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族向來不太看得起妖族, 正因如此,願意在魔界生存的妖族一向是少之又少。
這半個月來,被送入太子府的妖族男子是一批又一批, 卻大多粗俗平庸, 於“閱”人無數的池珩而言,哪怕只是用來瀉火,都嫌無趣。
可就在今日, 池珩聽狼牙說, 昨兒守衛巡城之時, 於城中抓到了一隻城外來的鳥族妖精,上報說太子殿下一定喜歡,他去親眼見了一下,容貌確是世間少有,堪稱極品。
狼牙跟了池珩上千年, 見多了這位殿下身旁的鶯鶯燕燕, “極品”二字是絕不輕易出口的。
池珩一聽,來了興致, 當即迫不及待, 起身前往。
他在狼牙的跟隨下,一路行至府上偏院,隔著長長的石子路,遠遠望見了日常押送妖族男子來此的侍衛隊。
被押送的幾個妖族男子手腕皆被一條粗繩拴在一起,在侍衛粗暴地推攘下一路前行,一個個連頭都不敢抬起。
盡管如此, 池珩還是一眼望見了那個身影頎長纖瘦,側臉精致無比的妖族男子,白皙的腕間被粗麻繩磨出了紅痕, 分外刺目。
近日院中垂絲海棠初開,恰有飛鳥立於枝頭婉轉而歌,妖族腳步滯於海棠樹下,抬眼循聲望去,樹梢上的鳥兒卻已轉身飛遠,唯余他站在紫色的花樹之下,滿是擔憂懼怕的眼眸中浮起了一絲淺淺的溫柔。
他不是乾乾淨淨的,許是被抓前有過掙扎,一襲白衣染了泥汙,還有幾處撕扯出的破損。
當真是惹人憐愛。
“你喜歡鳥兒?”池珩快步上前。
“太子!”十名侍衛將紛紛躬身行禮,見池珩做了個“免了”的手勢,這才重新站直身子,握劍退於一旁。
幾隻小妖嚇得話都不敢說,盡數低著頭,下意識往旁人身後躲。
沒有人想被太子看上,聽說被看上的,都活不過兩日。
一時間那個被太子問了話的小妖被推到了最前面,嚇得他將頭臉壓得極低,單薄的身子止不住瑟瑟發抖。
“太子問你話呢!”狼牙在一旁催促道。
小妖被嚇出一個激靈,怯怯開口道:“只因同根同源,見了稍覺心安……”
池珩笑了笑,這小妖身上靈息確實出自鳥族,通常也只有鳥族才會生得如此瘦弱,聲音也是柔柔弱弱。
“別怕,我不殺你。”池珩伸手抬起小妖的下巴,感受著小妖因恐懼而愈發強烈的顫抖,用最溫柔的語氣問道,“你叫什麽名字?多大了?從哪兒來?”
“子初……傅子初。”小妖說著,不自覺緊張地吞咽了一下,喉結上下動了動,低聲繼續道,“如今……已過千歲,家住妖界長峽山,近日來此尋親……”
“尋什麽親?”池珩問。
“娘親走前,說我有個表姐在此,讓我來投奔表……”
池珩聽了,笑著打斷了小妖的話:“往後你跟著我,日子肯定比跟著表姐好。”
小妖嚇得連忙跪下:“太子!求您放過我吧!求求您了……”
話音哽咽,淚珠從眼角嘩嘩向下掉。
池珩見小妖這梨花帶雨的模樣,心頭興致更濃,拔出侍衛腰間之劍,斬斷了小妖手上的麻繩,俯身將驚魂未定的小妖扶起,拿出絹帕,輕輕擦拭去他眼角的淚痕。
“不要怕,我絕對不會傷你,你只要乖乖的,榮華富貴我都可以給你。”
池珩說著,手指如遇珍寶般撫過小妖光潔的臉龐,而後心情大好地笑了笑,朗聲道:“狼牙,將他收拾乾淨,送我屋裡。今晚就要。”
“是!”狼牙應著,伸手去抓那小妖,凶惡道,“跟我走!”
小妖下意識害怕地躲了躲,池珩見了,忙道:“輕點,別弄疼了子初。”
“是!”狼牙應著,小心翼翼地再次伸手,對那小妖輕聲細語請示道,“傅小公子,請跟我走吧?”
這變戲法似的換臉速度,讓那小妖都為之一愣,沉思了好一會兒,終還是低頭跟著狼牙離去。
“太子,余下這些呢?”有侍衛出聲問道。
池珩還要去煉化楚月白的血蠱,根本懶得多看那些平庸貨色,本想說全部殺了,但想到那嬌弱的小妖還沒走遠,便溫下性子,道:“放了吧,不用再抓了。”
他玩過那麽多男人,還從未見過這般容貌的。
這還真是權勢登頂之前,老天爺送給他的一份厚禮啊。
***
織夢梭可去一人夢境的每一個角落,過去、現在,亦或是於心中幻想的未來。
曲臨煙嘴上從未提過,心裡卻一直深深介意著一件事。
三百年前,雲素到底為何選擇忘了她。
是因為不敢違背與執明的婚約,還是因為真的將一切都當做了前塵一夢,夢醒則緣散?
曲臨煙與辭音行在一片混沌之中,混沌之外,是千千萬萬個早被忘卻的夢境。
漫長的等待中,她望著無數的夢境碎片,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小花神,三百年前,你可曾陪在小八的身旁?”
辭音應道:“我當然陪著她。”
曲臨煙問:“可以讓我回那一年去看看嗎?”
辭音不由一愣,沉默許久,終是點了點頭。
得到夢境主人的首肯,曲臨煙閉目催動起了手中的織夢梭,一道潔白的靈光自兩人腳下緩緩盤旋起,一寸一寸,緩緩將她們裹挾。
靈光散去,曲臨煙睜開雙眼,已然身處九天之上。
她緊緊跟在辭音的身後,親眼看見了當年辭音所目睹的一切。
原來,除去那段夢境,她在人間與傅小八經歷的一切,都被執明以輪回鏡看在眼裡。
輪回鏡乃是司命用以監管仙人下界歷劫的法寶,仙人歷劫與妖族結緣,若為天知,後果不堪設想。
為了藏住真相,傅灼塵與執明聯手以輕塵劍為骨,造了一隻假的青鸞轉世,妄圖瞞過輪回鏡,事情敗露後天帝憤然降罪,以此逼迫執明率兵前往地界,親自帶回青鸞仙子,戴罪立功。
辭音說,“傅大哥曾給過傅小八一片尾羽,答應無論身在何處,只要傅小八需要他,他便定會前去相助。可傅小八需要他的時候,他卻被鎖於鎮魔柱下,為了兌現昔日諾言,他不惜自損內丹也要強逼三魂七魄離體,若非我去得及時,他已不存於世。”
“執明神君知道素素在乎你勝過自己的性命,所以不管三百年前在傷魂谷,還是一年前在冥河之畔,他皆對你一次又一次的手下留情……若非如此,你早已死在他的手下。”
“你於無憂谷昏迷之時,素素曾對我說,她忘記你,不是因為舍得下你,而是因為……執明神君曾對她說,若當年魔族大軍沒有趕到傷魂谷,他必定是要殺你回去交差的。”辭音低聲說道,“那一刻,她真的以為這世上除你之外,再沒有一人在乎傅小八,而你,又險些因她而死……她以為,你尋回了姐姐,往後總能慢慢將她忘記,只要她不再與你糾纏,你便能安穩度過余生……”
曲臨煙從不知道這一切。
原來,雲素從不曾對她絕情,決定忘情,竟也只是因為深愛。
她看見了雲素醒來時有多傷痛欲絕,看見了雲素因心底那個誤會鬱結於心,終日以淚洗面。
最後,在執明和辭音的勸說下,走上了落塵台。
“我們都以為,忘了一切,她就不會再痛苦了。”辭音說罷,低頭苦笑著搖了搖頭,“可誰也不知,她分明忘了所有,為何還是沒能放下前塵。”
曲臨煙跟著辭音,走過三百年的歲月長河。
從前,雲素不喜黑,也不太願意接近執明。
可自從歷劫歸來,她便不自覺地開始親近執明,只因那一襲黑衣,讓她感到如此親切。
從前,雲素不喜歡雪,也不愛人間風景。
可自從歷劫歸來,三百年間的每一個冬日,她都會坐在曾催辭音幫自己種下的那株鳳凰木下,透過靈池水鏡,靜靜遠望人間風雪。
黑,是她最愛穿的顏色。
冬日,是她們相識的季節。
雲素忘了她,卻又從未忘了她。
她一直在,一直都在雲素的三魂七魄裡,從未曾被割舍。
隻奈何,前生太短。
那隻小孔雀的一生,除了一襲黑,一抹紅,一片匆匆消融的冬雪,便再無其他美好值得追憶。
可於傅小八而言,就算忘記都不曾真正放下的,恰也是那些一眼便能望盡的短暫美好。
“謝謝你,辭音。”曲臨煙輕聲說道。
“謝我什麽?”辭音反問。
“我曾責怪她的無情,曾怨恨她的選擇,我甚至曾經覺得,三百年間所有的苦難,都由我一人承受了……”曲臨煙說著,苦澀地而又感慨萬分地笑了笑,“我以為,遺忘了所有的人,便能活得瀟灑自在,卻不曾得知,遺忘過往,竟是從未讓她得到真正的解脫。天上人間,她都本應無憂,是我……將她誤了。”
辭音幾步跳到落塵台邊坐下,轉身望著仙台之下癡癡站著的曲臨煙:“你們妖精喜歡一個人,是都要去反思自己是否傷害了對方嗎?”
曲臨煙詫異抬眼,怔怔望著辭音。
辭音搖晃著纖細的雙腿,道:“神君曾說,你與素素是劫亦是緣,離合聚散皆在一念之間。”
“天界不是從來都不許你們神仙與妖族相戀嗎?”曲臨煙問道,“你真的相信,仙與妖也能有緣?”
“八百年前,你為救白蛟闖上天界,欲奪她性命,卻被她重傷,是為緣起。若不是重創了滿身罪業的你,以素素那怠惰的性子,怕是再過千年也未必能夠修夠功德,歷劫飛升。”
“冥冥天意,讓素素跳錯了輪回道,讓你在她將要修出人形之時被鳥族重創,一路逃到她的身旁,這是你們命中注定的重逢。”
“那時你若選擇了白蛟,你便是她永遠的劫,可你選了她,所以哪怕一世無果,也仍能用萬千苦難再換一世姻緣。”
辭音說著,目光不禁有幾分遊離:“從前我不明白神君為何這麽說,還覺得素素真傻,情之一字讓人那麽痛苦,偏偏硬要執著……如今,我卻好像有些明白了。”
情之一字,最教人身不由己。
可就算身不由己,亦有人願拚盡全力,去追逐那一縷微芒。
這份執著,便是世上最難解的緣。
作者有話要說:今晚還有更新,小天使們把“聊聊勤快得像個高仿”打在公屏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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