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莊主正反省著, 卻沒發覺霽摘星已經靠近了。
小莊主目光落在他三兄長身上,重新確認過一遍霽冉爭除去身上血汙駭人外, 倒是沒受什麽傷,這才探出身去打量蛟龍。
蛟龍掙扎的厲害,黑鱗片片幾乎翻起,像薄而鋒利的刀刃,鱗片根部又滲出血絲來,滿是腥味。霽摘星上前幾步,食指捱在蛟龍的龍首中間, 剛才還掙扎滾動的妖獸忽然安靜下來,軟軟癱在地上。在不知情的人看來,便是霽摘星碰了一下,便讓這黑鱗蛟龍臣服,十分乖順。
不過實際上,卻是霽摘星指尖匯著真元, 順著口訣淌入小蛟龍體內。既是幫蛟龍壓製了身上痛楚, 也是一道禁製牢籠, 讓它不能再動彈作亂起來。
三莊主看到這幕,微微皺眉。倒不是對霽摘星的, 而是有些嫌棄那蛟龍,“這妖獸身上髒, 摘星你不要親手來碰……”
“三哥,”霽摘星倒是沒聽清,抬頭望向他,微笑起來,松散束好的黑發被風吹拂,如同垂下的華美綢緞, “我很驚喜。”
“……”
三莊主的心中,如同有焰火在心底炸開來。頓時剛才的煩惱懊悔消散無蹤,他甚至有些旁人看不出的羞赧,隻神色平靜地道:“你喜歡便好。”
雖面上雲淡風輕,但霽冉爭連腳步都輕快些,要走到霽摘星面前,看看被他掛念的幼弟近來是不是長高了,有沒有長些肉,是不是還瘦伶伶一把骨頭——卻見幼弟微微退開一步。
霽摘星看著他兄長刹那間流露的驚愕神情,略有些忍笑,還是委婉道:“兄長一路奔波,還是先洗塵休息。”
修仙之人,尤其到了霽冉爭這個修為,身上早已不沾塵埃,但奈何龍血極難消解,用術法也清潔不掉。現在霽冉爭身上的氣味著實有些大,霽摘星提醒的也十分委婉。
三莊主沉沉應道:“好。”
他面上沒什麽波動,但在霽摘星眼裡,卻又讀出了委屈意味。於是小莊主又上前,和揉一下動物幼崽那般,輕輕地捱了下兄長的黑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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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冬時刻,凡人百姓們攏起窗門,點燃熱灶,有些家戶熬煮了熱騰騰的餃子分食,氣候寒冷的高原,也已經飄起了霜雪。
這於修真界而言,更意義重大,是個值得諸多大能動身出府的日子。不過倒是與節氣無關,只因立冬一過,便是問仙山莊那位小莊主的成年禮。
問仙山莊在修真界中地位極為超然,前三代的大莊主是修真界中最後一位飛升的真仙。
山莊內靈石山脈數不勝數,家資巨富,三位莊主皆已揚名,是修真界中實力深不可測的大能。它是唯一能與魔道弑血盟抗衡的世家,所以哪怕是那些極為喪心病狂、接近瘋癲的魔修都會暫一避問仙山莊鋒芒。縱觀修真界,便是有不來討好問仙山莊的修士,也絕不會有人膽敢得罪它。
問仙山莊素來低調,唯獨在最小那位莊主的身上,總是興師動眾。
那些修士自然也知曉了規律,是絕不肯放過這一遭與問仙山莊交好的時機的。
早在一月之前,便陸續有賀禮送進山莊。
千年的單屬性靈珠、可活死人肉白骨的靈藥,容納一島大小的靈息空間……便是以問仙山莊的挑剔目光來看,這些賀禮也絕不算敷衍。
還有一些本便與問仙山莊有些交情的大門派,便選在成年禮當日送上賀禮——自然,這樣的禮物價值也絕不會讓人小覷,當眾擺出來便關乎了本派門面。
而於霽摘星言,他成年這日收到的第一份印象深刻的賀禮,或許是由他的大兄長用靈麥靈泉,親手做成的一碗長壽面。
這是凡人的規矩,據說是寓意往後一帆風順福澤延綿。
大莊主板著臉送來,霽摘星卻一眼便知出自誰的手筆。
……到底是問仙山莊要有這樣的廚子,哪怕只是做給定氣期的弟子用,恐怕也早被趕出了,又怎麽可能呈到他面前來。
那碗長壽面也只有三筷子的量,霽摘星慢吞吞吃完,也將湯喝到了底。
味道如他的賣相一般,實在不如何。只是霽摘星抬頭看到兄長仿佛極為期待的目光,又有些忍笑。
“味道很好。”霽摘星故意逗他,“這是哪位廚子做的,將他調到我的摘星居來吧?”
若說前一句大莊主還沒聽出什麽端倪,後一句卻也知曉,霽摘星多半清楚是誰做的面了,才故意出言逗他。不免面色微微一紅,但仍是維持著大莊主的風范,半晌才道:“胡鬧。”
偏偏語氣實在親昵,聽不出有要懲罰的意思。
霽扶儒當然也不可能罰這位幼弟,端著空碗離開前,還猶記得將他的發冠扶正一些才走。
晌午,四位莊主難得聚在一處,私下慶賀一番。
等到了夜間,問仙山莊正式對外開放禁製,有請柬的各界修士來客皆可入內。一時間往來大能,不輸任何修真界盛事。
霽摘星換上新製的雲霞錦衣,束寒玉冠,身佩問仙山莊傳下來的神兵鳳鳴劍,坐於主位上。任由哪一位來賀的修士,都能一睹這位小莊主的風采。
當真不弱他兄長半分,今日剛滿十八,竟已是知微境巔峰,比當初的大莊主霽扶儒到達知微境的年歲,還要早兩年。
還有讓來客們記憶尤深的一點,便是這位小莊主……相貌尤其出眾。
雖說修真界中,有真元改善膚體,美貌者數不勝數;但霽小莊主也絕對是他們縱觀多年,所見到最具靈氣者,擁有奪人心神的豔麗美貌,能生生將其他的美人,都比襯的平平無奇起來。
這種美貌落在旁人身上,或許成了災禍,也唯有問仙山莊小莊主的身份,才能讓這份美貌不必成為不幸。
便是知曉小莊主絕不會動了“凡心”,也有無數女修的目光不經意間落在霽摘星身上,面浮紅霞。男修神思不屬,舉杯間都能傾覆出靈酒,系那人風華所致,心緒頓亂。
問仙山莊小莊主首次露面,端是風姿絕世,不知撥亂多少人心弦。且性情好似十分溫和儒雅,比他那幾位怪性情的兄長,都要好相處許多。
吉時一到,諸位修士入座飲宴,也紛紛為小莊主獻上賀禮。
某一門派獻上十萬上品靈石並一條九品靈脈,已是讓眾人紛紛讚歎豪氣;下一秒便見另一世家進上古洞府傳下來的素日金蓮,已結出三朵花苞來,更是讓人眼紅豔羨。
當然,任是由他們費盡功夫,最後謀了頭籌,讓諸位修士討論最多的,還是問仙山莊二莊主的賀禮。靈石、靈藥那些小物件不提,霽陳楓竟是送了一處上古遺留下的秘境碎片給霽摘星,為獨屬他一人的修煉之地。簡直讓那些修士都驚直了眼,哪怕是問仙山莊,他們都很難想出,二莊主是如何弄來這種神物的。
霽陳楓之後,便是三莊主霽冉爭的賀禮。
霽冉爭隻坐定等待,分毫不擔心自己的賀禮被比下去,一拂袖,便等他門下弟子送上那條被洗得乾淨,看上去也還有些漂亮的黑鱗蛟龍。
卻正在這時刻,耳邊傳來一聲低啞的笑聲,那笑聲似乎注入了修為,且偏向某種邪門功法,十分刺耳清醒,如同近在耳旁,讓人一聽便血脈翻湧,煩躁無比。
在場有些修為較弱,被師門長輩帶來的弟子,已經真元錯亂地吐出一口血來。
“我等了這麽久,實在心焦,便由我先為小莊主獻上賀禮,如何?”
隱在諸多來客間,身穿白色鬥篷的修士站了起來。
那是東海蓮花山的門人,十分孤僻的門派,隱世已久,也是與問仙山莊有些交情,才派了弟子前來祝賀。
但此時,那修士將白色鬥篷一脫,頃刻間,便有極濃重的血腥味撲面而來,還隱含著……魔氣。
那是一名女修。
此時,這名女修簡直讓身邊的修士都驚駭不已,畏懼地往旁邊四散開來,幾乎快手腳並用,滿眼忌憚。
這位女修只要有些閱歷的修士,都十分清楚她的凶名。昔日的天山姬家的大小姐,後來墮入魔道,殺了數千修士飲他們鮮血修煉,是不折不扣的妖女。後來更是成了弑血盟盟主的姬妾,助紂為虐,修一門邪門的傀儡術,手中沾染鮮血無數。
而這妖女,最恨的人或是問仙山莊的前大莊主,此次前來,自然是不懷好心。
女修的面貌展露出來,不同於正道修士慣常對魔修的形容,她非但不青面獠牙、面目可憎,反而極為美豔,顧盼生輝。
此時她滿含笑意,殷紅的唇裂開,幾乎張到可怕的弧度:“不必擔心,我不是來作惡的,是為小莊主慶賀的——賀禮,哈,賀禮!”
她一揚手,身邊那矮她一身、顯得十分單薄瘦弱的身形被推搡著跪倒在地,身上的白袍傾斜開來,仿佛解開了什麽禁製,身上也傳來一些血腥味。
不過與女子是殺了太多人沾上的腥氣不同,從那白袍撇開,露出的斑駁血痕來看,這是他身上受了太多傷,才會傳來這樣可怕的腥氣。
女修的唇角裂得更大。
那瞳孔似乎都微微擴散開來,像是陷入了極度的興奮當中。
“——一名真正的問仙山莊四莊主。我這個賀禮,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