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重靈正在批奏折, 銀鉤之筆飽沾朱砂,在折面落下猩紅一個“殺”字。聽到提韶的話,他手腕似乎微抖一下,旋即盯著那被朱砂汙漬染得模糊不清的紙面, 略微沉默, 將其掃到一旁。
“嗯?”
雖隻一個音調,卻含著質詢意味。
提韶也不知為何, 隻覺得後背微冷, 未曾多想道:“你那些妃子, 都好似很喜歡他一樣。”
“……”盛重靈略微沉默, “這有什麽稀奇, 我也很喜歡他。”
“畢竟也曾是一國皇子, 面容又生的……”提韶猛地頓住了,他反應過來, 眼睛一下睜得極大。像是被扼住口鼻, 呐呐言語道:“師、師兄, 我說的這個妃子的喜歡, 和你的喜歡是不一樣的, 不要老說讓人誤會的話。”
師父曾給他們師門中每一人都測過命理, 隻這位處境特殊的師兄的解注,最為尊崇,也極是唏噓。
當時提韶尚年幼, 卻也懵懂記住了幾句話。
——盛重靈是天生的君王,卻命有煞氣, 注定孤身一人,獨至帝位,旁無可依, 仿佛天賜的殺星。
哪怕是門派之中各位師兄弟同門之情甚篤,盛重靈也是最讓人害怕卻步的那一位,時常獨來獨往。
便是提韶說是與他關系相近,但提韶捫心自問,他也是害怕、敬畏盛重靈更多的。
如今這位帝王師兄,卻說出這樣令人誤會的話來。
盛重靈的神色卻依舊平靜,他低聲自語道:“哪裡不一樣?我喜歡他,心悅他,想與他相伴一生,只怕那些宮妃,也是這樣覬覦他。”他一邊說著,便流露出幾分戾氣的殺意來,駭得提韶有些腿軟。
不過更讓提韶腿軟的,或許當屬盛重靈方才那番剖心之言了。
提韶努力著站定了,忽然想到令他憂心忡忡的一事。口中蔓延澀意,不知該不該說。但一想到師兄如今動了情,他是絕不該隱瞞的,這才拱手道:“可這星君身上,仍存疑點。”
“師兄,此事僅為我猜測……但曲清星,他或是易容之人。”
霽摘星的易容術的確精妙。
這世上能精通頂級易容術的門派,也絕不多。但不巧,提韶的師門正是其中一個。
先前只在夜間月色下見過霽摘星練劍,習武之人目力雖好,但也難看出這些微的異常。也就是提韶注意跟著霽摘星幾日,才發現他的面相與骨型,是有些不相符的。
便是這樣,他也不是十分篤定,只能先和盛重靈提一句。
提韶卻沒想到,他師兄只是微頓了一下,才道:“我清楚。”
提韶:“??”
……!
是了,提韶的武功不如師兄,易容術也次於師兄。連他都能看出來,盛重靈自然也能看出來。
提韶原本還覺得師兄是關心則亂,現下卻有些無措,試探著道:“此處是溟靈皇宮,他既然易容,又會武功,甚至很可能並非那大梁皇子曲清星。師兄,我只怕他來者不善。”
“不善?”白發帝王那般俊美面容上,顯然浮上些許戾氣,有些不計代價的陰鬱。“不管他原本是誰,既然要入宮做孤的星君,那無論如何,也別想一走了之了。”
提韶微微一怔,不知為何,竟為那星君也捏了一把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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棲星殿近來得的賞賜愈加見多,從極南之地運來的滿筐荔枝,淮揚兩地進的綾羅絲綢,名家手中集的價值千金的字畫;便是連霽摘星,都收的有些手軟。
還有些古籍珍寶,也是不吝送來。霽摘星甚至在裡面找到了一些武功功法——只不過他略微翻看一眼,便讓人送進書閣中,未曾修煉。
青山派的幾式鎮宗秘訣,“青山劍訣”、“驚鴻六式”之流,霽摘星如今已練得極為純熟了,只是他既沒有師尊指導,也無和旁人交手的時機,尚且不清楚現在的武功,在江湖中位於何等位次。但比以往實力高出些,卻是毋庸置疑的了。
只有一事讓霽摘星煩惱。
竹葉破空,折花傷人。
霽摘星修煉許久,總不止光修煉內功及劍訣,暗器也施放自如。
黑發的少年提竹劍而來,月色將他面頰襯得些許蒼白。他皺眉凝望,那碧綠葉面幾成鋒利刀刃,嵌入青磚之中,周邊卻只剩窸窣風聲。
並無人窺探。
霽摘星又用內力探尋四周,依舊證明四下無人。
他略有些奇怪……只是那股直覺的確來的莫名,毫無緣由,便也隻當做是疑心病所至。
待霽摘星離開後,池中的盛重靈才從水中潛出來。
便是那水澤波動聲,都皆被內力裹挾,悄無聲息。年輕的帝王濕著發,看向霽摘星離開的方向。
他深黑的瞳仁有些許令人膽寒,神色偏執無比,比起帝王,倒更像是因情怨而死的惡鬼一般,無比嗔癡。
星君的武功,確是日益見漲。
盛重靈面無表情地想著……那他下次來,要更小心些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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霽摘星雖然謀劃要離開,但近來卻絕不是個好時機。
溟靈帝君的生辰相近,萬國來賀,王公百官皆因此繁忙,內城皇宮自然也戒嚴。
倒是溟靈帝君本人,略顯興致缺缺,每日按時上朝,下朝後就不見人影。連測身形做朝服,都需欽天監及監禮司三催五請。偏他心情陰鬱之時,便是不出聲,也能將大臣嚇得跪地求情,導致進度一度十分緩慢。
可哪怕溟靈帝君不在意,其他大小國亦不敢輕忽。
霽摘星此處也接了大梁來貢的賀禮名單,光是金銀數目便讓人咂舌,怕是將國庫都搬空一半,才湊得出這樣的數。
至於那些珠寶、馬匹、香料與珍稀藥材,也絕不算少。但是這裡面最顯眼,也最顯大梁心思的一樣賀禮,反倒是名單上赫然一對“雙生美人”。
提前來送禮單給小皇子過目的女官,怕霽摘星心下有所不滿,俯身恭敬地解釋道:“殿下為男子,無法誕下子嗣,終有所難圓滿。這對美人絕不是來分寵的,她們若誕下皇子皇女,也只能認殿下為君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