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愉出去之後, 發覺池子裡還剩下常雪、蔣連闕和楚南星幾個,容柏她們則要麽是剛找導演看完自己的鏡頭後,準備去淋浴間洗澡, 要麽就是已經在走過去的路上。
她去找節目助理問了回去的時間, 發覺要等所有人的拍攝結束、收拾妥當才會叫車來接, 便隻好在旁邊找乾淨地方坐著等。
“咕~”
胃部發出了饑餓的抗議聲。
紀愉卻只是抬手揉了揉, 左右看了看,然後又坐在那裡沉思,想著下一次舞台表演的事情——
在上次的舞台之後, 節目組又搞了個大招, 給了所有人三個大類選項, “dance”、“rap”和“vocal”, 如今剩下的七十二名學員根據排名,優先選擇自己想要表演的類型,然後每一個大組十八人, 又再分成A、B兩組對決。
對決的曲目是當下熱門歌曲的改編。
紀愉這次選的是vocal。
她知道自己在舞蹈方面已經給所有的觀眾和粉絲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只要沿著舞蹈的路子往下走, 依照現在的人氣, 只要沒有什麽毀滅級的黑料, 她依然是最終九個出道位的有力競爭者。
但她不想這樣,她想要有進步, 也想給她的粉絲一些驚喜。
從舞台震撼力來說——
“vocal”比較偏向柔和一點, 能感動觀眾, 卻不及“dance”的視覺效果來的更強烈, 想要憑借“vocal”奪得第一名, 難度是非常高的。
思至此, 她從包裡拿出iPod, 將耳機插上,然後開始聽那首歌。
……
節目助理忽然抬手拍了下她的肩膀。
紀愉偏頭看去,正好看見了對方手中的一個新的三明治,她有些意外地摘下單邊的耳機,還沒等開口問,就聽對方主動說道:
“這場館新來的老板很大方,之前訂了一頓下午茶過來,現在又給大家送了點夜宵……你們這都拍攝一天了,餓了吧?”
紀愉點頭道謝,接過來的時候,心中又漫開一陣別樣的情緒來。
她還沒來得及拆,忽見常雪披著毛巾朝她的方向來,頭髮上還在往下滴水,衝紀愉笑道:“我也好餓啊!”
紀愉便把手裡的三明治朝她遞去。
常雪笑著道謝,然後抬手接了,朝她道:“南星有個部分的拍攝,NG了快二十次了,還是沒找到感覺……紀老師是我們這裡面拍的最快的一個,要不你去看看呢?”
她坐在紀愉旁邊,撥開三明治的塑料包裝外衣,一口咬下一大塊邊角,顯然是打算先填飽肚子,再過去洗漱乾淨,然而毛巾沒把她身上的水全部吸乾,板凳上濕淋淋的水漬朝著紀愉的方向漫來。
在節目助理和常雪期待早日收工的目光裡,紀愉恰到好處地起身,避開了板凳上的水,免得將自己剛換的乾淨衣服打濕,她找不出拒絕的理由,只能重新往拍攝區走去。
……
嘩啦水聲響起。
楚南星從水裡探出腦袋來,因為體溫流失太多,這會兒她的唇色都變成了慘白,本來不想讓她們上太多妝的導演不得不讓化妝師給她補一點防水的妝上去,免得這水下美人魚一樣的景色變成水鬼從鏡頭裡爬出來的恐怖驚悚畫面。
瞥見紀愉走來,楚南星指尖不自覺攥緊,心中松了一口氣,面上也跟著露出看到救星一樣的目光來:
“紀老師來了?”
聽見她這不知是調侃還是單純跟風的稱呼,紀愉手臂上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楚南星有些不太好意思地將自己的頭髮撥到腦後,趴在岸邊,將下巴也擱在那兒,在導演特意空出時間讓她找鏡頭感的時候,她對紀愉比劃了一下:
“這段我實在不知道怎麽拍,有點迷糊了,紀老師有沒有經驗可以傳授一下?”
紀愉距離岸邊還有好一段距離,聽見她的話,轉頭去看導演,發覺導演也有些累了,走去場館外面的走廊裡抽煙,原地只剩下幾個其他工作人員,便原地半蹲下,語氣淡淡地問楚南星:
“哦?”
“導演沒有跟你講解這部分的拍攝要求嗎?”
楚南星依然還是那帶有三分抱歉的笑容:“當然說了……但我好像理解能力有點差,聽說這部分的舞蹈鏡頭紀老師也拍了一段,如果不麻煩的話,可不可以請你再示范一下呢?”
紀愉:“……”
她面無表情地看著楚南星擱這兒演,倒是系統有些受不了了,在她的腦海裡發出了嘔吐的聲音:“yue……”
紀愉被那過於生動形象的聲音弄得也有點反胃,不知道是不是餓太久了胃裡有點難受,她輕聲道:“你哪裡不懂?”
楚南星站在水裡衝她笑:“剛才常雪和連闕也在岸上給我示范了一下,但是我好像還沒太明白——”
“不介意的話,紀老師能來水裡給我示范一下嗎?”
“當然,要是你覺得麻煩,那就還是算了。”
她臉上掛著微笑,趴在水裡,明明已經冷的脖子都沒有血色了,卻偏偏這樣能忍,為了今晚這一出,硬生生頂了導演的幾次批評,也要拖到這一刻。
紀愉感覺到周圍工作人員看過來,這些都不是《追夢100》的員工,毫無疑問,雖然簽了協議,但是只要節目裡這段舞蹈內容播出,說不定就會有人將她和楚南星今天的對話當談資,比如說“哇,有些學員天天賣慘、還營造那種慷慨的人設,結果在鏡頭之外的地方,連同是A班的成員都不肯教……”
她閉了閉眼睛,又睜開。
現在要是再說自己怕水,不能下去拍攝,這就太假了,畢竟所有的人都知道,她是今天的水下舞蹈拍攝內容裡面完成最快的學員。
哪怕他們見過一開始紀愉對水的厭惡,如今再看她完成度很高的鏡頭,都會以為她是克服了自己原本地恐懼,誰又能想到其他理由呢?
楚南星這一招堪稱陽謀。
令紀愉進退兩難。
……
楚南星同樣沒什麽把握。
她只是覺得有些不服氣。
在那半透明的水幕劇本上,她為紀愉寫過一個又一個結局,第一次是在酒店被欺辱跳樓,第二次是在這泳池內、眾目睽睽之下,她因為腿抽筋卻沒人注意到,撈上來的時候送到醫院搶救無效身亡。
可是哪一次的紀愉都沒有如她所願。
她不甘心。
隻好不再借助那外力,改而用自己的方式去小小報復一下紀愉。
想起紀愉剛到場館時候死活不願意下水的樣子,楚南星總是抱有最有一分僥幸……萬一紀愉真的很害怕水呢?
反正她總是要將這口氣出了的。
……
“別去,愉愉,不要管她。”
“她要是敢把今天的事情發到網絡上,我就把那些水軍的號全部刪掉,你不要理她。”
紀愉聽見系統在腦海中的極力勸阻,又看了看楚南星的方向,最終,她平靜地問:“你NG了幾十次沒過的這一段鏡頭,是多長時間的?”
楚南星聽到她口中所謂的“NG幾十次”,臉色又白了三分,像是被紀愉堂而皇之羞辱,然而其余人都是神色如常,她也不好過於敏感地發作。
只能忍了忍,眼睛裡像是淬了毒一樣,狠狠地看著紀愉,出聲道:
“二十多秒。”
紀愉點了點頭,跟她說等等,然後去浴室重新換了衣服,中途系統還在勸她:“危險,愉愉,不要去。”
紀愉保守估計了一下自己的三分鍾卡片,同它道:“我心裡有數,先不慌。”
系統隻好悶悶地停下勸阻,但還是忍不住補了一句:
“你……小心她。”
紀愉點了點頭。
……
她從下到水裡的時候開始讓系統用最後一張卡——
三分鍾倒計時開始。
紀愉深吸一口氣,對等待她的楚南星出聲道:“我現在特別餓,所以沒什麽力氣,可能只能給你示范一遍……”
楚南星意識到什麽,裝作很為難地問:“啊?不能再久一點嗎?”
紀愉微笑著告訴她:“再久一點我會直接在水池裡脫力。”
楚南星從她的笑容裡判斷不出太多的訊息,便隻好先應下,只是等紀愉遊到鏡頭附近的時候,她也重新潛入水中跟了過來,然後在紀愉做出幾個動作之後,忽然抓住了紀愉的手腕。
紀愉:“!”
她憋著氣,轉頭去看楚南星,卻見對方無辜地看向她,然後給她打了個手勢,像是示范剛才她教的動作一樣,卻是做錯的那一種。
紀愉冷冷地看著她,卻沒在意她的打斷,在她松開手之後,沿著之前的內容往下繼續表演。
她的時間不剩多少了。
系統的卡片狀態倒計時,如今更像是她的死亡倒計時,懸在頭頂。
紀愉做完一連串,也沒管楚南星到底學沒學會,站起來就想往泳池的邊緣而去,出水的那一刻,她不著痕跡地松了一口氣。
手心握著金屬階梯的欄杆,紀愉一使力,想從水裡徹底出去——
身後忽然傳來一股力道。
搭在了她的肩上。
楚南星笑吟吟的聲音從後面貼上來:“紀老師別走啊,我剛才還是沒有懂……”
紀愉猝不及防,被她拉著往身後的水裡墜去。
掌心再抓不住扶梯的欄杆。
“撲通”一聲響!
……
其實紀愉就算這時候墜入水裡,她也還是能自由行動的,因為這時間還在系統卡片的計算范圍內,只要她願意,她完全可以重歸冷靜,從水裡起來再上去。
可是跌回池子裡的那一刻,她嗆水了。
這裡的水池也沒有多深,不到一米七的樣子,連深水池都算不上,稍稍使勁就能探出頭。
可人在嗆水的時刻,會無法抑製地產生驚慌感,沒有受過訓練的人尤其如此,四肢會下意識地撲騰,哪怕這會兒她沒多少恐懼,卻還是會因為胸腔裡氣壓的失衡,下意識地往底下墜去。
水沒過頭頂。
紀愉接二連三地嗆了好多的水,感覺鼻子裡、肺裡,到處都是火辣辣的。
水面有撲騰而出的水花。
楚南星站在扶梯邊,神情有些愕然地看著這邊,好像人已經被嚇到了似的,直到池子旁邊又是一聲更重的“撲通”!
她盯著那道身影從後方接近紀愉,猶如場館裡專業的救生員,將人一路抱到了岸邊。
受到剛才動靜的影響,之前的救生員、剛才抽煙回來的導演、還有拍攝的其他工作人員都圍了過來,包括從淋浴間出來的容柏等人。
“怎麽了?”
“發生什麽了?”
“溺水了?怎麽回事啊?這邊池子不是有人看著嗎?”
“誒?這人是誰啊?”
“趕緊啊!醫生呢!快點救人啊天哪!”
……
紀愉感覺到天旋地轉,身體裡湧出無盡的疼痛來,她甚至聽不清周圍的聲音,也不知道自己在哪裡,連眼前都是空茫一片。
她隱約感覺到自己吐了幾口水,也能感受到眼角被逼出的長串的生理淚水。
可是那些動靜都離她很遠——
她的靈魂輕飄飄的。
像是已經從身體裡離開了一樣。
然後下一瞬,又被狠狠地拽了回去,一時間,無數聲音混雜,進入她的耳中:
“紀愉怎麽樣了?”
“見榆,見榆,你看看媽媽……”
“這不是淺水區域嗎?到底怎麽回事?”
“這裡根本沒有任何防護設施,還有這麽大的湖,幾個孩子來玩為什麽沒有人看著?”
“醒醒……沒事了!”
“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來晚了……都怪我……”
無數道聽過的、沒聽過的聲音輪流響起,像是有千百個人同時圍著她,一直對著她各種各樣地關懷,可她隻覺得聒噪。
紀愉不可抑製地感到恐懼,盡管她也不知道這恐懼來自何方,也可能是系統給她的卡片終於失效了,又或者是她溺水太過,產生了瀕死的幻覺。
她怕得發抖。
所以忍不住蜷起四肢,想要抱住自己取暖。
她擁住了另一道溫度。
……
孟忍冬將人從水裡撈上去之後,將人推開做了急救的措施,看見裡三層、外三層,有的是擔心紀愉,有的是擔心她的人圍上來,不由冷冷將人斥開,免得人多將這片的空氣都奪走。
感覺到紀愉醒來,她深深地松了一口氣,湊過去小聲說:
“沒事了,別怕、別怕……”
安慰的聲音落下,她被意識模糊的人本能地抱住,感覺到那濕淋淋的熱量緊緊貼了上來。
孟忍冬愣了一下,但很快反應過來紀愉的狀態還沒恢復,於是迅速打橫將人抱起來,往旁邊匆匆趕來的急救醫生處走去——
原地。
楚南星依然泡在水裡,看見孟忍冬抱著紀愉匆匆遠去的身影,不知怎麽,突然大聲對著她喊了一句:
“跟我沒關系!不是我!”
她像是在辯解什麽。
孟忍冬步伐停了一瞬,回頭看她一眼,那一個眼神毫無溫度,像是在看一塊石頭、一棵樹,又像是在看一個花言巧語不斷表演的小醜。
隨後她轉過頭,繼續往前走。
明明一個字也沒有說——
楚南星卻覺得自己再一次被審判。
七年前。
孟忍冬也是這樣,將人救上來之後,聽見她在旁邊嚇得大哭出聲,冷眼看了她一刹,而後繼續沉默地盯著身前已經失去呼吸的楚見榆。
後來不管楚南星怎麽哭,拉著楚懷德的手抽噎地到她面前說:
“對不起……忍冬姐姐……我不是、我是嚇到了……我不知道姐姐會……嗚嗚嗚你別生我氣!”
不論她怎麽解釋,怎麽對孟忍冬表明自己的無辜。
等到孟忍冬用那雙漆黑的、像是結了冰霜的眼眸看她一眼,不管她打了多少腹稿,都沒法再吐出一個字來。
她知道。
孟忍冬就是在懷疑她。
從未變過。
……
不遠處。
孟忍冬站在急救室的門外,一遍遍地回想方才的那一幕,心底湧上後怕和慶幸來。
但是想到了楚南星之後——
她從兜裡摸出手機,撥了一個電話出去。
“你好。”
“能不能幫我想個辦法,我想看七年前‘濱江民宿區7.24溺水案’的調查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