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請去, ”霽摘星的神色輕和,眼睫微微一斂,便任誰都生不出要拒絕他的心思來,“我在這處等著陛下和娘娘。”
皎蓮妃雖然想和他在一處, 但到這種詭異時刻, 也沒有偏要勉強,微微咬唇道:“好。”
那些守在馬場外的宮人, 倒是都提著燈, 恭敬地躬身靠過來, 以血肉之軀為霽摘星遮蔽著寒風。影綽燭光映在少年面上, 可見他一片瑩白面頰, 和被淡勾勒出的雋美五官。
宮人們似乎捱得更近了些, 極靜謐下,都能聽見心臟跳動之音, 極具私心。
而皎蓮妃雖未帶著蓮花殿的貼身宮人, 守衛在馬場的太監, 倒也是被她一手調教出來的, 此時機靈地開路, 旁邊還有數位侍衛虎視眈眈地跟在她身後, 如芒刺在背。
隔著數米,皎蓮妃便看見那位帝王一頭妖異白發,俊美卻冷淡至極的面容。也不知為何, 她心中失了那灼熱的奉迎意味,倒是有些害怕起來, 五米之外,便停下步伐,盈盈地行禮道:“皎蓮妃見過陛下——”
還未說完, 便覺那充滿惡意的目光,萬分厭惡地落在己身,一下竟是膝蓋酸軟,重重跪在地上。
盛重靈道:“縱馬傷人,你的膽子倒是很大。讓孤刮目相看。”
在皇城之中,帝王的耳目鷹犬無處不在,盛重靈要想知道事情頭尾脈絡,自然也是很輕易的事。
皎蓮妃心知不妙,但溟靈帝王的怒意,也實在超乎她所預料。隻一息之間,眼中便積聚上了淚意,憐憐道:“妾身知錯。”
她可見那玄色衣袍,微微拂動,向自己走來。立定之後,那上首的帝王威壓,愈加鮮明。她低垂著頭,隻覺脖頸酸軟,如同將被凶獸獵殺的野物,竟是動也不敢動。
只是身體雖然僵硬,連血液都仿佛被凍結停滯,但皎蓮妃的神智卻前所未有的清晰,腦中轉得飛快——陛下為何如此震怒?
大概是君王雖不理后宮之事,但一個妃子想要謀害他另一位后宮,卻是對帝王威嚴的挑釁。想清之後,皎蓮妃以為找到症結,想從此處告饒,保證絕不再犯;卻察覺喉間突然一涼,帝王的雪面刀正捱在她的頸項旁。她的喉頸下泅出一道血線,隻再深一些,便像能將她整顆頭顱,都摘下來。
連她的淚意,都刹那間止住了,無聲無息。
“你說,孤是要斬斷你一隻手,”高高在上的君王,便這麽俯視著她,像是獸類般要將人吞噬的眸,沒有半點感情可言,“還是要你的命?”
“……”
冷汗自她頰邊流下,皎蓮妃的心一點點沉了下去。
而這個時候,霽摘星也終於按捺不住,向馬場內走去。
他的耳目比普通人而言,自然更靈敏一些。而他方才所站的地方,是能聽見溟靈帝王和皎蓮妃交談聲所能及的最遠之處,已經足夠他將那些隱約的聲音納入耳中,補全細節。
霽摘星這個時候不得不出面。
哪怕他推測的也和皎蓮妃的猜測一致,帝王是不允威嚴被冒犯而憤怒,但要光從表面上看……倒好像是陛下要為自己出氣一般。
皎蓮妃若因此受了重罰,只怕他們方才結成的“聯盟”破裂,還是小事;要是日後溟靈帝王會因此後悔,卻將這帳算在自己身上——不管是哪個方向發展,都不是霽摘星想看見的後果。
這個時候他絕不能縮在後面,以為事不關己了。
大概因為他的模樣氣質在人群中顯眼,人人皆知他是剛被冊封的星君,一路上倒也沒侍衛攔他,隻被盤問幾句。宮女手中的燭盞在風中撲朔不定,霽摘星冷白的膚,烏黑的發,都被燈光映的染上一點暖意。
他也隔著遠遠的,便看見了那位帝王。
隻心中第一時間冒出的想法,居然是溟靈帝君看起來,實在太高了一些。甚至沒將注意力放在那十分妖異的白發上。
一般這樣接近兩米的身高,難免便會顯得身體不太協調,又或者有些含胸弓背,但那人終是帝王之姿,比例和諧,既不顯壯碩也不顯過分清瘦,身形修長。隻拿刀的時候,皎蓮妃在他眼前,都好似一隻兔團似的微微瑟縮。
霽摘星為自己忽然而來的詭異比喻,覺得有些不合時宜。
他被面前幾個太監和宮婢掩住身形,這個時候卻也撥開眾人,向前走去,低聲道:“請陛下恕罪,臣亦有錯,有意挑釁娘娘,不識大體……”
霽摘星以往,當然是沒跪過任何人的。只是這個時候略微猶豫,卻也掀開衣擺,正欲跪下請罪——便被人半扶住了。
或者說是鉗製住雙手。
不是那類客氣式的攙扶,霽摘星真正是如何也動彈不得。覆在他手腕上的一雙手掌沉穩有力,指節奇長無比,掌心帶著高熱,甚至像要將他的手灼傷一般的熱。
霽摘星下意識抬頭,望向這樣一雙手的主人。
“……”
溟靈帝君也看著他,眸色微沉:“……”
盛重靈實在不好形容,他方才聽見霽摘星聲音時的瞬間感受。
明明他最怕的,便是在星君眼前露出他癲狂凶戾的一面,但偏偏他要殺人的模樣,卻叫霽摘星給撞見了。那一刻他心下微沉,差點連刀都未曾拿穩,墜於地面。
只是眼見霽摘星要在眼前跪下,他還是扔了那刀,面無表情地先扶住了人。
入手的一截膚,異常細膩柔軟,略顯冰涼。
盛重靈想到眼前人溜出去練劍的新婚之夜,唇瓣微抿,又將手扣緊了一些。
十分清臒的手腕,他一手便能鎖住。
原來男子的手,也能瘦成這樣的嗎?
那仿佛要擇人而噬的目光,實在太古怪了一些。霽摘星鴉羽般的眼睫微垂,沉默了片刻,還是選擇先開口打破這樣古怪的氛圍:“陛下。”
“你是在替她求情?”
仿佛剛剛的出神不存在一般,盛重靈迅速接上霽摘星的話。他面上雖未有什麽神情變動,但霽摘星卻偏偏微妙地察覺到了帝王心情的惡劣。
而且雖然盛重靈的話,總體而言沒什麽錯,但是霽摘星總覺得有些古怪。
“並非是為皎蓮妃求情,只是臣亦有錯處……”
他還未說完,便被面前的君王粗暴打斷。盛重靈問他:“你能有何錯處?”
霽摘星張嘴欲言,那白發的帝王卻忽然俯下身來——霽摘星自然也不矮,但是比起盛重靈還是有些差距的。而這個時候,那張俊美冰冷的面容捱近,霽摘星還來不及後退反應,便被牢牢抵住了唇。
柔軟的唇被輕輕覆蓋,那滋味實在美妙無比。
連盛重靈都未曾想到,星君哪怕身上是冷的,唇瓣卻也依舊溫軟。
原本霽摘星就是要開口說話的,唇瓣未如何閉合,這個時候便正巧方便盛重靈的唇舌侵入,吮入他的唇中。
而盛重靈原本隻想輕輕捱這麽一下,讓那張唇說不出讓自己不悅的話來。這個時候卻是徹底沉溺進去,恨不得狠狠勾動那舌,百般輕佻,讓霽摘星與自己一般,都全情投入。
深吻之間,不少瞥進這一幕的宮人,都紛紛垂下了眸。連那些貼身的侍衛都背過身去不敢再看,內心驚駭無比。
唯一還在盯著這纏綿曖昧的、令空氣都升溫的一幕的,便只有皎蓮妃了。
她的目光死死盯著兩人交纏的唇,看著盛重靈更深的吻進一點,而霽摘星好似呼吸都急促許多,偶爾少年頑抗地偏開唇,便很好看見他被吻的殷紅的唇,似塗抹著一點鮮血般,艷麗無比。
皎蓮妃的喉結微微滾動,那雙細長的鳳眸裡,出現了極其濃鬱的妒忌意味,還有與之伴生的,對那另一人的厭惡,和恨不得取而代之。
幾乎所有看到這一幕的人,都以為皎蓮妃定然恨極了星君。
便是皎蓮妃自己,都覺得她應當是記恨那個狐媚星君的。
但是她此時此刻,卻也隻想一嘗那殷紅的唇角,想試試看少年是不是真的一被親,便要喘不過氣來。
連她也說不清,是更嫉妒誰了。
這個深吻實在漫長的有些過頭了,以至於最後緊盯著的皎蓮妃,也垂下眸來,指尖在掌心緊掐出一道月牙印。
又是許久,霽摘星才被松開,他雖極力平靜,但是那微微急促低沉的喘息聲,還是泄出一點不平常的意味來。
而霽摘星此時想的事,除了對溟靈帝王舉動的莫名,更多的還是想到,讓皎蓮妃看到了方才那幕,恐怕現在她正厭恨自己。他們的聯盟還未成立多久,就被陛下生生拆散了……
盛重靈發覺霽摘星的出神,略微惱火地擋在他面前,抬起他的下巴道:“你沒有錯,既是孤……”他微微一頓,將“所愛之人”的說辭,換了個說法,“孤所喜之人,你的對錯,便只能由孤來定。”
陛下親口所賜的寵愛。
霽摘星:“……”
他覺得,不止是與皎蓮妃的聯盟破滅了,和后宮諸妃的表面情誼,都要破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