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小姐， 衛小姐？”

　程淵兮看著面前的年輕女人突然一副大受打擊的樣子，本就白的臉色越發雪白，連紅唇都失去了血色。

　宋青柔正看著鬱清棠兩眼放光。

　像， 太像了。

　眉目如畫， 宛如謫仙， 簡直和鬱辭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眼尾多了一顆淚痣，但無損於她的美貌， 反而更讓人移不開目光。

　宋青柔一見到鬱清棠這張臉，來之前的怨氣消失得無影無蹤，什麽出爾反爾，什麽當面道歉， 不知道，不記得， 她眼前只剩下這一個人。

　鬱清棠眼裡也只剩下她。

　但她眼前一陣一陣地發暈，根本沒辦法控制自己冷靜地去看婦人的樣貌， 她怕看清了自己更崩潰。

　程湛兮的媽媽！

　她以為退婚對象突然變成程湛兮的哥哥已經很可怕了，沒想到丈母……不是，程湛兮她媽媽就在旁邊，還用一種無法形容的興奮眼神看著自己。

　“衛小姐， 衛小姐？”

　唯一鎮定自若且毫無波動的程淵兮屈起指節， 叩了叩鬱清棠面前的桌面。

　鬱清棠回神， 看向和程湛兮容貌有五分相似的哥哥程淵兮。

　沒等她初步收斂好情緒， 宋青柔坐到了鬱清棠對面，程淵兮身邊的位置。

　鬱清棠：“……”

　鬱清棠垂眸望著面前的咖啡杯，絕望地祈禱這是她做的一場噩夢，夢醒了以後她還在酒店裡， 還沒出門。

　她暗自掐了一下胳膊的軟肉。

　疼。

　正在這時，宋青柔親切地開口：“小棠是吧？”

　鬱清棠不知道自己是受寵若驚還是怎麽，聽到這句話抬起了眼簾，誠惶誠恐：“在。”

　她長這麽大，第一次有人這麽稱呼她。

　程湛兮偶爾會叫她棠棠，那是情人間的，面前的美婦人聲音帶著明顯的長輩對晚輩的關切。

　旁邊的程淵兮轉了一下西裝袖口的扣子，不明顯地撇了撇嘴。

　來之前她媽媽豪氣乾雲，說要看看這個大膽的女子是何方神聖，他當時就覺得宋女士只是想看美人，果不其然，她對親兒子都沒有這麽親熱。宋女士要是生在古代，肯定是愛美人不愛江山的昏君。不，她應該最想當皇后，那些美人每天都要去向她請安，樂不思蜀。

　小棠？

　前兩天還衛清棠衛清棠的呢。

　宋青柔看鬱清棠驚懼的模樣，聲音越發輕柔了：“不要怕，我只是和你說幾句話。”

　鬱清棠喉嚨發緊：“您說。”

　宋青柔笑：“別您您的了，我和你媽媽是舊識，叫我宋阿姨就好。”

　宋阿姨一開口，鬱清棠才想起來她剛剛沒有第一時間稱呼對方，頓時心涼了半截。

　她給程湛兮媽媽留下的第一印象是不是糟透了？

　宋青柔：“？”

　怎麽感覺她更害怕了？

　鬱清棠指尖陷進掌心，竭力控制聲音裡的顫抖：“宋、宋阿姨好。”

　宋青柔哎了聲，神情愉悅，笑眯了眼。

　宋青柔沉迷她的美貌，左看右看，止不住地滿意。

　她不說話，鬱清棠就不知道怎麽主動開口，坐著任她打量，臉都快笑僵了，心裡慌得不行。

　明明是主角卻淪為背景板的程淵兮清了清嗓子，提醒她要說正事了。

　宋青柔接收到訊號，戀戀不舍地收回視線。

　程淵兮堅持先問清第一個問題：“衛小姐和舍妹是什麽關系？”

　鬱清棠嘴唇抖了抖，說：“我是她……”聲音低了低，道，“……朋友。”

　程淵兮在商場縱橫逾十載，怎麽看不出她神情緊繃，有所隱瞞：“什麽朋友？”

　鬱清棠克制自己沒有在青年面前低下頭，指甲掐進肉裡，說：“很好的朋友。”

　“我怎麽沒有聽舍妹說起過你？”程淵兮這話有些不當，但涉及程湛兮，他不得不多心。

　鬱清棠抿了抿蒼白的唇。

　宋青柔立刻拍了兒子的胳膊一下。

　鬱清棠垂眸道：“可能是她還沒來得及提起我。”

　她們倆在一起一個多月，鬱清棠又是個慢熱型，程湛兮不想給她壓力，才沒有和家裡過多地提起鬱清棠。卻沒想到陰差陽錯，鬱清棠在程湛兮不在場的情況下，一個人見了她的家長。

　別說鬱清棠了，絕大多數人在毫無準備下見到女朋友的父母，都要嚇上幾嚇，能坐下好好聊天都得是心臟強大的。就連程湛兮，也不敢保證自己能泰然自若。

　程淵兮笑笑，不再追問。

　鬱清棠和宋青柔的咖啡都上來以後，程淵兮看著面前恢復平靜的女人，溫和道：“衛小姐要退婚？”

　鬱清棠沒有糾正他一直稱呼的姓氏，是因為今天之後就不會再用了。

　她延續著昨晚的思路，赫然發現不對，對方是程湛兮的家人，不出意外他們以後肯定還要再見面。

　鬱清棠說：“我隨母姓，姓鬱，鬱清棠。”

　程淵兮從善如流：“鬱小姐。”

　鬱清棠頷首。

　程淵兮：“我能否知道退婚的理由？”

　鬱清棠看著他鏡片後和程湛兮相似的桃花眼，平靜道：“我已經有心上人了。”

　宋青柔內心一震。

　來了來了！終於來了！家庭倫理狗血大戲！

　作為一個本職顏控，她還沒有忘記自己作家的副業。

　她的心上人就是衛庭玉吧？！

　程淵兮摩挲咖啡杯沿，慢條斯理：“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樁婚事從去年就定下了，你既然早就有了心上人，為什麽到現在才悔婚？”

　鬱清棠搖搖頭：“我是前不久才確定要和她在一起。”

　程淵兮心想：你這是拿程家當備胎麽？

　宋青柔心想：你終於說服了你爸爸是嗎？

　程淵兮面色不虞。

　鬱清棠察覺自己失言，懊惱地咬了咬下唇。

　第一印象是不是挽救不回來了？

　宋青柔拍了拍兒子的手，柔聲道：“我理解你。”

　程淵兮：“……”

　算了，他還是喝咖啡去吧。

　鬱清棠詫異地看著宋青柔。

　宋青柔笑道：“你爸爸沒有和你說過嗎？他當年也退了一門婚事，堅持要娶你媽媽。”

　鬱清棠眼睛微微睜大。

　宋青柔溫柔道：“人一輩子遇到一份真愛不容易，如果你想清楚了，就堅持自己的本心。”

　雖說宋青柔也不大能接受父女什麽的，但是人家的家務事，她不會舉著大旗批判，而且衛庭玉對鬱清棠的感情很複雜，不是單純的男女之情。何況他就要死了，最後一段時光讓鬱清棠陪他度過也是好的。

　鬱清棠微微動容，道：“謝謝宋阿姨。”

　宋青柔想了想，又道：“但你的一輩子還很長，以後要好好生活，善待自己。”

　鬱清棠：“？”

　她和大舅子互視一眼，發現程淵兮的眼神和她一樣困惑。

　什麽？

　程湛兮的媽媽在說什麽？

　說什麽不重要，鬱清棠只需要點頭微笑就好了。

　宋青柔神色猶豫，還是開了口：“你爸爸之前和我們商議婚事的時候，說是假結婚，幾年後淵兮和你離婚，我再收你做乾女兒，保你後半生無憂。現在雖然婚事不成，但如果你願意的話，我還是想收你為義女。衛家虎狼之輩，你爸爸走後，你一個弱女子無依無靠……”

　鬱清棠笑容微凝。

　她看到宋青柔的嘴唇一張一合，她的每一個字清晰地傳入耳朵，就是聽不懂她說的是什麽意思。

　什麽假結婚？什麽乾女兒？什麽叫你爸爸走後？

　宋青柔歎了口氣，誠摯地看著她，道：“我和你媽媽是朋友，你可以相信我。你爸爸選程家庇佑你，也是相信我們家，我希望你考慮一下我的建議。”

　程淵兮摘下銀邊眼鏡，揉了揉眉心。

　他不想莫名其妙多一個乾妹妹啊！這才剛見第一面！他媽媽速度是不是太快了！

　宋青柔的建議沒有立刻得到回應，是意料之中，但她對面的鬱清棠表情卻不像是在考慮的樣子，茫然、震驚還有一絲摻雜其中的喜悅，複雜難辨。

　良久，鬱清棠抬起眼簾，眸色晦暗不明，嗓子有些沙地問道：“我……他怎麽了嗎？”

　根據前後文，宋青柔可以知道“他”指代的是衛庭玉。

　宋青柔咬住下唇。

　她不知道衛庭玉時日無多了嗎？那自己不是說漏嘴了？衛家到底什麽情況？

　宋青柔拿起手機，起身道：“我去打個電話。”

　衛庭玉接到宋青柔的電話，聽她說完，向來無波無瀾的內心也蕩起了漣漪，不過他是煩惱的，只是當面退個婚，為什麽宋青柔會和她說那麽多。

　衛庭玉蒼白修長的手指按了按太陽穴，平和道：“無事，程夫人想說什麽就說什麽，不用顧忌我。”

　電話剛掛斷，信箱裡進了條短信，來自一個沒有備注的號碼。

　但衛庭玉認得號碼的主人。

　鬱清棠：【你身體怎麽了？】

　衛庭玉刪除了這條短信。

　鬱清棠把手機放下，宋青柔剛好打完電話回來。

　鬱清棠從宋青柔那裡聽說了事情的來龍去脈。衛庭玉一年多以前確診不治之症，衛家人虎視眈眈，圖謀三房的家產，衛庭玉怕死後鬱清棠會被衛家拆得骨頭都不剩，所以急著給她安排一門婚事，程家聲名赫赫，家風清正，是上上之選。他竭力促成這門婚事，數次登門拜訪，但程淵兮性取向是同性，沒辦法履行婚約，最後達成了假結婚的協議。

　宋青柔的話不長，鬱清棠坐在椅子裡一動不動，沉思了很久。

　宋青柔聲音放輕，問道：“你不知道麽？”

　鬱清棠勉強扯出一抹笑容，搖了搖頭。

　宋青柔伸手過去，拍了拍她擱在桌面的手背。

　皮膚也這麽好。

　宋青柔走了一會兒神，旋即道：“我的提議你可以考慮一下。”

　鬱清棠回憶片刻才記起來她說的是收她當乾女兒的事，婉拒道：“謝謝宋阿姨，但是不用了。”

　宋青柔面露惋惜。

　鬱清棠捏緊了咖啡杯的杯柄。

　如果宋青柔收她為義女，那她和程湛兮不就成姐妹了嗎？

　要不要坦白……

　程湛兮不在場，她一個人實在沒勇氣直說，要不先這樣？將來程湛兮帶她來京城，再正式介紹自己，她得提前買禮物。對，禮物也沒有，程湛兮見方文姣二人提了一大堆，自己兩手空空，還是在退婚這樣尷尬的情景下。

　宋青柔把桌上的手機拿起來，說：“那咱們加個微信吧？”

　鬱清棠悔得腸子都青了。

　怎麽又讓程湛兮媽媽先說了！

　鬱清棠動作迅速地調出“掃一掃”挽救，宋青柔剛解鎖手機，鬱清棠忙道：“我掃你，阿姨。”

　宋青柔笑吟吟地通過驗證信息，道：“有空到我們家做客嗎？”

　鬱清棠吃驚道：“現在麽？”

　宋青柔道：“對，正好吃午飯，我們家阿姨是大廚，不比外面的差，而且健康衛生。”

　程淵兮扶額。

　鬱清棠結巴道：“不不不用了。”

　宋青柔疑惑地蹙眉。

　她反應怎麽這麽大？

　程淵兮戴上了眼鏡，掩去鏡片後的一抹暗芒。

　她在害怕什麽？

　“有空來我家做客，隨時歡迎。”

　“會的，謝謝阿姨，阿姨慢走。”

　和鬱清棠在咖啡廳門口分開，宋青柔坐進賓利後座，鬱清棠在車門口禮貌地和她道別，目送黑色賓利遠去。

　宋青柔坐在車裡，從遮光玻璃往後看她在原地的身影，意猶未盡地感慨：“小棠真是個好孩子。”

　程淵兮在用眼鏡布擦鏡片，聞言睨了她一眼，道：“你才認識她多久？不到兩個小時。媽，顏控也是要有限度的。”

　宋青柔說：“相由心生你沒聽過嗎？她長得那麽美，內心能醜陋到哪兒去？”

　程淵兮說不過她，拱手做了個認輸的手勢。

　宋青柔道：“能不能學學你妹妹，有點憐香惜玉之情？你看你今天把小棠嚇的。”

　程淵兮道：“妹妹要是在，也會和我一樣的。她說是妹妹的好朋友，剛剛聊天的時候你聽她有一句提過妹妹嗎？我特意引她說，結果她一筆帶過。”程淵兮嗤了聲，說，“做賊心虛。”

　宋青柔擰了青年結實的胳膊一把，沒擰動，使力又擰了一把。

　程淵兮吃痛，仍堅持己見道：“她真的太可疑了媽，你不能因為她長得好看忽略她所有問題。再說了，我覺得妹妹長得比她好看多了。”

　宋青柔不置可否地唔了聲。

　程淵兮：“媽！妹妹可是你的親女兒！你這麽快就移情別戀了嗎？！”

　宋青柔撲哧笑出聲：“什麽移情別戀，不要亂說。”

　程淵兮不放過她：“你就說妹妹和鬱小姐誰更好看吧。”

　宋青柔眼神躲閃，含糊其辭：“哎呀，各有千秋各有千秋。”

　程淵兮：“媽！”

　宋青柔顧左右而言他：“對了，中午讓小芸蒸個雞蛋羹，我想吃雞蛋羹了，你現在給家裡打電話。立刻打，一會兒來不及了。”

　***

　黑色賓利融入浩蕩的車流，片刻如滾滾洪流，消失在鬱清棠的視野。

　鬱清棠膝蓋一軟，就近扶住了手邊的支撐物，才勉強穩住搖晃的身形，不至於軟倒在地。

　她剛剛都經歷了什麽？

　鬱清棠打開微信，點開程湛兮的聊天框，裡面的信息是早上鬱清棠發給她的晚安，她還在睡覺。鬱清棠指尖在虛擬鍵盤上方懸了一會兒，不知道要和她說什麽。

　如果說她今天見到她媽媽和哥哥，就得將衛家以及所有的事和盤托出，她沒有準備好。

　鬱清棠退出微信，點進短信界面，衛庭玉沒有回復。

　鬱清棠安靜地垂眸想了會兒，在路邊攔了輛車，報了個地址，司機從中央後視鏡看了眼她身上的穿著，一路送到豪華別墅區門口。

　鬱清棠習以為常地在門衛處登記，門衛撥了通電話，得到衛家的許可，放她進去了。

　別墅區佔地面積大，綠化做得很好，有一條大路通行，道路兩旁種滿了梧桐，風景獨好。裡面的高官富賈都是直接開車進別墅院門，除了散步遛狗，沒有人會沿著這條路走，鬱清棠例外，她每次都是靠兩條腿，沒有人會接她。

　一輛一輛的豪車從身旁駛過，鬱清棠又走了十幾分鍾，到了衛家門口。

　鐵門關著，傭人在裡邊灑掃，修建花枝。

　鬱清棠按了門鈴，等了幾分鍾，有人出來打開了門。

　鬱清棠問眼前面生的傭人：“三爺在家嗎？”

　傭人說：“不知道。”

　鬱清棠自己往裡走。

　剛靠近大門口，衛驚瀾牽著衛十二出來，兩人打了個照面，衛驚瀾朝她友好地笑笑。

　鬱清棠微微頷首。

　衛驚瀾把衛十二領到身前，說：“叫七姐姐。”

　衛十二仰起臉，脆生生道：“七姐姐。”

　鬱清棠“嗯”聲。

　衛驚瀾道：“小八和小九她們出去了，不用擔心。”

　鬱清棠淡道：“謝謝。”

　衛驚瀾說：“你是來找三叔的嗎？我領你去？”

　鬱清棠道：“不用了，謝謝。”

　她和衛驚瀾錯身而過，腦子裡閃過一個念頭：她是誰？

　鬱清棠雖不受重視，但好歹是堂堂正正的衛家人，她在宅子裡暢通無阻，上樓敲響了衛庭玉的房門。

　開門的是衛庭玉貼身侍候的傭人，傭人看看她，睜大了眼睛：“小姐——”

　傭人條件反射往裡看了看。

　鬱清棠面無表情：“他在嗎？”

　傭人：“他……”

　不待傭人掩飾，裡面傳來男人虛弱的咳嗽聲。

　鬱清棠聽到這道聲音，她先前一鼓作氣的勇氣像是吹漲了的氣球，一戳就破，她下意識後退了半步。

　一股巨大的茫然席卷過來，伴隨著鋪天蓋地的荒唐。

　她為什麽會站在這裡？

　僅僅因為宋青柔幾句話，就以為那個男人是想保護她，重燃希望。

　不是怎麽樣，是又怎麽樣？因為他要死了，過去的一切就能一筆勾銷了嗎？

　就算他死了，自己也不會為他掉一滴眼淚，絕對不會！

　傭人說：“我進去請示一下，小姐稍等。”

　傭人帶上了門。

　鬱清棠在門口握緊了雙拳。

　理智告訴她應該掉頭就走，但是腳卻深深地扎根在原地，寸步不能移動。

　門板隔音很好，一絲一毫的聲音也傳不出來。

　漫長的時間過去，也可能是很短的時間。面前的門再次被打開。

　傭人向她露出抱歉的笑容：“少爺說他有點累，先睡了。”

　鬱清棠攥緊的拳頭松開，揚唇笑笑：“有勞貴叔。”

　貴叔為她罕見的笑意怔愣幾秒，旋即低頭道：“哪裡。”

　他在心裡歎了口氣。

　鬱清棠下樓，走遠，沒有回頭。

　貴叔回到屋內，今日風大，屋裡窗戶緊閉，沒開燈，光線昏昏，衛庭玉臥在窗前的躺椅裡，身上蓋著毯子，閉目養神。

　傭人說：“小姐走了。”

　衛庭玉平淡“嗯”聲，神情不見變化。

　鬱清棠不太巧合地遇到了剛回家的衛八和衛九小姐，幸運的是她們倆在車上，沒有當面遭受嘲諷。

　後備箱裡裝滿了今天購物的收獲，衛九正在和衛八顯擺前陣子生日宴收到的藍寶石項鏈，忽然看到窗外一道身影，她降下車窗，但車已經離她有一段距離了，衛九把項鏈塞回脖子裡，道：“真是掃興，她來幹什麽？又是黑漆漆的，白日見鬼。”

　衛八扭頭看了看，聲音低下來，道：“我聽說程家要退婚了，婚禮籌辦都停了呢。”

　衛九驚訝道：“真的假的？最近走到哪都有人說程少爺和啞巴結婚的事，程少爺還親口承認過，氣死我了！怎麽現在又要反悔了？你的消息可靠嗎？”

　衛八說：“我有個朋友，就是程家負責策劃婚禮團隊的一員，她親口告訴我的，這婚恐怕是結不成了。”

　衛九眉開眼笑。

　“哎呀，這真是天大的喜事。”

　衛八附和道：“誰說不是呢，到時候啞巴可要成全京城的笑話了。”

　衛九冷哼：“丟她的臉就算了，別讓衛家臉上無光，到時候我們跟著抬不起頭。”

　衛八說：“不會的，她是她，我們是我們，我們和她怎麽能一樣？你看你上次辦生日宴，來了多少人，你才是衛家的掌上明珠。”

　衛九嗔了聲“八姐”，忍不住唇角上翹。

　她把脖頸的藍寶石項鏈摘下來，拉過衛八的手，把項鏈放進她手心。

　衛八推辭：“我不能要。”

　衛九道：“你就收下吧，我那還有好多呢。”

　衛八眼底的陰鬱一閃而過，快得捕捉不住，她握緊手心，感動地看著衛九，道：“那我就收下啦，謝謝九妹。”

　衛九摸著自己更貴重的手鏈，轉頭看窗外，像是施舍一樣的，口吻隨意道：“不用謝。”

　衛八攥住手心，閉了閉眼。

　如果她也是大伯的女兒，不是出生在四房，她也不必這樣巴結她！

　衛大伯排行第一，順理成章掌握最大的權勢；衛二伯是笑面虎，一對雙胞胎兒女備受重視，不斷蠶食老大的勢力，等老爺子駕鶴西去，取而代之的還不一定是誰；衛庭玉有老爺子撐腰；獨獨她爸爸排行最末，什麽都沒有，只能跟在兩位兄長後面分一杯羹，俯首帖耳，苟延殘喘。

　明明是血脈相連的姐妹，她還是姐姐，卻要分三六九等。

　弱肉強食，捧高踩低，這還是一個家嗎？！

　衛家潑天的富貴下，都是些見不得光的爛泥，從出生開始腐爛，一代一代全都爛在這裡。

　黑色的勞斯萊斯停了下來。

　衛八轉頭看向鬱清棠背影消失的方向，五味雜陳。

　或許像她那樣早早地離開衛家，也是一種幸運。離開吧，離得遠遠的，越遠越好。

　衛九站在大門口：“你幹什麽呢？”

　衛八收回視線，說：“沒什麽。”

　進門前，衛八回頭仰起臉，抬手擋在眼前，從指縫裡看漏進來的陽光。

　衛九在裡面語氣不好地催：“八姐！快點啊！”

　“來了。”

　衛八放下手，走進深深的大門，砰的一聲大門緊閉，陽光被無情隔絕在屋外。

　花園的秋千架上，衛驚瀾正抱著衛十二蕩秋千，衛十二咯咯笑。

　今天溫度不高，花園風更大，衛十二玩了一會兒，開始往衛驚瀾懷裡縮，細聲細氣：“姐姐，我冷。”

　衛驚瀾抱起她，說：“姐姐帶你去曬太陽。”

　衛十二烙餅似的攤開在姐姐腿上，短手短腿舒展，沐浴著頭頂的陽光，奶聲奶氣道：“好暖和啊。”

　衛驚瀾點了點衛十二的鼻尖，道：“十二想不想以後經常曬太陽？”

　衛十二癢得咯咯笑：“想。”

　衛驚瀾說：“只要你想，那就可以。”

　衛十二聽不懂，只在姐姐懷裡笑著打滾。

　衛驚瀾看向不遠處那棟豪宅，宛如蟄伏在黑暗的巨獸，一呼一吸都是重壓。但仔細去看，它的身體已遍布裂紋，離分崩離析不遠。

　快了，快到那一天了。

　衛驚瀾拍了拍妹妹的小胳膊，低頭吻了吻她柔軟的頭髮，唇角勾勒出由衷的笑容。

　***

　宋青柔和程淵兮見完鬱清棠回家，離午飯熟還有一會兒，兩人並肩坐在餐桌。

　宋青柔迫不及待點進鬱清棠的朋友圈，程淵兮在旁邊撇嘴：“媽。”

　宋青柔頭也不抬：“有事？”

　程淵兮道：“你都不關心你親女兒嗎？”

　宋青柔道：“我親女兒在睡覺呢，你這個親哥哥不知道她有時差？”

　程淵兮噎了下，嘟囔道：“幸虧爸爸不在，否則他吃起醋看你怎麽辦。”

　宋青柔抬頭笑了下，說：“傻兒子，就是你爸不在我才敢這麽明目張膽，回頭記得給媽打掩護啊。一個小姑娘，你爸不至於這麽小心眼吧？”

　程淵兮給了她一個眼神，微笑沒有說話。

　你丈夫你心裡沒數嗎？

　程家祖傳的除了家風，還有小心眼。不知道她妹妹會不會大度一點？平時挺大氣的，談了戀愛也會變得和爸爸一樣整天吃醋嗎？

　還有那個可疑的衛小姐鬱清棠，待會兒妹妹醒了自己要打個電話問問她，她到底認不認識這個人，還是鬱清棠對她別有所圖。他要把對妹妹的一切不利因素都扼殺在搖籃裡！

　程淵兮東想西想，身旁的宋女士忽然“呀”了聲。

　程淵兮：“怎麽了？”

　宋青柔捂著嘴：“我的天呐。”

　程淵兮滿頭霧水，低頭看向她手裡的手機界面。

　鬱清棠的朋友圈很普通，拍個日出，日落，花花草草。

　這張是日出，照片一看就是手機拍的，像素也不怎麽樣。

　這都不是重點，重點是她朋友圈的點讚。

　朋友圈隻顯示共同好友，按理說宋青柔和鬱清棠沒有交集，應該乾乾淨淨，但是不，有位共同好友給鬱清棠點讚了。

　那個人是——

　程湛兮。

　宋青柔持續震驚：“我的天呐。”

　她指尖迅速下滑，每一條點讚都有程湛兮，偶爾也會評論，語氣親密，看得出關系不一般。

　直到鬱清棠發了張星空的照片。

　程湛兮評論：【女朋友晚安】

　鬱清棠回復：【晚安】

　宋青柔用力一拍程淵兮大腿，笑眯了眼睛：“哎呀！”

　作者有話要說：巧了嗎這不是？

　鬱棠棠以為下次才會掉女朋友的馬，程老師對京城一無所知，唯一看透真相的是外表忠實顏狗內心也是顏狗的宋女士宋青柔！【推眼鏡.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