溟靈皇宮縱是伺候的人少, 守衛卻森嚴,便是這未名殿處地偏僻,四周也有幾隊衛兵巡邏。
霽摘星的武功在江湖上勉強能夠上二流高手,又通隱匿氣息的功法能不為人察覺, 但也僅止步於此。想在高手如雲的皇宮內出入自如, 甚至逃出皇宮,便風險極大了。
何況他逃出去後, 若惹怒溟靈, 牽連大梁——曲清星絕不會為他頂罪。只怕霽摘星這個人也要從此消失於世間, 隱姓埋名地過著被追緝的日子。
霽摘星想做的, 是無拘無束的遊俠。
最好的處理方式, 便是活到氣運之子曲清星和那位帝王結緣, 而溟靈帝王為之遣散六宮時,他隨被放出宮, 才是真正的自由身。
那一天不會太久, 隻霽摘星這個時候, 便要為此籌謀了。
金銀之物倒是好取得, 但他要行走江湖, 武功總不能太次。
劇情中的霽摘星擔心被人發覺他身負武功, 索性不敢拿劍、更不敢習武,隻每天修習兩個時辰的內功心法。他雖然天賦出眾,但練武一事不進則退, 那點靈性天資很快便在后宮日複一日的乏味繁瑣中被磨滅殆盡了。
而現在,霽摘星不僅要練武, 還要練的精妙,練的高超,才能在日後有立足之地。
他要比在青山派時, 更加勤勉才行。
未名殿的後園靜寂無聲,掌燈的宮婢都已歇下,巡邏的衛兵隻遊巡在高牆之外。
星空被烏雲蔭翳所遮,連顆星子都透不出來。
連著這一處後園,也漆黑無比,只有蟲鳴與草葉搖擺的窸窣聲響。
霽摘星將內力匯於目上,倒是不受這夜色影響。
他穿著深藍色的長袍,袖擺寬垂,可藏利器。烏發披下,隻用一條深藍發帶微攏起,讓柔順的發不至於隨風散亂。
整個人都像融進了夜色當中。
青山派的功法,便是稱不上頂尖傳奇,也是江湖上的一流功法。
但霽摘星今日要練的卻不是那江湖聞名的“青山劍訣”、“驚鴻六式”、“逐陰劍”,而是青山派教授入門弟子的基礎劍法,“無名七劍”。
當然,這不僅是青山派的入門劍法,甚至是所有大門派的入門劍法才對。
霽摘星早在六歲剛入門派,還拿著竹劍比劃的時候,便將這一套爛熟於心。
哪怕再愚鈍一些的弟子,一個月也能將無名七劍練好,去學“真正的”武功了,恥於還在修煉這樣的基礎。
但是既然能成各個門派的入門劍法,這一套七式,當然有著獨到之處。至少便很符合現在剛剛學會掌控內力,“精神”上還是第一次練武的霽摘星。
他原本手上拿的,是一柄短刀,綴滿寶石,觀賞意味大於實際用途。
後來還是覺得有不順手的地方,便又隨意將它系在腰間,折下手邊一枝梨枝作為長劍。
內力自四肢百骸中遊蕩出來,一股熱度遊移,從他的經脈走至腕間,又匯於指腹,到最後抵在梨樹枝上。真正隨心自如,枝乾順勢而出,留下一片破空之聲。
若霽摘星手上拿著的,是正常的劍,那麽這一招式,應當是極其狠厲果決,可要人性命的一劍。
但偏偏他所拿著的,只是一枝樹乾罷了,所以那剛被摘下尚還堅韌的樹乾,很快便被內力撐爆了。
霽摘星:“……”
他又重新去掰了一條枝乾,只是這次記得小心控制內力的輸出了。
直到那梨樹都被掰得光禿一片,恐怕明年要結不出花來,霽摘星才勉強收手。不過這時候的他,也的確可以做到不弄壞手中“劍”了。
一共七式劍法,每一式都再再簡單不過。霽摘星明明已接近練至極致,身體的肢體反應都能下意識地揮斬接招,他卻偏偏還是不厭其煩地、不斷重複練習這入門劍法。
連著幾個時辰的練。
若旁邊也有個眼神好的劍客,大概會詫異地發現,霽摘星的劍法,好似的確是從那樣極致的完美中,又更迫進巔峰了一些,更快了一分。
霽摘星反倒沒有感覺。
他隻依稀回憶起來,他以往……好像也是練劍的。
而且比這樣軟綿綿的劍法,要更有力量一些;一劍可平山川、可斷洋流,天地變色,出劍便叫人皆驚。
霽摘星微微恍神,卻又有些記不清了。
他再次定心,比出一劍招,正好讓枝乾鋒利處斬斷一瓣梨花;烏雲褪去,露出半盞明月,倒將霽摘星此時微探出袖的一截手腕照得雪亮。
霽摘星膚骨凝白,便是臉依舊位於樹下陰影之中,卻也決絕能看出,那風姿的出彩。
他的手有些過分清臒,突出的腕骨鮮明,簡直不像一個習武男子的手;但偏偏就是這樣的手,不間斷地練習了幾個時辰,將那再簡單不過的劍術,都練成了一門極其精妙的功法一般。
霽摘星這樣枯燥地揮舞了幾個時辰梨枝,也未曾發覺有一個人比他更無聊,站在高牆之上,古樹叢生的枝乾間,窺頭探望而來。
看霽摘星這人無趣地練武,看了足有半個時辰。
提韶最開始,是覺得這少年半夜不睡出來,拿個梨樹枝比劃,有些許好笑。
又見他身段生得風流,抱著一種賞美人的心思,可不知不覺,便有些入神了。
這人生得好看,但那一手劍法,卻更為靈動驚人!
哪怕提韶也瞧出這僅是最最簡單的入門劍式,連他的小侄子都不願意練這個了。可是能將這七招劍法練得這麽精的,也能被稱上一句鬼才了。
提韶是江湖這年輕一代裡,罕有的絕頂高手,不僅武功妙,輕功更好。
因此他站了許久都未被霽摘星發覺,也很有自信,不會被巡邏的衛兵發現。可便是這個時候,一隻修長冰冷的手,輕輕拍上了他的肩。
要不是他下盤穩,提韶差點就從樹上跌下來了。只是他尚且忍耐住口中的驚呼,微微瞥了身後的男人一眼,連忙用他們一門特殊的傳音心法道:[別出聲,萬一將小美人嚇跑了。]
面容蒼白,個子極為高挑的男人,冷淡地看了他一眼。
男人竟生著一頭枯白的發,在微弱月色下,像是覆蓋著一層銀光般,妖異異常,如同妖怪化身。
提韶討好地笑了笑:[好師兄,好陛下,你能不能告訴我,你每次都是怎麽逮到我的——要知道你那些錦衣衛和暗衛,都攔不住我出入呢。]
在各個大國之間傳的威名赫赫的暴君,就這麽踩在枝乾上,且十分配合提韶地用傳音功法傳話:[該罰。]
這說的罰,倒不是罰隨意出入皇宮的提韶,而是那些負責守衛的士兵暗衛。提韶面色微微一苦,對被他無辜牽連的那些暗衛有些愧疚,連忙扯開了話題,試圖讓這位陛下忘記方才說的話:[我原本是想去找你的,路過這裡給停住腳了。師兄,沒想到你宮中還有這樣有趣的人,他不會是太監吧?]
盛重靈那雙冰冷的眼,複又落到底下正習“劍”的霽摘星身上。
少年單手出劍招,手臂伸展開來,一派清華雋秀。深藍的衣裳色調濃重,便愈加襯得他膚色如同白瓷一般。
手腕是細的,腰身也被收束的細窄,簡直好似身上每一處,都生得極其漂亮順眼般。
提韶見師兄看的出神,也不疑有他。隻覺得盛重靈如他一般,也是在看那少年年紀輕輕,劍招卻莫名地純熟老道。
提韶還在問,那是什麽人。
盛重靈雖然這時盯得專注,卻依舊能分心地準確回答出提韶的問題。
[他住在未名殿,這裡又只有一個未受封的男妃,應當是大梁送來的皇子,曲清星。]
提韶明顯露出了驚讚的神情:[沒想到師兄記得這樣清楚,難道真的是想妃子暖床了?]
盛重靈不語。
提韶也只是隨意玩笑一句,他知師兄的天賦,有過目不忘之能。像是其他國嫁皇女和親,都是要遞奏折的——嫁皇子就更是了。
他早有聽聞梁王的荒唐,對他賣子求榮的行徑頗為無語,對這個“曲清星”也多了一些惋惜感慨,認真地提議道:[以他的劍法,待在你的后宮之中,未免太可惜了一些。師兄不如將他給我,我定給你調教出一個頂尖的絕世高手……]
他心音還未傳完,便聽到盛重靈極為冷淡急促,又十分果決地一聲:[不可。]
[他是我的男妃。]
那一瞬間,盛重靈的呼吸壓抑粗重了些,一下便露了形跡。
霽摘星練劍的手微緩,有些疑惑地抬眸望去——
那一處綠葉輕拂,有窸窣風聲,碎裂的葉片間映出今夜的月色微光。
他複又收回目光,只是也停了練劍,用酸脹的手拂開頰邊零碎散開的發。
今夜便到此為止吧。
提韶是真正被盛重靈“提”著拎下來的。
他又對這位師兄的身高力氣有了深度的認知,微微緩了一口氣,因為離得遠了,也不怕被發現,才接著勸說道:“雖他練的劍招只是基礎,但是要讓他學別的武功,大抵也能練好的。”
提韶覺得,盛重靈是看不上那個皇子的功夫,沒瞧出那是個潛力股。
白發的帝王極其冷淡地看了他一眼,忽然讓提韶覺得背後冒出一股寒意。
“不可。”
沒得商量。
盛重靈道:“皇宮中你可隨意來去,只是不要接近后宮院落。”
提韶大窘,雖然他知道師兄不解風情,和那些活色生香的美人連相敬如賓都算不上;但是這天下間不會有一個男子,想頭上帶點色的。
頓時乖覺應好,連想將那個皇子討要來的事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