霽摘星離開時, 除去身上白緞錦衣,和一件法器外, 並未帶上任何屬於山莊之物。
他這段時間做了許多事,但忽然間被打亂的未來總是不那麽好謀劃,隻粗略確定下目標,向東遊歷前行,去探秘境尋功法。
同三莊主那般浪跡修真界,倒是不錯選擇……隻如今霽摘星是散修,行事要更謹慎些, 以保全性命為重。
散修的日子要快意隨性許多,霽摘星從秘境中取出的靈草秘寶,大多他也用不上,便從易寶閣處換些靈石盤纏。走到一個地方便租一處單獨院落,歇腳或練劍。
他修行慣來不依賴靈藥法寶,連著搭建的靈池也少用, 這下倒成了好事, 至少不必在這些方面消耗巨額的靈石……霽摘星也是第一次出山莊獨身行走, 才知自己平日花銷耗費對散修而言甚巨。
現在霽摘星花靈石最多的地方,也不過是衣袍要換柔軟料子, 最次也需五靈蠶絲所製,換得還勤。
除此外, 倒沒有什麽世家子弟出身的毛病。
霽摘星在外遊歷的第十九天,終於聽到了關於問仙山莊的消息。
問仙山莊舉辦了歸宗大典,敬告先輩。小莊主換了個人,“霽危”此名也不再被掩於霽摘星的風光之下。
沒多少人敢嚼問仙山莊的口舌,就算是再奇怪問仙山莊的四莊主為何換了一位,私下也有議論沒想到那幾位愛惜弟弟的兄長果然還是更看重血緣牽扯, 對以往那位小莊主如此無情的——也絕不敢放在明面上說。
至多是馬後炮下原來那個小莊主,說不定是品行不端,橫行無忌,才被正道之首的問仙山莊趕出去的。話再直白些,知道更多“內情”的修士,便是拿霽摘星出身做文章了。
壞種便是壞種,攀上問仙山莊也有一日要跌下來。
這些人倒不定見過霽摘星,又或了解霽摘星的品行,甚至不說是心中有嫉恨才口出惡言。僅僅只是因為他們想借這樣的激烈言辭,來討好新任那位山莊四莊主的歡心。
要姬危是真正被問仙山莊這類修仙世家教養成的公子,這些修士便是吞一百個豹子膽,也不敢在他面前搬弄口舌。但姬危不過才被認回來,聽說從前也混的不如何,這些修士態度不敢輕慢,心中卻不免傲慢。覺得姬危一朝得勢,是最好巴結的時候,又肯定喜歡聽這些踩原來的霽小莊主的話,才一個比一個嘴皮子快。
姬危應當是喜歡聽這種話的。
畢竟他恨霽摘星。
但是姬危聽著耳邊奉承,臉上的表情,從一開始模仿偽裝的最正派不過的謙謙君子模樣,逐漸冰冷起來,微彎唇角也抿得筆直。
偏他身旁那些人,還沒有注意到,眠州柳家那位大少爺柳如風,甚至已經興奮到開始提議:“怎麽能這般輕易放過他?小莊主,不若我派人去捉那霽摘星,定要讓他吃夠苦頭才算扯平。”
這位柳少爺,實則是見過霽摘星的。
那時他與霽摘星的地位,遙隔天塹,在以往見這位霽小莊主時,也隻敢俯身行禮,絕不僭越分毫。這時提及那名字,卻是露出了淫色,目光都晦澀不已。
姬危對這種事本也不甚在意,哪怕魔修最為淫亂,他坐上魔尊後也從沒有枕邊人,堪稱絕情絕性。但是此時不知緣何,不過瞬間,他便立即猜測出對方腦中,此時想著的是何等惡心畫面。
從心底而生的暴怒。
那頓時爆發出的駭人殺意,來得太過迅疾,以至身邊的人還沒因殺意而產生恐懼,柳家少爺便被一腳踹了出去。
力道深陷在胸膛處,幾乎要震碎心脈。修仙者的肉體本應十分堅韌,柳如風卻被生生踢碎數根肋骨,咳出血來。
旁邊那些世家的修士,都仿佛見了鬼一般,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而姬危卻在瞬間又出現在柳如風身旁,遠超結嬰境界的威壓散發出來,壓得正咳血的柳少爺不得動彈。
姬危的雲靴踩在柳如風的臉上,將他的腦袋生生踩得眼睛暴突,在石面印出凹痕來。
“你配說他的名字麽。”姬危垂首看他,眼睛從一開始的墨色,似乎都因情緒的劇烈波動變為淡灰色,“你想對他做什麽?”
那些原本想去阻攔姬危動作的修士,在觸及到他的目光時,都又一次陷入本能的恐懼中。
那一瞬修士們甚至以為自己身在煉獄,見到的是從煉獄而出的魔頭。
幾乎沒有人會懷疑,姬危此時是想殺了柳少爺,但是當姬危抽出劍,直破柳如風丹田時,還是有修士微微顫栗著,下意識想上前阻攔。
他們也很難想象如今場面,為何姬危會大動殺心,緊接著,便見姬危將劍搗進柳如風丹田當中,甚至攪和幾下,直到柳少爺丹田盡廢,靈力泄出為止。
柳如風目眥盡裂,他這相當於被生生廢去修為,除去生理上的痛苦難忍,更多是心理上的打擊。瞬間的劇痛甚至讓他短暫忘記了恐懼,叫囂道:“你瘋了!你是瘋子!我一定會讓我父親做主,讓大莊主廢去你身份——”
“你等著。”這聲音輕飄飄的,卻是姬危開口,“我會殺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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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番凶案,很快為問仙山莊以及柳家家主知曉。
柳少爺修為被廢得十分徹底,就算再重鑄,也是根基天資大損。柳家主年紀大把,卻悲悸得不能自已,讓大莊主為他兒討回公道——一個剛回歸的四莊主罷了,竟能如此囂張跋扈。
三莊主今日,本已重新外出遊歷,但聽了姬危所行之事,中途折回也要來教訓他。此時滿面冰冷處於上首,問過那柳少爺傷勢,眼中已是厭惡:“剛成四莊主,借問仙山莊之名,便心狠手辣至此。若不訓責,恐成大患,我問仙山莊也清名盡毀。”
大莊主倒還未出聲,便看姬危忽而冷笑,道:“你們不如先問問看,他說了什麽。”
柳如風還在治傷,但他那些紈絝朋友和一起來討好姬危的修士還在。被喚來詢問,上有大能師長,怕被用奪魂術訊問,自然也不敢撒謊,一五一十將柳如風說過的話複述一遍,面上羞愧難當。
柳家主也臉紅,不過他倒不是對原本的小莊主霽摘星心存愧疚,甚至隱隱覺得長子並未說錯。只是覺得兒子言辭粗俗,多有口舌惹來麻煩,在長輩面前顯得不循禮法,卻發覺隨著那些修士複述,上座幾位莊主,臉色已難看無比起來。
“大莊主,”柳家主不得其解,小心道,“犬子無禮,只是……”
“那畜生在哪。”
三莊主突然間已站起身,他面色極冷,卻滿身殺意:“我殺了他!”
這話絕不是玩笑,霽冉爭是當真動了殺心。連一直坐在上首,懶散神情沒說話的二莊主,神色也漸漸凝重起來,或者說,難看憤怒起來。
眼中殺意畢現。
“二弟,三弟。”正在柳家主終於覺出不妙時,卻是大莊主先開口,抑住了兩位莊主的氣焰。他目光同平時般平靜幽深,卻半點不讓柳家主覺得寬慰,隻覺更加心驚膽顫。
“閉門謝客。”霽扶儒道:“從此我問仙山莊與眠州柳家互為仇敵,永世不相往來。”
有了柳家這個先例在,甚囂塵上的流言終於歇了一歇,旁人不敢揣摩問仙山莊之意,便也不敢再論那位前霽小莊主的是非。
只是這事暫且還沒傳到霽摘星耳中,卻是傳到了幽冥界。
幽冥界,荒蕪之界,這裡只有一個門派與主人。
弑血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