霽摘星雖說用了匿容術, 臉倒還是自己那張臉,白膚柔軟,被這麽一掐,頓時浮上研麗的紅色來。
他面無表情地看著唐槐夢。
陸燈明掌心微微緊握, 隱忍憤怒, 側身擋在唐槐夢與霽摘星之間,面上也沒了笑意:“唐前輩, 你這是在做什麽?”
唐槐夢如夢方醒。
他松開了鉗製住霽摘星面頰的手, 那點柔軟觸感似乎還殘余在指尖。
“抱歉。”唐槐夢這樣出身世家滿身傲氣的天驕, 竟然也有好似歉疚的時候。他的目光又掃過眼前黑發修士平平無奇的臉, 落在他眼角一點薄紅上, 語氣有種不為人知的落拓:“你的名字很好。”
很好?
那些修士們暗忖, “霽星”聽上去也很平平無奇啊,難不成是哪位成仙大能不為人知的道號?
霽摘星微頷首, 並不出聲, 頂著被捏出來的鮮豔紅痕後退一步, 乖順的像是可以任由人隨手掀翻的貓崽, 都不帶撓人的。
唐槐夢大致是“檢查”過霽摘星, 發現沒有異常後, 便不再關注。他坐在一旁,寬袖輕拂,神色如寥寥寒冰, 閉目修煉起來。
唯獨熟悉他的人,才能從唐槐夢眉心微蹙中察覺出, 現在的他有多心緒不平。
陸燈明仍對先前唐前輩的做法滿懷介意,便不動聲色地待在霽摘星身前一步。
他們各自的反應都落在雲留眼中。雲留勾唇微笑了一下,像是覺得眼前這一幕很有趣, 並不說破,尋了一處地方調息休整片刻。便開始規劃他們之後要走的路徑。
靈域邊緣已經被探索摸清,並不見出口所在的秘隙,想要離開,便只能向內部探索。
如今他們修為最高者,唐槐夢半步出竅、雲留元嬰巔峰。其他弟子大多為金丹修為,貿然對上靈域內部可能出現的元嬰期妖獸,顯然有些冒險——但他們到底是暝靈宗弟子,年少結丹備受師長寵愛,手中法器丹藥不計其數,各有底牌,倒不會在這時便慌神。
雲留所規劃的路線,恰好與霽摘星心中想法相合。
黑發劍修略微垂眸,將那繪製的地形圖又記在心間,與他親身走過的地方略作修改,靈域外圍景象便已浮現在心間,每一處地貌都被完美複刻。
離開的時機倒是可以再推晚一些——霽摘星這般想著,忽然便抬起了頭。
極其細微的掙扎、哭求與辱罵聲,像是一根細弦傳導而來。
霽摘星略略起身,白色錦緞順勢滑下。他神色還是如常,只是瞳中那一點冷凝,被蘊含在黑沉的睫羽下。
與此同時,正閉目修煉的唐槐夢似也察覺到了什麽,只是他默默聽聞那罵聲愈加悲戚絕望,包含著濃烈的怨恨。
此時日月輪替,無比明亮的月光灑落於地,雲留起身,俊美的面容在月色下顯得有些蒼白:“你們可聽到了什麽?”
有弟子細細用神識探知,才道:“有人呼救,莫不是被妖獸所傷?”
“倒並非如此。”雲留保有未盡之意。
可既然聽見了,像暝靈劍宗這樣為修真界正道魁首的大宗,自然不會坐視不管。雲留道:“我前去一探。”
他一行動,霽摘星也站了起來。
黑發劍修樣貌無奇,但他的面頰在月光映照下,卻顯得尤其白膩,像是被嬌慣的世家公子似的,天生蘊著一種“乖。”
他看著雲留,聲音極輕地道:“一起。”
雲留原本想要拒絕,但是撞進霽摘星漆黑的眸中,發覺那雙眼極為清亮,不知怎麽便換了句話:“跟緊我。”
那些原本跟著雲留的暝靈一脈弟子,沒見過霽摘星出劍的模樣,因此他跟來時,隻覺得這是再普通不過的修士。
可沒想到這修士一來,不僅引起了他們唐前輩的關注,便是在雲前輩眼前,也要仗著雲前輩性子好,百般接近圖謀。
果然是小宗門出身,實在太有心機了。
陸燈明自然也跟著霽摘星走,立即道:“我便跟著——”
“你留在這裡,”唐槐夢起身冷淡道,“我去。”
“……”
暝靈宗弟子們,忽然便嗅出一種風雨欲來的味道來。
陸燈明雖是暝靈宗主親傳,下任宗主候選,但他待長輩也確實十分尊敬。因此在宗內,聲名極好,可算是年輕弟子的領頭人物。
但是此時面對唐槐夢的話,他神色卻淡然,毫不退讓。
“唐前輩,恐怕不行。”陸燈明話說的溫文,可任由誰都能聞出其中的火藥味。
其余弟子微微屏息,便是和陸燈明關系較好的方氏兄弟,也忍不住去牽了牽陸師兄的衣袖,示意他如何也不該這樣頂撞唐前輩。
雲留微眨了眨眼,他溫和的語氣倒是打破這一片尷尬。
“不如一起去吧。”雲留道,“也不是什麽大事。”
他又交代好剩余幾個修為較高的弟子看守,正好化解了此時尷尬又針鋒相對的局面。
四人行步皆快,順著聲音摸近,很快便看見了那哭喊聲的來源——
修士的咒罵十分惡毒,飽含怨恨如同瀕死的鬼魂,但恐怕誰也不會有閑心指責他們用詞粗鄙,畢竟眼前畫面實在不堪了些。
在這附近,原是春明門的狩獵地盤。
幾個身著淺棠色宗門服弟子,正笑嘻嘻將哭喊掙扎的兩名男子束縛住,準備將他們當做爐鼎之用。
而那兩名修士大約是已經罵了很久,眼中泣血,除了恨不得自縊的屈辱外,便是滿眼的仇恨,癲狂如同入魔。
春明門也是上界大宗門,甚至可以說是門人弟子人數最多的宗門之一,名聲卻不如何好——和暝靈劍宗這類大宗並提,都像是笑話。
他們宗門核心秘法便是合歡術,曾經一度淪落為魔修門派,也就是他們如今宗主力挽狂瀾,與分神老祖結為道侶,這才保全宗門,甚至一躍而成了上界七大宗之一。
春明門對弟子的資質根骨並不如何要求,修煉又較為輕松,因此廣收門人建立極快。
像是這樣起來的宗門,暝靈劍宗這類真正以實力聞名修真界的,大多有些看不上。
但是他們哪怕看不上,春明門也並非魔修,強掠別人以作爐鼎之事未免太過,要知能進靈域的,都是有名有姓的宗門弟子。互為競爭是一回事,若結下死仇,便是宗門相鬥了。
雲留也正為此而來,他見春明門之人未有反應,又發出了一點動靜。
那些春明門弟子正在興頭上,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有人來了,才倉促打理好回首望去——結果便撞見一堆修士,看服飾為暝靈劍宗之人,將身下那根都嚇軟了下去。
一時尷尬窘迫。
他們為首的大師兄芳奇春,眼力倒是十分好,認出這還不是普通的暝靈劍宗弟子,而是在修真界中引發腥風血雨的人物,頓時十分恭敬地和他們行禮。
也就雲留回應了他。
霽摘星站在稍後一步,神色冷淡地盯著那被欺凌的兩個修士。
竟和他心中隱約猜測撞上。
倒並非是鬱水宗弟子,卻也真真切切,是他們那方小世界的修士。一名是鏡花道剩下那位築基期弟子,另一人是卜夢宗之人,練氣八階修為。
霽摘星還記得他們的臉。
這兩名修士落入這靈域中,幸運未被妖獸所食,卻落入了同為道修之手,受盡屈辱。
隻一想到他師弟們若是被撞見,也大多受此待遇,霽摘星微垂的眼中,便是抑不住的殺意。
雖然尷尬,雲留垂眸辨認的時間,卻也認出了那兩名修士絕非被選召進入靈域的弟子——實在是他們的修為太低,出現在靈域中本身,都像是荒誕的笑話。
而春明門大抵也沒有資源雄厚到,會將極為珍貴的名額浪費在兩個爐鼎身上。
雲留眼中的探究太過明顯,芳奇春也並不隱瞞,大方說道:“這兩人是從三千下世界而來——意外得運,不知為何從進入秘境,變成誤進靈域。”
在這些金丹修士眼中,練氣弟子如同凡人一般,不過螻蟻,可以隨意磋磨。而下世界的練氣弟子,連忌憚對方背後身家的顧慮都無須有。
那兩名修士早早被施了閉口術,此時也無法開口,只是眼中滿是火光。
大致是怕暝靈劍宗幾位覺得他太過殘忍,芳奇春緊接著解釋道:“他們這樣的人,在靈域中自然是活不下去的。我便自作主張,收容了他們,保全性命。哪知這二人貪心不足,竟看上我們奪取的靈物,想要偷竊逃走,我震怒之下,才把他們收納為奴隸,全當個發泄玩意。”
他這話倒是很正氣凜然。
雲留也像是信了他的說辭,微笑道:“那便不打擾了。”
只是下界幾個螻蟻罷了,便是死了,也沒什麽妨礙。
雲留的所有斟酌好意,都是給“同修”的,而當他發現那並非同類時,便也不會再耗費心神。
哪怕略一思索便會清楚,兩個無意中闖入靈域、最高不過築基修為的弟子,又如何會有勇氣,能在一群金丹修士手中盜竊秘寶——便是偷到了,他們在靈域中本便九死一生,還要躲避金丹報復,哪裡有命逃出去。
那兩個弟子眼中怨毒幾不可消。
他們所想,哪怕是化成厲鬼,永不可超生,也好過在這裡任人汙蔑,受盡折磨。
雲留都已經告辭了,而此時在他身後一步,近乎要隱沒進影子中的黑發劍修卻是突然上前一步,望向芳奇春,唇邊甚至有著一種十分含蓄、溫和的笑意。
“不知道友,能否將這兩人讓給我?”霽摘星道,“我有些興趣。”
芳奇春看向站出來的那個弟子——先前他在人後,不好觀察,芳奇春拿不定他是哪位。但是這麽一走出來,便能很輕易地發現他和旁邊那些暝靈弟子的衣飾區別。
這不是劍宗的人。
那人相貌,甚至談不上差強人意,而是顯得有些醜了。五官分開來看,倒各個端正清秀,可是合在一起,便如白開水一般沒滋沒味。
偏偏身段生得極好。
那雙黑瞳翦水,鴉翅般的睫羽,好似有什麽魔力一般,讓人眼睛盯著便挪不開了,仿佛那是一張非常、非常有韻致的面容。
芳奇春看慣了美人,也不待見醜人,但是霽摘星一出來,便好似打破了他這個魔咒似的。
他那本來生得俊朗,卻因為眼中常年蒙著欲色而顯得十分渾濁的眼,甚至眯了眯,細細打量著他。
可惜了,哪怕是眼前人生得再出彩一些……
雖然認出這不是暝靈劍宗的弟子,不過既是和雲留、唐槐夢和宗主首徒這般人物並行,他也不好動手。芳奇春很快打消了念頭:“道友說笑了,兩個手腳不乾淨的爐鼎,哪能送過去汙眼。”
霽摘星依舊是那副溫和模樣:“那我一定要呢?”
他也並不提出,拿什麽來換,半點誠意也無,倒像是強搶了。
芳奇春的笑容微微有些冷下去了。
“道友似乎有些……仗勢欺人了。”
陸燈明聽到霽摘星討要那兩個修士時,也是微微驚愕,心中思緒複雜。一時之間,想到的是難不成霽道友也對這些歪門功法有心思?
可真要如此,去討要兩個低階的爐鼎又有什麽效用,還不如……
陸燈明臉上又紅又白,便只聽身旁唐師叔嗤笑一聲,頓時反應過來,有些許羞愧。
霽道友不過是想救下那兩名修士,他怎麽會想到那處。
芳奇春是知曉唐槐夢的,也知他行事冷峻。這般嗤笑一聲,頓時以為唐槐夢是在嘲諷這黑發劍修不知分寸,肆意妄為,以為借著暝靈劍宗的面子,便可以這般大口氣地對待他。
正準備展現自己的大度不在意時,卻又聽見唐槐夢懶洋洋地說道:“喜歡搶過來便是,何須多費口舌。”
隻這一言,當真半點面子不留,讓芳奇春白了臉。
他像是好半晌才緩過來,知道唐槐夢得罪不起,竟還能掛起一層假惺惺的笑:“唐前輩說笑了,也就兩個小玩意,順手就送了。”
說著芳奇春側開身子,將那兩個修士完整露了出來。
對這兩個弟子而言,從一個喪盡天良的修士換到另一個修士手中,也並不是什麽好的飛躍。
因封口術的緣故,那截舌頭都幾近爛掉,口中滿是血腥味,涼風一灌,便像是刀刃細致割在舌上,疼痛無比。他們的瞳孔中,亦滿布血絲,便這麽死死盯著接近他們的黑發修士,像是要把對方的臉永久留存在眼底,轉生來世也不可忘記這血海深仇。
霽摘星一步步走了過來。
他的目光沒有落在兩名修士裸露在外的傷處上,而是微微傾身,手放在束縛住他們的鎖鏈上,輕輕一用力。
“哢嗒”一聲細微聲響。
鎖鏈碎裂。
霽摘星仍是那副冷淡神色,眼角帶著一絲薄情的紅。
“起來,自己走。”
·
芳奇春覺得今夜極冷。
那令人不安的溯回夜並未到來,身邊卻極為寂靜。不僅是那些吵嚷的妖獸,甚至連鳴叫的蟲聲,都聽不見些微。
其他弟子都被他派去看守陣法邊緣,而他有些焦慮地,在靈火旁踱步。
有什麽從天上滴落,黏稠、溫熱的一滴。
芳奇春忽然便覺得有些頭暈目眩,他抬起頭,卻見到一張熟悉的面容,是那卑賤的下界螻蟻,蹲在樹岔上,手中的彎刀露出,刀鋒正凝著一滴又一滴的血,落在他臉上。
那個人的眼睛在黑暗中也極為明亮,他微微一笑,像是要將人抽皮剝骨吞下去的妖怪。
……
這是祁白扇十幾年來,最為艱難的時日。
從原本應該去的秘境來到一處神秘莫測之地,他們十人雖都在一處,竭力小心,卻還是有兩名同門死在金丹妖獸的爪下。
他們艱難活了下來,又撞見了春明門修士,將那些修士當做可以求援的前輩,而對方一點善意,讓這些來自小世界的弟子受寵若驚,崇拜敬仰。
他們自認沒什麽可讓這群真君利用的地方,便一腔信任全托付,哪知對方不過把他們當成螻蟻豬玀,看他們掙扎求生,竟覺十分有趣,愉悅大笑。
祁白扇被驅趕進入魔窟中取藥,他以為自己應當死在那個地方。
可他不僅沒死,還繼承了一名分神魔修的傳承,借用秘境中充裕靈氣一舉突破金丹。
他成了魔修。
與他一樣有好運氣的,是那個雍連隱,被逼落無底崖,摔成廢人也找到仙藥救回性命,甚至得了半品仙器為本命法器。
他們無意中撞見,並且思路非常相合的——要報復回去。
一定要報復回去。
萬般謹慎小心,在看見那些人不加思索投入陷阱中都變成了失望。這群他們曾經仰視的“大能”修為的確極高,運用卻還不如他們這兩個剛剛結丹的弟子,簡直一個比一個廢物,用來逐個擊破都好似過於謹慎可笑。
只有那個芳奇春難對付一些。
祁白扇將最後一個春明門弟子殺死,自己也快沒了半條命。那具軟綿綿的屍骨便在他手中,頸脖側歪,眼裡還殘存著不敢置信——他們看不起的螻蟻,竟然成了索命的冤魂。
祁白扇將他的金丹挖出服用,又把精血吸乾——那具屍體血肉迅速消融,成了一張乾巴巴的皮覆在白骨上,等沒有任何利用價值以後,便被祁白扇隨手扔在地上。
他的真元又重新充裕起來。
雍連隱回來了。
他手中彎刀還牢牢抵在被打斷了手腳的芳奇春命脈上,看到那滿地的乾屍,微微皺眉,卻也未曾對祁白扇的作為發表什麽看法。
畢竟能活下來就已經夠不易了。
祁白扇瞥了一眼雍連隱手中的東西,語氣十分冰冷:“為什麽不殺他?還是讓我來?”
“不是。”雍連隱道,“他說和我們一起的弟子裡,還有活著的……被他送給了其他宗門的修士。”
“他做了標記,能帶我們找到他們。”
那兩個活著的……有可能就是鬱水宗弟子。
哪怕是其他修士,對祁白扇和雍連隱兩人而言,也有特殊的意義。
祁白扇那張白淨的臉上,還殘存著猩紅的粘液,他微微俯身,那雙眼瞳有些泛紅:“你撒謊了嗎?”
芳奇春微微一顫,他不受控制地、嘶啞不成聲地道:“我沒有撒謊。他們活著,我能找到他們。”
在祁白扇心目中,這些上界大宗門弟子的形象都已經被春明門修士替代了,一個個空有修為的廢物,又是一樣的禽獸人渣,再多殺幾個也無所謂。
“帶路。”祁白扇道。
仇恨之下,他懶得多說一句話,也錯過了芳奇春眼中心驚膽戰的僥幸。
只要祁白扇再多問一句他的目的,恐怕就是必死之局了。
他們大概完全不清楚暝靈劍宗與春明門之間的差距,這般妄自尊大,他一定會讓這群螻蟻們,都死在暝靈劍宗的劍下。
·
霽摘星第三次辭行被拒絕。
他面上仍是尋常神色,並不作聲,十分安靜。隻眼中偶有些低落,似乎在思慮著什麽。
陸燈明也憂慮重重,看著霽道友被火光映照的側頰,被勾了魂似的。
此時那兩人,已經換上了乾淨裝束,身上傷口上過藥,遮得嚴實。他們不和暝靈劍宗弟子待在一處,隻蜷縮於角落,不發一言。
其實這兩名弟子也未想到,黑發修士將他們要來,卻並不做什麽出格舉動。
甚至都沒有特意給他們上鎖鏈,像是懶得管他們逃不逃。
連練氣築基需食用靈食這種小事,黑發修士都似記得,去采摘來了靈果,又捕了隻未生靈智的妖獸,將那腹部柔軟的一點肉剖出來,烤成酥軟又暴著濃鬱油香的熟食,分給他們兩人。
那些暝靈宗弟子們,對霽星出去帶了兩個外人回來,是沒什麽意見的,但是對於霽星烤肉這件事,十分有意見。
分明已經結丹不必有飽饑之憂的暝靈宗弟子們,聞著烤肉香,口中便不斷分泌出液體來。
真是奇怪了,怎麽這樣香……
兩名修士仍舊又恨又怕,但聞到那股香味——春明門又不可能給他們吃東西,捱了一會也捱不住了,將那塊烤肉並著靈果吃了乾乾淨淨。
甚至忍不住打了個嗝,嘴中還留有那入口便化的厚重油脂滋味。
兩名修士覺得十分屈辱。
雲留遙遙見著霽摘星和他們相處的模樣,微微笑了一下。慢條斯理地與身旁人道:“那位道友倒很心善,只是有些浪費精力了。”
唐槐夢以往還恭恭敬敬喊他師兄,那件事過後,兩人確實很久未曾說過話。這個時候唐槐夢嗤笑一聲:“那也輪不到你來管。”
氛圍一下冷凝下來。
雲留垂著眸,靜靜挑動著火光,不再出聲。又忽地抬頭道:“好重的……腥氣。”
·
雍連隱打斷了芳奇春身上每一根骨頭,祁白扇又扯斷了他的舌頭,弄瞎了他的一隻眼睛。就是算不上萬無一失,也能稱之為顧慮周全。
偏偏他們對這些大宗門出身的修士,還是預料的太過簡單了。
芳奇春將他們引來暝靈劍宗駐扎的地方,便是全身骨頭碎裂,血流不止,卻還是露出了詭異的微笑。他並不叫喊,被雍連隱鉗製的軀體微微一軟,便只剩下了一層人皮。
如同脫殼金蟬,芳奇春像是擁有一具嶄新的身體,皮肉都是粉紅的顏色,他來不及管下跌的修為,踉蹌逃到雲留跟前時,差點被雲留一腳踹出去。
“雲道友,救我!”他哀聲叫喊,將祁白扇和雍連隱昨夜所為說出,痛苦的流淚歎息道,他們宗門弟子,如今只剩他一個活人。
哪怕被下界螻蟻而殺十分丟人現眼,芳奇春也顧及不到這些了,直言道:“今日暝靈劍宗援手之恩,芳奇春銘記於心,回去定然告知師尊上門道謝。”他這句話分量不可謂不重,又道:“這二人,一個手持半品仙器,定也是搶奪而來;一個更是墮入魔修,罪大惡極,隻請暝靈劍宗相助!”
提及仙器之時,便是半品仙器,在場修士也皆露出震駭之色。
一有援助同門大義在前,二有仙器利誘在後;尤其是那兩人裡面甚至有個魔修,將其斬殺,再合情合理不過。如何選擇,好似也不必再考慮。
霽摘星從目光觸及到來人時,便微微頓住。
祁白扇滿身血汙,臉上也有褐紅血痂不曾拭去,此時正帶著嘲諷冷笑,看著眼前一切。
小師弟入魔了。
霽摘星那柄飲血之劍出鞘,他的腳步分明遲緩,卻一時無人注意到他。劍鋒瞬間便從芳奇春背部插入。乾淨利落,透著一股狠決。
長劍飲血。
芳奇春的笑容僵在原地,這是他第二次失算。
霽摘星的聲音很穩,沒有一點波動,聽上去漠然無情,半點不同他平日。
“你該死。”霽摘星道。
那些暝靈劍宗弟子,似乎一時間都未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便是祁白扇和雍連隱,都目帶探究,像是弄不清這群上界修士,忽然間便“內鬥”了。
霽摘星又給了芳奇春一劍,這次更為狠絕,真正是一劍畢一命畢。他踩著芳奇春倒落的身體往前,走過血泊中,衣擺卻未沾染上一分汙跡。
他走到祁白扇眼前,回過身,將劍指向了暝靈劍宗的修士。
“抱歉,我騙了你。”霽摘星聲音很輕,落在陸燈明耳中,卻如遭雷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