修士弟子們的議論聲一下便停了下來。
台上那陌生修士所言, 不過是最基礎的引氣入體和築九品台。但他的方法卻非常顛覆,讓這些弟子一時難以接受, 卻找不到反駁點。等到後面漸漸引人深入,所講道法陡然精深起來,弟子們更加無法參悟了, 卻又非常玄妙的、感受到了一種驟通靈竅的暢快。
這只能是修為非常精深的修士講道, 才能達到的效果。
雖然聽不懂,但也能說明道台上這位大能的境界了。
先前抱怨的修士們, 一時都有些羞愧起來, 紛紛閉口不言。
卻見有數十個金丹真君, 匆匆向此處趕來,有些甚至是中途停了講道而來的。他們尋了位次凝神端坐,仰望台上, 眼中驚歎敬畏更深,其中甚至有方才被弟子們議論未到場的宋城真君。
弟子們:“……嘶。”
你們金丹真君也來聽講道的嗎?
在擁簇的修士中,自然也有晉蕪的身影。
他聽聞南方道場出了個面生的大能,雖心知至多不過半步元嬰修為,卻還是謹懷著一些希望,向此處趕來。
若再不成功,求人不如求己——他總有一日能養好傷勢,重回大世界,讓那些暗算小人一一償還。
晉蕪緊閉著眼,唇微微抿緊,神色有些肅殺。其他修士們眼見這麽一個鮮活俊美的少年,想來搭話,卻也被他的漠然給嚇退了。
道音清明,布散於道台四處,那些大能聽的如癡如醉。
而晉蕪只不過踏入第一步,便知這步棋走對了。
眼前的大能,絕不止元嬰修為!
狂喜在頃刻間蔓上胸腔,晉蕪強抑住要爆發的心緒,穩穩端坐台下,只是手指還經不住地顫動著。
等那股喜意被壓下,晉蕪全神貫注,卻忽覺有些不對了。
道台上的大能,哪怕戴著面具,還是讓他有種異常的熟悉感。晉蕪眼神迷惘,身形微晃,終於想清這熟悉感從何而來。
眼前這大能未免太像……溟靈劍宗那位了。
可那位老祖平日溟靈弟子都難以得見,怎麽可能出現在下世界中,甚至為一群築基修士講道。這場景荒謬的哪怕晉蕪到處宣傳,也不會有人相信。
而此時,道台上的講道也結束了。
銀發修士並不同那些一講便需三五日的修士,而是僅佔用半個時辰,便將道台讓出。此時參悟其中的修士們正意猶未盡,便是緊接著的宋城真君也連連拱手,示意不敢上前。
雲疏才不理他們,他要去找霽摘星了。
那拂袖而去的身影,終於讓晉蕪從自我懷疑中清醒過來。他猶豫著,結了一個法決。
很少有人知道火鳳宗和雲疏老祖的淵源。
雲疏也有真鳳血脈,和火鳳宗源為一族。此事還是在晉蕪的外祖即將渡劫之時,若有所覺此次或將隕落,便告訴了晉蕪。
他們曾有血脈相連,若有一日晉蕪落難,雲疏老祖看在因果牽連上,也會出手助他一力。
晉蕪對雲疏的情緒,其實是很複雜的。
他曾經或是因為血脈間天然吸引的緣故,十分敬仰雲疏。後來因為多年前的那件事,這種欽佩逐漸變為厭惡。
雲疏太過無情狠決,讓人齒冷。
但眼睜睜看著希望落空未免難捱,再加上心中濃重疑雲,晉蕪思慮之下還是做出抉擇。他逼出精血,結成法決,便在術成的那一刻,血脈間的牽引讓他心中微微一突,向銀發修士離開的方向看去,已經確定了猜測。
便是再不可思議,那人的確正是雲疏老祖!
而同樣,在霽摘星身旁的雲疏若有所覺。
他極隱秘地向一個方向瞥了一眼,唇微微抿緊,步伐急促。
霽摘星此時正含笑,與雲疏說起他方才講道的表現。深入淺出,說得很好。
少年眼中都似落滿星辰,無比璀璨柔和;雲疏卻是微微喉結滾動,目光不經意間落在身旁人身上又迅速收回,顯得有些無措與焦慮。
想和霽摘星再待久一些的希冀欲望和那不安的預感交纏,在到達巔峰之時,雲疏聲音微微喑啞地打斷了他的話:“我有私事,先——”
誰也沒想到,晉蕪能在這一瞬,通過血脈指引追上來。他微微急促喘息,朗聲道:“雲疏老祖,還請留步。火鳳宗晉蕪有一事相求!”
晉蕪不加遮掩,也根本沒注意到老祖身旁,還有個黑發白衣的修士。
驟然被叫破的身份讓雲疏微微一僵,也就是他平日冷臉慣了,才沒顯得太過難看。
那激烈的心跳聲,讓雲疏開始擔憂被霽摘星發覺,聲音卻依舊很穩:“我不認識他。”
殷紅的長袍微微掀動,晉蕪追上兩人,便單膝跪下行禮,聲音懇切決斷地將他如今境況交代一遍。
他受身邊人暗算,丹田受損境界下跌,如今也回不去上世界,不好再在小世界中磋磨時光。隻希雲疏老祖將他帶回,火鳳宗必重酬老祖。
不提他們間那些血脈聯系,便只是陌生修士,火鳳宗的少宗主這般懇切富有誠意,所求之事也並不過分。
但如今的雲疏……他已經快要氣暈了。
面對霽摘星微斂的眼,雲疏一下子心慌意亂起來,卻只是僵硬地又重複一句:“與我無關。”
看上去很沒說服力。
這次晉蕪倒是聽清了,微微撇唇,想到不愧是心硬如鐵的雲疏老祖。好狠決一人。
沒等晉蕪再開口,那個未被他放在眼裡的黑發修士忽然轉過身來,聲音溫和:“倒是故人。”
“我們在溟靈劍宗中見過,那個時候你也是傷了腿。”霽摘星的目光落在晉蕪半曲的那隻腳上,殷紅的唇瓣像是春花般漂亮醒目,“怎麽這麽不小心?小朋友。”
晉蕪的左腳被那些人生生碾斷,他在小世界中又得不到什麽上好靈藥,便隻用靈氣蘊養,留了後遺症。他性情要強,不願意讓人看出來,便強忍著。隻偶爾不經意間,會透露出那左腳是有點跛的。
隻這一聲詢問,便和以往回憶交織在一起,紛至遝來。
晉蕪怔愣間未曾發覺,他的神色在那一瞬間,變得隱忍委屈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雲疏:謝謝關心,我和雲疏不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