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愉這一期的排名依然是第一。
穩住了她的王座。
同組的學員們當晚拉著她在食堂裡慶祝, 說是恭喜她衛冕,然而說是慶祝,找遍了滿食堂之後, 連一罐菠蘿啤酒都沒翻出來, 隻好以讚助商的果汁代酒,越喝越有。
有女孩兒跑過去抱著固定的攝像頭機位,隔空嚴肅而又深沉地問王洛水:“王導,下次我們拉讚助的時候,考慮一下果酒的品牌好嗎?答應我, 我現在連喝了四瓶蜜桃蘇打水, 我連打的嗝都是桃子味,王導不信的話你來聞一下……”
旁邊的學員立刻上去將她拉開,然後抬手貼了貼她的額頭,很是震驚地問她:“你不會是醉果汁了吧?連這種話都敢說出來?你不怕王導把這部分給你剪了當獨家鏡頭嗎?”
那對著鏡頭囂張喊酒的女生立刻小心地捂著嘴, 對著攝像頭虔誠地鞠了幾個躬, 然後跟著同班回到了桌上,繼續吃食堂熱情提供的烤串——
為了避免有人毫無節製地放縱自己的身形,節目組的夜宵在貫徹美味標準的同時,十分摳門地將烤串的分量做得少而精, 同時一人限制一天最多只能吃十串。
也就當個零嘴啃。
饒是如此,女孩兒們依然非常滿足, 靠著氣泡果味蘇打和小烤串將自己的胃填滿,然後困倦到互相攙扶著跟紀愉告別,高高興興地準備回宿舍倒在床上在夢裡繼續慶祝今天的勝利。
這一場比賽又刷掉了末尾的十九人。
眨眼間, 當初來參加比賽的一百人, 就只剩下五十三個, 四舍五入, 僅有一半……明明剩下的人還是一樣的熱鬧,可不知為什麽,紀愉覺得這酒店都顯得空蕩了很多。
……
她想到今晚的舞台上,公布本次排名時,初次跟自己在F班、在廁所抱著她哭的那個女孩兒,因為這次的舞台表現不夠突出,這幾期也沒有特別亮眼的表現,所以票數立刻就被其他人反超了,本次的排名堪堪咬在第53名這個吊車尾的位置。
戚楓念出她名字的那一刻,她當著舞台粉絲的面沒忍住又大聲哭了出來——
甚至比那些被淘汰了的人還要傷心。
後來場館散場了,學員們被節目組工作人員安排上大巴,那女孩兒還沒從這勁兒裡緩過來,巴巴地跟著紀愉,讓本來想過來跟紀愉分享今天自己rap表現的凌瀾都將位置讓出,由她和紀愉促進感情。
“都已經選上了,怎麽還這麽難過?”
那時紀愉坐在車上,溫柔地給旁邊的女孩兒遞紙巾,想到對方第一次主題曲的表現,紀愉覺得她現在已經算是脫胎換骨的表現了,而且這次連老天爺都站在她這邊,讓她以幾千票的微小差距,將第54名給淘汰了,按說應該高興才是。
女孩兒的藝名叫做金煌,很明顯公司對她寄予了厚望,希望她能在娛樂圈裡光芒萬丈,將同期的人都壓下去,然後走花路——
可惜。
她本身既沒有什麽金色的元素,也沒有那麽霸氣的表現,甚至常常會在重壓之下忍不住哭出來。
聽見紀愉的話,她把腦袋壓在紀愉的肩膀上,用對方手中的紙巾沾了沾自己的眼角,然後抽噎著說:“我也不想哭的……可是這感覺太可怕了……我之前都覺得我已經被淘汰了,結果又突然被從鬼門關拽回來了……嗚嗚嗚!”
“紀老師!我沒想哭,就算淘汰也沒有關系……因為往下走真的太難了……”
“之前跟我一起練習的夥伴都被淘汰了,現在我在這節目裡認識的人只剩你一個……我下次肯定要被淘汰了,下次舞台就隻留二十來個人了……我想著我要不趁現在跟你說點遺言,不然之後沒機會了QAQ!”
紀愉:“?”
她聽見對方口中的“遺言”二字,有一刹那的自我懷疑。
忍不住抬手拍了拍金煌的肩膀,紀愉輕聲道:“可你已經又成功留下來了一輪,你現在想想,如果今天最後戚楓老師念的名字不是你,你會不會有一點遺憾?因為第54名距離這個晉級位置,只差一點點。”
金煌狠狠薅了一下鼻涕,聽見紀愉的話,想了一下,眼眶又紅了一些,重重地點了點頭之後,卻沒能擺脫自己的恐懼和憂慮:
“不行,這就是一個死緩……我就算這次過了,下次也肯定要死了嗚嗚嗚!”
紀愉沉默片刻,又拍了下她的肩膀:
“那就再努力一些。”
“在F班的時候,你沒有放棄,認真練習,這讓你成功往前面跨出了很大的一步,第二次公演的時候,你和我一組,你的努力給我們組也貢獻了能夠打敗A組的票數……這次你雖然卡在五十三名,但現在的你已經不是F班時候的你了。”
“你已經脫胎換骨了,現在的你更加努力,下一次說不定還在晉級之列呢?你不想站在成團夜的舞台上嗎?”
金煌以為她會像自己的朋友們一樣,安慰或者鼓勵她努力一點就好,不要留下遺憾就行,盡人事、待天命。
然而紀愉卻讓她更努力一些——
甚至還給她畫出了一個躋身成團夜的夢想。
金煌想都不敢想。
但她確實漸漸地忘記了哭泣,也忘了那些像是遺言一樣要和紀愉交代的話,她就靠在紀愉的肩頭這樣一路坐著車回到酒店,等下車的時候,紀愉拉住她,問她想的怎麽樣了,下一次要不要更努力一些?
金煌儼然一個幾乎要被愛豆成功勸導的小迷妹,手裡捏著的鼻涕紙巾都忘了丟,委屈巴巴地又瞥了一眼紀愉,然後道:
“那如果我下次……我要是沒有晉級,你會來送我走嗎?”
紀愉:“不會。”
金煌沒想到她這樣絕情,再次露出了泫然欲泣的神情來。
紀愉卻笑了出來,抬手摸了一下她的頭髮,認真地對她說:“我不想送你走,是因為我想看你和我一起出道。”
留下來的人已經越來越少了。
紀愉也是有私心的,她希望自己認識的、有過交集的、交流過的那些關系不錯的夥伴們,能留下的越多越好。
她想和她們一起出道,走花路啊。
……
“愉愉。”
系統將她的注意力喚回,紀愉才發現餐桌周圍都空了,只剩下她一個人對著七八瓶倒下的空飲料瓶子和幾十根長長的烤串簽子發呆。
她應了一聲,以為系統有什麽事要說,結果卻聽對方道:“從公演前三天開始,你的睡眠時間每天不足三小時,明天上午十點還要去錄新的綜藝,現在已經凌晨兩點了——你給我立刻馬上去睡覺!”
紀愉:“……”
因為是頭一次聽見系統如此嚴肅如此凶的語氣,她還愣了一會兒沒反應過來。
系統總覺得她再這麽熬下去,可能在什麽抑鬱症、身體問題暴露出來之前,會最先死於高強度工作後的猝死。
所以不得不認真對待這個問題。
紀愉緩了一會兒,右手手肘支在桌上乾淨的地方,手掌拖著下巴,自顧自露出一個笑容來,“可我現在高興得有點兒睡不著啊。”
她用一種近似撒嬌的語氣對系統道:“明天吧……這種旅遊綜藝聽起來就很累,到時候我晚上肯定沾床就睡,今天再讓我熬一天。”
完全是當代熬夜青年的現狀——
知道錯了,但打死不改。
系統一時氣結,卻不知道該用什麽方式再勸,因為它知道紀愉如此高興的原因。
孟忍冬答應了她,這次要是能參加那檔綜藝,就會安排她和司恬見面……所以從勝利到現在,紀愉應付完了所有的朋友夥伴,終於能在這夜深人靜的時候,完全將情緒放在自己的事情上,去期待和司恬的重逢。
這一次。
她們終於不會再錯過了。
系統感受了一會兒她的雀躍,憋了憋,沒忍住道:“孟忍冬是答應了你安排……但又沒說是第一天,你這樣熬著也不是事兒啊?你就不想以最好的、最精神的面貌去見司恬嗎?”
紀愉可疑地沉默了一下。
然後破天荒開始在意起自己的外表形象,從食堂去到最近的教室裡,對著鏡子很認真地敲了敲自己的模樣,果然發現淡妝下很淺的黑眼圈,還有稍稍出現一點細紋的頸部肌膚。
她拿出吹毛求疵的態度對待自己的這張臉,像是第一次發現自己活得這樣粗糙那般,驚訝地睜大了眼睛之後,下意識朝系統求助:
“怎麽辦!我這!我這怎麽辦!”
“我就今晚多睡一會兒會有用嗎!”
這時候的睡覺在她眼裡又變成了近乎靈丹妙藥的功效。
系統歎了一口氣,心道這暗戀中的女人真是……
它用一種教導主任般的語氣回答:“你現在立刻回宿舍睡覺,我保證!你和司恬見面的時候,一定是光彩照人的。”
紀愉將信將疑:“真的嗎?”
系統重重地:“嗯!”
然後它就發現以前這勸那勸,怎麽都不肯改掉熬夜習慣的人,竟然真的乖乖回屋,哪怕睡不著,也保持著躺在床上的乖巧睡姿,神情虔誠地像是在做什麽祈禱法事。
還是系統用一張美夢卡,讓紀愉陷入了舒適的睡眠裡。
……
“這個節目也是當下熱門的節目,不過導演喜歡設計一些為難人的關卡,可能會讓你們過得稍稍苦一點……”
次日。
來到綜藝節目組的紀愉又跟孔如繁碰面,聽見她絮絮叨叨地在旁邊給自己科普這次綜藝節目的內容。
但她的注意力卻不在這上面。
如今一行節目嘉賓被拉到了風景優美、但是人跡罕至的小鎮上,紀愉卻總是去盯很遠處的一個早點小店外面的木桌——確切地說,是木桌上的一本雜志。
那雜志高高立起來,封面是一個穿著紅裙子,妝容十分妖冶的藝人。
哪怕隔著這老遠,無法將封面上的細節複刻出來,紀愉也知道,這雜志正是自己之前在B家拍的,她聽著耳邊的聲音,卻一個字都沒裝進去,只是發愣地看著那本豎在桌上的雜志,無意間打斷道:
“我的雜志……出了嗎?”
孔如繁一頓,面上露出燦爛的笑容來:“對!今早開始發行,我已經用你的微博號配合宣傳了,瞧我光顧著跟你說新節目的事情,把這個給忘了,那邊實時統計了第一個小時的銷量!你猜多少!”
紀愉喉嚨動了動。
卻一個數字都吐不出來。
她其實是想問,自己的雜志有這麽火熱嗎?居然在這樣的小鎮上都第一時間有賣?
可是話還沒出口,她就見到那雜志放下之後露出的人影輪廓。
隔了那麽遠——
晨光足以模糊很多景象。
故而紀愉看得非常使勁,甚至不舍得眨眼睛,只為了能將那身影看得熟悉、再熟悉一點,對方似有所感,也朝著這邊張望而來,很快鎖定了人群裡的紀愉。
隱約間,紀愉覺得對方似乎衝自己笑了。
表面上隻橫亙著這幾十米的距離,但紀愉卻知道,她們之間隔著的是經年的歲月。
四年了。
紀愉在心中歎了一聲。
她們終於再度相逢。
此刻正是導演在等節目大咖的時候,各自的藝人都跟著經紀人在旁邊,吃早餐的吃早餐,交代流程熟悉節目的,什麽都有,凌瀾甚至跟著她的經紀人跑去旁邊問鎮子上劃船旅遊的價格,儼然真出門旅遊的模樣。
紀愉與司恬對視了幾秒鍾——
隨後,她一言不發地朝著對方的方向快步跑了過去。
風兒吹過了她的臉頰和頭髮,好像也聽見了她滿腹的思念和悵惘,於是同她打了個照面後,又到了她身後,推著她往前走。
暗巷裡。
孟忍冬站在青苔遍布的石板路上,通宵的疲態再難掩住,她看著紀愉朝著司恬的方向奔去,卻不忍心看她充滿希望、又落空期待的模樣,她匆匆別過臉,對後面撐著傘給她遮陽的張叔說:
“走吧。”
張叔看她眼底的疲憊和絕望,看著她昨夜坐了上百公裡的車出去,半夜找人對峙當年的事,今早又坐了上百公裡的車趕過來,一面在車上跟司恬溝通,一面繼續翻七年前的檔案,直到這一刻,都沒有歇息過一點。
好不容易來,見了紀愉一眼,如今卻一聲不吭又要走。
盡管不知道她和司恬、還有紀愉之間那紛繁複雜的關系,但張叔卻能看出來,孟忍冬是喜歡紀愉的,所以他有些忍不住,出聲問了一句:
“孟總……不去跟紀小姐打一聲招呼嗎?”
不想讓她知道你都為她做了什麽嗎?
孟忍冬似是聽出他的潛台詞,有些倦怠地輕輕搖了搖頭,她停了一下腳步,像是想回頭,再去看一眼在日光下奔跑的身影。
可她忍住了。
隻輕聲道:“不了。”
張叔聽見她說:“她現在最不想看到的人,肯定就是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