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dream9的演出即將開始之前——
孟忍冬在一家私密性很好的會所, 同余愫見了一面。
自從楚南星的事情曝出來之後,她有很長的一段時間沒有見過對方,但是會讓自己的助理去打聽一下楚家的情況,並且力所能及地給他們提供一些便利, 畢竟孟忍冬這些年經營皇庭的同時, 自己私下裡也會做一些投資。
比起之前在紀愉去那水鄉錄節目時見過的模樣, 余愫的狀態看著更差了一些, 明明出生和家庭都很不錯,可是老天似乎將所有的不幸都傾注在她的後半生上了,千辛萬苦養育了兩個女兒,偏偏一個死, 一個瘋……
這事不論放在哪個正常人的身上,都不會有人能接受這樣的刺激。
自打楚見榆多年前去世之後,余愫幾乎把能相信的、不能相信的都信了, 吃過齋念過佛,還修身養性, 好不容易才從大女兒的噩耗裡緩過來, 想要將自己的畢生精力都傾注在小女兒的身上,卻發現楚南星變成了如今的樣子。
孟忍冬看著她的時候, 突然就聯想到了擺在博物館裡面那些經過專家修補的瓷器, 還是一樣的美麗、漂亮,然而身上一片片全都是碎裂的蛛痕。
讓人覺得碰一下, 就會碎得滿地都是,再也拚不回去了。
她抿了抿唇,莫名其妙地覺得荒唐, 比如她前些年的頭痛、失憶, 又比如承擔這一切痛苦的余愫, 明明楚南星才是導致這一切悲劇發生的源頭。
但現在,孟忍冬卻不忍心提及那些事。
余愫點了一杯花茶,聞著透明茶杯裡飄出來的味道,有些發白的指尖端起杯子,孟忍冬猜測她在來之前可能在外頭吹了冷風著了涼,哪怕這會所裡面已經有中央空調輸送的暖氣,還是抬手叫來服務,給對方加了一條薄毛毯。
明明穿著厚厚的毛衣,連褲子也是加絨的版本,如今又添一條累贅的毛毯,余愫的身形也一點不顯臃腫,說明她因為最近的事情瘦下去很多。
讓孟忍冬一下子想到了狀態同樣不好的紀愉。
也不知道她們母女倆上輩子是做了什麽,這輩子才要攤上楚南星這樣的家人,折騰的所有人都不好過。
余愫神情倦怠地對她道了一聲謝,將毛毯蓋在腿上,低頭用指尖捏了捏自己的茶杯杯耳,才對孟忍冬輕聲道:
“你現在工作這麽忙,按說我不該打擾你,實在是有些事情……我想來想去,還是想叨擾你求證一通。”
孟忍冬聽她這樣客氣,唇角揚起,對她展開了一個笑顏,輕聲道:“愫姨客氣了,您是長輩,有什麽話盡管問我,我一定知無不言。”
余愫輕輕地歎了一口氣,抬眸跟她對視了幾秒鍾。
氣氛沉寂半晌。
孟忍冬忽然意識到她要問的是什麽,本就坐得端正的脊背不由更挺直了一些,就在這時候,她聽見余愫輕飄飄地提及楚南星:
“南星……自從上次的事情之後,一直待在療養院裡面治療,我一直在陪著她,她現在精神狀況不好,說了很多的胡話,總是會把我認成別的人。”
孟忍冬多少猜到了一些楚南星說的那些“胡話”。
她心中已經有了準備,卻見余愫從包裡拿出一支小小的錄音筆,然後擺弄兩下,就聽裡面有嘈雜的聲音傳了出來。
“楚見榆,你為什麽要回來呢……你已經死了啊……你不是女主角了啊……”
“為什麽你們什麽都要搶我的,我才是大明星!我的夢想才是當大明星!”
“啊!救命!救救我!好多水!”
聲音有的像是淬了毒,有的又充斥著慌亂,只聽了寥寥幾句,余愫就自己按下了暫停,眼中露出幾分不忍,再開口的時候,她提的第一句話是:
“我記得……你有段時間和南星的關系很不錯。”
“那時候我們不讓她出國,還是你特意來勸我,讓我去給懷德做的思想工作。”
孟忍冬不知不覺地捏緊了自己面前的杯子,她重重地呼出一口氣,承認道:“是的,愫姨,有一段時間,確實如此。”
余愫又問:“後來呢?”
孟忍冬卻不再往下接了。
後來?
後來她知道了一些真相,也找回了自己丟失的記憶,所以對楚南星深惡痛絕,在對方瘋了之後,她沒有去楚家拜訪看望過一次。
因為孟忍冬不知道怎麽再去對待已經成為瘋子的楚南星,她怕自己忍不住露出那種“活該”的鄙夷神色來,這樣不好;可若是要她和其他人一樣同情或者是覺得難過,她也裝不出來……索性就不去了。
余愫從她的反應裡看出了部分答案,像是了然,又仿佛有些黯然,過了好一會兒,她才鼓起勇氣問道:“其實……這些話,是真的,對嗎?”
“雖然我不知道什麽‘女主角’,但是當年的事情,我最近也在漸漸了解,越了解,就越是感到可怕,南星當年其實有機會救下見榆的,是嗎?而且……見榆她回來了,是不是?”
孟忍冬頭一次覺得語言這樣蒼白無力,聽見余愫說出的這些事情,感覺到昔日她和紀愉承受的那些痛苦又一次被揭開,她卻不知道該怎麽去安慰面前這個同樣被楚南星坑害的“受害者”。
她只能安靜地聽著,甚至不知道怎麽回答。
余愫絮叨了一陣,轉而說起另一件事來:“我最近調查了一下這個紀愉,前十六年,她的履歷幾乎一片空白,像是被人抹去了一樣,只能依稀查出父母雙亡,後來,她是先出現在你身邊的,然後又進了娛樂圈……她的舞跳得那麽好,就和見榆小時候一樣。”
“我一直不肯相信,這個世界上會有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存在,可是每次看到她,我總忍不住想起見榆,懷德說我是想多了,可是最近天天聽著南星的這些話,再看到那些調查的事情,我還是會下意識地期待——”
“忍冬,小時候你最喜歡帶著見榆玩,你能不能告訴愫姨,紀愉她到底是不是……?”
她鼓起勇氣問出最後的一句話。
明明還有很多弄不明白的地方,可是身為女人和母親的直覺,卻幫她直接看到了最致命的關鍵。
孟忍冬沉默了很久,很輕、很輕地點了一下頭。
余愫看見了她的動作。
於是下意識地問道:“那她、那她為什麽不回來呢?”
孟忍冬的笑意裡帶了幾分為難和苦澀,想到紀愉現在的狀態,又想到她們那近乎不可思議的異世之旅,猶豫片刻,才說道:“這件事情,說來話長了,我只能說,她是最近才想起來這些事情……愫姨可以把她當成是,已經死過一次、又活過來的人。”
余愫跟著她把最後一句念叨了幾遍,神情裡似乎有些茫然,又很快變成了悵惘,她想到了楚南星的那些事情,自圓其說地點了點頭:
“也對……”
“是南星害了她,她怎麽敢回來呢?”
然而哪怕得出了這樣清醒的、理智的答案,余愫卻更覺得痛苦,因為她一想到是自己的小女兒害的大女兒丟了性命、現在也不敢認自己這父母,獨自一個人在外面這些年,就感到心痛。
她臉色蒼白,捂著心口,像是隨時要暈過去的樣子。
看得孟忍冬忍不住跟著擔心,手放在手機旁邊,隨時準備喊急救電話。
還好余愫緩了過來,從包裡摸出藥,就著已經變成溫熱的花茶,將藥吃下去,緩過來之後,她又問孟忍冬:
“那她……現在過得怎麽樣?”
她想到之前在節目裡偶然碰見紀愉的時候,對方眼中明顯露出的羨慕,還有後來在那個小鎮上,不知怎麽碰見對方進來自己家,在那柿子樹下面哭泣的模樣,她還出言安慰了一番,那時候她隻覺得是自己魔障了,非要覺得紀愉和自己的孩子像,如今仔細想想,原來她一直都沒認錯。
那就是她的孩子。
孟忍冬看見她溫和的神情裡蘊含的痛苦,不知自己該不該說實話,心裡掙扎半天,還是照實往下講:“不太好。”
她有心想要讓紀愉感受到更多的關懷,所以有些自私地、單方面地將紀愉如今的情況道出:“她前段時間被查出了嚴重的抑鬱症,現在正在接受治療。”
余愫驚訝地微微張開唇。
隨後,她仔細回憶了一下自己因為關懷楚南星而跟著追完的《追夢100》節目,想到紀愉接受采訪時候說的那些話,心中一下一下揪著疼了起來。
是啊。
那孩子的狀況,好像一直就很不好,隻執著在一個事情上,再沒提過其他的人或事物,好像生活裡已經沒剩下什麽需要她去在意了一樣。
余愫免不了地感到愧疚,不知道自己能為紀愉做些什麽,現在光是想到楚南星的狀態,已經足夠讓她疲憊了——
然而母親從來都是如此,只要發現孩子生活的不好,總是反覆地抽乾自己的所有精力,下意識地想要為他們做些什麽,不論他們曾經做過什麽事情。
孟忍冬看她一腔痛苦無處抒發的模樣,既想要讓紀愉感受到來自家庭的一點點關愛,也想要讓余愫不因為楚南星的事情折磨自己,忽而出聲道:
“後天,她們那個女團在這邊有一場線下的演出。”
“愫姨,你想去看看麽?”
余愫愣了一下,沒想到自己會聽見這樣的答案,先是有些心動,隨後又覺得自己年紀上來了,是不是不適合參加這些年輕人的活動。
“我……”
孟忍冬看出了她的猶豫,笑了一下,肯定地對她道:“愫姨,她應該也很想見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