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重靈原本想去見星君, 只是臨時忽然生出一種焦躁懼意來。
他怕自己看見那人受傷的模樣,會忍不住發瘋發狂,惹人厭惡驚懼。
換做旁人,他絕無所謂……但要是星君。
不可。
盛重靈未曾發現, 那個少年對他的影響實在有些太過了, 連心性都動搖得厲害。
隻令宮中的禦醫全都去往棲星殿,盛重靈自己反倒臨時折轉了道路。
燭火耀耀, 開路的太監提著青行燈, 無數點光芒匯聚。但凡經過的地方, 也皆有宮婢斂容, 燃起鮫油盞, 將沉默夜色破開, 地面映的光亮如白日。
也偶有冷風吹拂,便見青行燈微向左右偏動, 落在地面上的窸窣光影顫動, 好似湖面的粼粼波光, 安謐沉靜。
帝王出行, 所有人都微躬著身, 連吐息也壓抑無聲。
大概誰都瞧得出來, 今日的溟靈帝王心情不佳。
連著夜色到了馬場,盛重靈讓人將那匹發了狂的馬牽上來。在青行燈的光芒映照下,可見那矯健馬身, 身覆的馬鬃如同流火,四肢如踩烏雲, 強健有力;的確是不可多得的良馬才有的姿態,也難怪會被皎蓮妃當成掌上的珍寶。
盛重靈平素也是愛馬之人,但他今日看著這匹千裡良駒, 神色卻格外冷淡,含著凶戾。
一下便將身旁侍衛的腰刀抽出,可聽聞利刃破空之身。
照夜獅仿佛遇見了巨型的凶獸一般,被眼前的人類驚駭得不安。它也不敢後退,只是前蹄忽然跪了下去,頗通人性。
卻只聽盛重靈道:“野性難馴的畜牲,便不訓了。”
誰也沒想到,溟靈的帝君會忽然動怒,還是對著這麽一匹馬,為了殺馬而來。
其他人自然都低眉順容,不敢抬眼去看。偏偏那馬師愛馬心切,又沒見過這位暴君殺人的姿態被駭破膽;他以為是帝王在為皎蓮妃墜馬一事遷怒,但這照夜獅可是娘娘寶貝,這才壯著膽量,忙不迭地滾到盛重靈面前道:“陛下還請息怒,它也不過是畜牲,不通事理不知對錯,並非蓄意傷人,就是陛下殺了它,也沒什麽用處——”
馬師感覺到無數道仿佛要將他剔骨削肉的目光望過來,終於意識到他面前之人不是那位寵信他的娘娘,而是溟靈至高無上的君王。
頓時兩股戰戰,聲音微弱的再聽不清。
盛重靈卻是笑了。
那笑意卻頗為嘲弄,他緩聲道:“是,我在這遷怒,也沒什麽作用。”
刀傷了人,他除了要將刀給融了,也要將持刀者一並列罪。
“將皎蓮妃帶過來。”
霽摘星還留在皎蓮妃的宮寢中。
最開始,是為了方便太醫的醫治,因為來的匆忙,許多要用的膏藥幾位禦醫都未曾帶上,只能再差遣人去取。霽摘星的手傷勢瞧著頗重,被千叮嚀不可擅動,以免骨頭長歪。皎蓮妃便頗強硬地將他留在了蓮花殿內,方便太醫醫治。
雖說兩位殿下應有男女之防,但到底都是后宮中人,旁邊又有宮婢守著,皎蓮妃留霽摘星的理由,也勉強立得住腳。
這是霽摘星完全沒料想到的一點。
皎蓮妃不僅強硬地留了霽摘星在寢宮之中,也大抵因為“救命之恩”,居然也變得羞澀內斂起來,頗具女兒情態,倒是也合了她的封號。
她也並不是學不會那樣細聲細氣的溫軟腔調,只是以往,只是在溟靈君王眼前才是如此。
現在皎蓮妃頗為溫柔小意,又是問霽摘星還有哪處疼,又問他是不是枯等著無聊,自己可以給他彈琴賞樂;還讓人去做了蘇酪茶湯,竟然紆尊降貴,親手幫霽摘星調製好,盛在那小小一盞的玉碗當中,要喂到他嘴邊。
霽摘星雖然手被自己折斷一隻,但那到底也只有一隻——另一隻還沒斷呢。他微微向後一仰,唇瓣避開了湯匙中的茶湯。他又不動聲色地,將碗匙接了過來,口中道:“多謝娘娘。”倒是斷了皎蓮妃接下來的動作。
畢竟眼前人的態度,在一天之間發生了天差地別的變化,這位後妃簡直態度殷切的有些詭異了。霽摘星忍不住回想劇情當中,皎蓮妃是否也這樣容易輕信他人……
事實好像的確如此。
皎蓮妃因為一位後妃提醒她小心巫蠱之術,便將那後妃視為朋友知己,時時湊作一團。
霽摘星頗為無言地想,皎蓮妃這是將他當做……“姐妹”了?
他一想到日後,皎蓮妃還會和顏悅色地邀請他一塊賞花賞月,順便傾訴一下對那位的愛慕之情、相思之苦。而他大概會在一旁,微笑著聽完,再不失禮貌地幫皎蓮妃出謀劃策……這樣的場景,就有些沉默。
但總是要比這位位高權重的後妃,時常找自己麻煩要好一些的。
霽摘星無聲歎息。
皎蓮妃面上,還覆著一點淡淡暈紅,些許羞怯。全然不知道霽摘星的念頭,已經不解風情地偏到哪裡去了。
也是在這個時候,十幾位佩刀侍衛闖入,不經宮人的通傳,便來請皎蓮妃過去。
或許因為皎蓮妃位份之故,又是隱隱間的后宮之主,這些侍衛雖然強硬的如同刺客,橫衝直撞。但眼見到皎蓮妃,還是恭恭敬敬地行了禮道:陛下在馬場,讓我等將娘娘帶過去。
這位後妃在霽摘星面前溫柔可人,但是被侵犯威嚴的時候,卻是極為肅然可怕的。
她蹙了蹙眉想發怒了,卻正好發現那些侍衛的腰牌,都是君王的貼身近衛才能佩戴,絕不同普通的侍衛,這才微微一頓,咬牙道:“帶路。”
霽摘星原本想著皎蓮妃要走,自己便絕不適宜再留在蓮花殿了。正準備告辭,卻眼看皎蓮妃拉住自己的衣袖,微咬著唇道:“你既也在這裡,便陪著本宮一起去見陛下吧。”
雖是商量的語氣,但是那手卻不是這樣說的。
霽摘星:“……”
侍衛倒也無所謂,反正君王的命令,是讓他們將皎蓮妃帶來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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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今日之事,皎蓮妃對馬場尚且心有余悸。
只是等將到之際,才恍然想起來要疑惑,陛下怎麽大半夜地來看馬……
又或者,就是為了今日的事而來?
她微微咬唇,有些猜不透帝王心事。倒是沒有像從前那般,聽到帝王要宣召自己一事,便什麽也顧不上的興奮,甚至覺得陛下是因關懷自己而來了。
他們乘著轎輦,因是由幾個輕功頂絕的侍衛所抬,只不過片刻,便到了馬場前。
皎蓮妃下轎提步在前,霽摘星的動作則要稍緩一些,隻走了幾步,便停住了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