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覺得自己配不上她, 那我的七年算什麽?】
鬱清棠的指尖懸在虛擬鍵盤上方,輸輸停停,光標在空白框裡閃爍,最後鬱清棠關閉了聊天框。
鬱清棠對溫知寒的印象, 大學同學, 長相端正, 性格溫和, 學習優異, 碩士的最後一年,她們倆申請到了同一所國外名校的不同專業。當時鬱清棠的外公還沒有摔傷, 鬱清棠的人生軌跡還在出國留學的那條道路上,溫知寒興奮地告知她這一消息,鬱清棠有真心為她高興過,至於她們倆在異鄉又能當同學, 鬱清棠完全沒有想過這個方面,她無從感受溫知寒的喜悅。
鬱清棠從不否認自己冷心冷情,在程湛兮以前, 溫知寒只能“算”是她的朋友,因為溫知寒總是和她結伴一起,在世俗的定義裡似乎這就是朋友,而她本人,毫無主動親近她的欲望。
碩士畢業的那天, 溫知寒和她告白,說她一直喜歡她, 愛情的喜歡, 不是友情的喜歡。彼時鬱清棠連一秒鍾的猶豫都沒有, 直接開口拒絕了。
沒有思考, 更談不上自卑,覺得她和溫知寒不相配。
在鬱清棠的印象裡,溫知寒的父親是社會名流,她的母親是物理科學家,她本人……鬱清棠沒怎麽注意,但似乎身邊的人也都很喜歡她。知書達理,會很多才藝,有一次大型聯合文藝晚會,溫知寒表演了一曲鋼琴獨奏,結束後送花的人男男女女都有,差點兒在舞台下打起來。
她不像程湛兮人見人愛的受歡迎,光芒耀眼得第一眼就會被注意到。程湛兮是太陽,溫知寒是月亮,但月亮只會反射太陽的光芒,是無法溫暖另一顆月亮的。
程湛兮曾調侃溫知寒是去冰三分糖版的鬱清棠,也是眼光獨到,早早看出她們倆本質是同類人。
去除鬱清棠的畫家濾鏡,從客觀條件比,溫知寒和程湛兮優秀得不相上下。溫知寒是在告訴鬱清棠,不要輕賤自己,也不要輕賤她七年的感情。
鬱清棠看著臥室牆上小小的釘孔。
程默那幅《暴風雪》從客廳移過來又移回去留下的。
床頭櫃的手機震了一下。
鬱清棠從出神中醒過來,目光緩慢地移過去,拿起了手機。
程湛兮:【晚安】
程湛兮發完這條消息後看著屏幕上方出現的“對方正在輸入”,兩分鍾後,鬱清棠的消息跳了出來。
【晚安】
夜深人靜容易放大情緒,胸腔裡的心臟在加速跳動,程湛兮按住自己的心口,在大床上激動地翻滾了一圈。
鬱清棠回完消息後,或許是心有靈犀,鬼使神差地從程湛兮的頭像點進了朋友圈,從上到下滑了幾條,剛打算退出,順手刷新,刷到了她剛發出來的一條。
【想吻她】
鬱清棠臉頰熱了起來,盯著這條朋友圈,久久沒有移開目光。
程湛兮的吐息仿佛又拂到了她的鼻尖,她深情的雙目,她纏綿地勾過她的唇與舌,且咬且吮,掌根托著她的臉頰,讓她避無可避,只能承受她給予的熱情。
每一次心臟都跳得厲害,肺部的呼吸仿佛被抽乾,卻仍想沉溺在醉人的溫柔裡。
鬱清棠閉上了眼睛,呼吸沉沉。
程湛兮這條消息沒有發成僅一人可見,朋友們都在評論裡調侃,十幾分鍾後程湛兮就刪了。
她用自拍杆拍了張自己的床,雪白軟和的大床,她隻睡了一半,另一半空著。
這回設置了僅鬱清棠可見,暗示得不要太明顯。
但她懷疑鬱清棠會認為自己只是饞她身子,會加深誤解,所以很快也刪了,她明明是饞她整個人!
鬱清棠恰好一整晚都在刷她朋友圈,這兩條都看在眼裡。
鬱清棠眸底漾著不自知的笑,刷到了程湛兮睡前最後一條朋友圈。
【晚安寶貝】
中規中矩,穩妥為上。
鬱清棠把手機放下,關了床頭燈。
她以為自己會輾轉難眠,沒想到很快就睡了過去,唇角帶著笑。
第二天早上醒來,鬱清棠不出意外地摸到自己唇角上揚的弧度,她不記得自己夢見了什麽,但想必是夢見了程湛兮,或許她在夢裡又吻了她。
今天是周六,離高一下學期正式開學還有兩天,身為班主任的鬱清棠,要去學校準備學生報道事宜。
上學期她收到投訴,陶主任說讓她帶完七班一學期,後來師生關系融洽,陶主任就把這話收回了,鬱清棠自然也沒有異議,於是繼續當七班班主任。
她洗漱完回來,便見到程湛兮的消息:【鬱老師來我家吃早餐嗎?】
鬱清棠換好衣服,出門去對面。
2102的門大開著。
鬱清棠停在玄關,看著裡面擺好的拖鞋,猶豫站在原地。
以前是她不懂,不明白,現在她還沒有答應程湛兮,再這麽不把自己當外人是不是有點……
程湛兮系著圍裙,從廚房走向冰箱,看見她佇立在屋外的身影,笑道:“怎麽不進來?要我抱你進來嗎?”
她放下手裡的東西,作勢便要過來抱她。
鬱清棠忙低頭,動作迅速地換好拖鞋,坐到了客廳沙發。
程湛兮忍俊不禁。
“稍坐一會,馬上就好。”程湛兮的背影消失在廚房門後。
鬱清棠兩隻手搭在膝蓋,腰背挺直,神情拘謹。
和她第一次正式拜訪異曲同工,但心情又有一些微妙的不同。
程湛兮做了兩碗手擀麵,面條勁道,湯汁濃鬱,佐以各式海鮮,鮮香可口。
鬱清棠兩手捧著碗,喝了一小口濃湯,問道:“這個面是怎麽做的?”
程湛兮執著竹筷的手一頓:“你想學?”
鬱清棠點點頭。
程湛兮溫和笑道:“做給我吃嗎?”
鬱清棠再點點頭,快把臉埋進湯碗裡。
程湛兮不逗她,笑笑道:“那你明天早點過來,我教你做。”
吃完早餐,鬱清棠把碗筷放進廚房的洗碗機。
程湛兮就站在她身後不遠的地方,目光追著她窈窕的背影。從對面過來的路不長,鬱清棠乾脆就沒有穿外套,裡面只有一件緊身的黑色毛衣,從背後看過去腰肢格外的纖細,宛如柔軟的柳條。只要程湛兮輕輕一摟,就能將她抱個滿懷。
鬱清棠的腰腹不像程湛兮那樣平坦緊致,身材再瘦的人,只要沒有刻意鍛煉,腰部都會有一點肉感,摸起來軟綿綿的,別有一番手感。
但程湛兮沒有近前,既然她們倆都說開了,有了名分再光明正大也不遲。
程湛兮收回了視線。
鬱清棠察覺到了程湛兮的守禮,不像先前動不動摟摟抱抱,這兩天更是一言不合就親她,讓她的大腦瞬間失去思考能力。
程湛兮進退得宜的尊重緩解了鬱清棠內心的緊張。她雖然也想要程湛兮的親近,但現階段無底線的親近顯然只會造成她的壓力,她需要的不僅是時間,還有空間。
程湛兮是一個永遠讓人在和她相處時感覺到舒適的人。
鬱清棠低眸看著面前的大理石茶幾,沒有看沙發另一邊程湛兮坐著的身影,道:“我一會要去趟學校。”
“幾點?”程湛兮很自然地問。
“九點,同學們該報道了,我去教務處領一下材料,還要開個會。”
“我陪你一起?”
“嗯。”
鬱清棠余光掃到程湛兮隨意搭在沙發修白細長的手指,心臟重重跳了跳,垂下眼簾。
程湛兮拿起茶幾上的空杯子去倒水。
鬱清棠放下抱枕,趁機站起來道:“我先回去了。”
程湛兮回頭,不見異色地笑道:“好的,一會我們在電梯口見。”
鬱清棠匆匆出去了,背影倉皇,像隻落跑的小兔子。
程湛兮望著空蕩蕩的門口笑了笑。
九點整。
鬱清棠準時從2101出來,程湛兮已經在電梯口等著了,天氣暖和了點,從北方回來的程湛兮拋棄了厚實的大衣,湖藍色風衣,淺色長褲,棕色短靴,望過來的桃花眼裡藏著細碎的光。
鬱清棠腳步頓了頓,沉默上前。
叮——
鬱清棠率先走了進去,從電梯轎壁看自己的黑色大衣、黑色褲子,唯一的一抹不同只有脖子上圍著的竹青色圍巾,已經不記得是哪一年買的了,顏色都褪了,黯淡無光。
下行的時間在她的神思中很快過去,面前的電梯門開了,視線裡映入一位租戶的臉。
“鬱小姐。”
鬱清棠頷首,和租戶錯身而過。
“兩位上午好。”一樓前台笑容甜美道。
鬱清棠點頭道:“上午好。”
走在前往學校的熟悉道路上,鬱清棠從思緒抽離的狀態慢慢回到了現實。她動了動垂在身側的指節,手自然地被程湛兮牽在手裡,十指相扣。
她像是飄在天際的風箏,程湛兮是連著她與人間的線。
辦公室已經有其他班主任在了,鬱清棠和對方打過招呼,去了教務處,程湛兮留下來收拾兩人的辦公桌。
學校食堂已經開了門,中午兩人在食堂吃飯,上學期吃膩了的菜,新學期吃起來又覺得味道不錯了。
午休仍在程湛兮家的書房,鬱清棠沒再鎖門,程湛兮也沒有不請自入。
但鬱清棠起來後打開房門,程湛兮就站在書房門口,抬起眼朝她看過來,眸底笑意溫柔。
鬱清棠無法避免地為她深深悸動。
然而程湛兮表現得越完美,沒有缺陷,鬱清棠就越自卑不安,不敢接受這份差距懸殊的感情。
周六下午兩點開始學生入學報道,由班主任登記,為期兩天。
冷清了一個月的走廊重新熱鬧起來。
兩點差十分,鬱清棠坐在講台上,程湛兮搬了把學生的椅子,坐在她身邊,五指順著鬱清棠身後披散的墨發。
她挑起一縷在鼻尖嗅了嗅,誇她的頭髮香,又問用的什麽牌子洗發水。
鬱清棠說不記得,回去給她看。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門口一位沒穿校服的女生走了進來,個子不高,皮膚也不白,眼睛倒是大,透著一股機靈勁。
童菲菲探頭探腦,道:“老師,我是第一個嗎?”
鬱清棠不自覺地唇角微勾,說:“是第一個,過來吧。”
童菲菲應了聲“好嘞”,蹦蹦跳跳過來,交了學費,看著鬱清棠在報道名單上寫下了她的名字。
之後她就在班上第一排坐下不走了,開始捧著臉賣乖:“鬱老師我好想你啊。”
鬱清棠彎起眼睛。
程湛兮發現鬱清棠的心情肉眼可見地好起來,喝了口醋的同時有意引童菲菲多說兩句:“都想什麽了?寒假作業做完了嗎?”
童菲菲道:“當然做完了,不是周一交嗎?我沒帶來呢。”
“寒假玩瘋了吧?特不願意上學吧?”
“哈哈哈哈。”
“我走之前你們還說會想我,記得我姓什麽嗎?”
“姓颯哈哈哈哈。”
童菲菲一個人把安靜的教室弄出了三四個人的動靜。
門口陸續有學生進來報道,有的在網上或者銀行交了學費,有的出於各種原因到學校直接交給班主任,程湛兮手快負責清點,鬱清棠在名冊上記錄名字。大部分同學報道完都沒走,或和程湛兮聊天,或和闊別一月的同學們胡侃,嘰嘰喳喳,教室裡仿佛坐著五千隻鴨子。
鬱清棠在講台上聽,偶爾有人cue到她,她就淺淺地笑一下。
七班同學們:“!!!”
不得了,是什麽改變了鬱老師?再往她旁邊一看,破案了,程老師就坐在那呢。
學生報道都跟著一起來,這還不是真愛的力量?
連雅冰嗑得暈頭轉向:她們倆到底什麽時候結婚?
李嵐看著鬱清棠,鬱清棠一笑她就跟著笑,陽光燦爛,整個兒一迷妹。
陸陸續續也有學生回家,但李嵐和連雅冰等人是堅持得最久的,一直到周六的報道時間結束,才戀戀不舍地和鬱清棠一起離開教室。
鬱清棠去了趟住宿區,檢查住宿生返校情況,有兩個還沒回來,其中包括肖情。
開學季的班主任忙碌起來,周日和周六的流程一樣,鬱清棠結束後核對名單,眉頭明顯地皺了起來。
程湛兮把椅子搬回原位,走上講台問:“怎麽了?”
鬱清棠把名單遞給她,說:“肖情沒來。”
程湛兮:“去住宿區看看?”
鬱清棠收起名單,兩人一塊趕去住宿區,屬於肖情的那張床位是空的,問她室友說沒回來過。
鬱清棠給肖情爸爸打了個電話,冰冷的系統女聲提示:“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請稍後再撥……”
鬱清棠在原地踱了兩圈。
程湛兮安撫道:“沒事的,說不準明天就來了,沒來咱們再想辦法,那麽大的人不會消失的。”
肖情真的消失了。
周一正式開學,升旗儀式,國歌莊嚴,七班列成整齊的隊伍,隊伍裡缺了一個人。鬱清棠一整天都在學校,時不時去班上晃一圈,看著那個空缺的座位,班裡同學也議論紛紛,為什麽肖情沒有來學校?
李嵐來辦公室問鬱清棠出了什麽事的時候,鬱清棠剛掛斷肖情爸爸無人接聽的電話。
她坐在辦公椅裡,抬眸看著面前有鼻尖痣的班長,嗓音堅定道:“沒事,我會帶她來學校的。”
李嵐出去了。
程湛兮在鬱清棠斜對面的位置裡,看見她的目光朝自己轉過來,沉靜理智地問道:“程老師周六有空陪我去趟白水鄉嗎?”
程湛兮點頭:“當然。”
***
白水鄉,澤泉村。
肖情家住在村尾,兩間簡陋的平房,院子裡圍出來的菜園子不知多久沒有打理,雜草叢生,只有幾根絲瓜孤零零地掛在藤上。
胳膊上掛著籃子的嬸子推開籬笆院門走進來,看見荒廢的菜園子歎了口氣,她提高聲音,喊:“春金。”
她邊往裡走邊喊:“春金?肖情爸爸?”
屋子裡沒開燈,光線昏暗,嬸子進了堂屋,對著最裡面那扇虛掩的房門道:“春金,我來給你送午飯了,我進去了啊。”
嬸子推門而入。
她瞳孔驟然一縮,立刻把裝了飯碗的籃子放下,衝到俯趴在地的肖春金跟前,吃力地將他翻了過來,拍打著中年男人瘦得脫了相的臉,焦急喊道:“春金!春金!”
肖春金悶哼了一聲,睜開比他的年齡滄桑太多的渾濁眼睛,抓著嬸子的手,乾裂的嘴唇一張一合。
“肖情……”
嬸子忙道:“肖情好著呢,是她讓我給你送飯的,你忘記了嗎?”
肖春金像一尾瀕死的魚一樣蹬了一下腿,眼睛往上翻,露出眼白。
嬸子嚇個半死,死馬當作活馬醫地按他人中,把人給按了回來。
肖春金重重地倒了一口氣,問道:“肖情……肖情在哪兒?”
嬸子以為他擔心女兒,安慰道:“在鎮上呢,好好的,沒有一點事,你安心在家養病。”
肖春金攥住了嬸子的手,眼珠睜得快脫出青色的眼眶,用盡全身的力氣道:“讓她……讓她去……去上學……”
嬸子歎氣道:“你先顧著自己行不行,肖情也是一片孝心。”
我不要她的孝心!
肖春金已經說不出話,他目眥欲裂,喘氣聲越來越重,終於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春金——”
嬸子推著他的肩膀,肖春金雙眼緊閉,唇色慘白,一點反應也沒有。
嬸子急急忙忙跑出院門,高聲喊道:“快來人啊——”
兩個男人合力把肖春金弄到了床上,嬸子去村東頭請來一位以前當過赤腳醫生的村民,老頭兒年事已高,拄著拐杖慢吞吞過來,肖春金已經醒了,虛弱地躺在床上,滿頭冷汗。
肖春金常年務農,積勞成疾,原先只是腰背疼得睡不著,去年十一月,也就是鬱清棠家訪過後不久,肖春金倒在了田埂裡,還是隔壁村的人用車子拖回來送到家的。之後他的腰幾乎就直不起來了,背鑽心的疼,生活自理都困難,更別說勞作了。村子裡幾個嬸子輪流給他送飯。
他在家躺了半個月不見好轉,去醫院看,醫生拍了片子看過,說要開刀做手術。
肖春金就離開醫院,繼續在家裡躺著,硬生生熬,一宿一宿地睡不著,半夜經常從房間傳出痛吟聲。
肖情期末回家才知道爸爸生了病,已經在床上躺了兩個月了。
她要爸爸去住院,肖春金哪裡肯,本來就沒多少積蓄,他兩個月沒乾活坐吃山空,手頭的錢剛夠肖情交下學期學費和住宿費。要是花掉了,肖情就沒有學上了。
父女倆強了起來。
肖情從寒假開始去鎮上的酒店洗盤子,給肖春金掙手術費,連開學報道也沒去。她鐵了心不念了,沒什麽比爸爸的身體更重要,她有手有腳,以後出去打工,難道會讓她和爸爸餓死麽?
當過赤腳醫生的老頭兒進了屋子,眯縫著眼看窄床上進氣多出氣少的病人肖春金,咕噥了聲:“怎麽也不開個燈?”
他讓村民把肖春金翻過來,乾瘦的五指在他後背骨頭上按了按,肖春金冒出一身的冷汗,不住地抽涼氣。
老頭兒松開手,拄了拄手裡的拐杖,籲氣說:“還是得去醫院,硬躺是躺不好的,只會越來越嚴重。”
他看向旁邊放涼的飯菜,道:“怎麽連飯也不吃?自個兒想死?”
***
周六。
程湛兮有車,不像去年兩人去村子裡需要大費周章地轉車。饒是如此,程湛兮也足足開了近兩個小時。
澤泉村沒有大路經過,程湛兮把車停在方便的地方,和鬱清棠走小路過去。又踏上那條山路,陡峭的斜坡,程湛兮先衝了下去,在下面張開雙臂,鬱清棠也跑了下去,把程湛兮撞得往後退了好幾步才穩住身形。
程湛兮抱緊她,在她耳邊笑。
鬱清棠胸腔裡的心臟劇烈跳動,平複了好一會兒才從她頸窩裡抬起頭。
程湛兮摸了摸她被山風吹得冰涼的臉和耳朵,重新牽緊她的手,在半空晃了兩下,說:“我們走吧。”
一回生二回熟的兩人從村口的石碑沿路一直往下走,路上遇到幾位村民,好奇地打量她們。
程湛兮從籬笆外看到裡面荒廢的菜園,眉頭輕蹙。
她還沒來得及伸手,鬱清棠已經推開木柵欄進去了。
“肖情爸爸?”
程湛兮失笑。
鬱清棠要是對自己有對學生一半的主動,現在她們倆都金婚紀念日了。學生嘛,程湛兮不跟小孩子計較。
鬱清棠敲了敲虛掩的大門,吱呀一聲。
她抬腳往前邁,程湛兮握住她的胳膊,把她帶到自己身後,她把兩扇門全推開,讓屋外的陽光全部照進去。
“這樣會不會不好?”鬱清棠小聲道。
“沒什麽不好。”程湛兮道,牽著她往裡走。
鬱清棠看著她擋在自己前方的身影,抿了抿唇。
喊了幾聲沒有回應,程湛兮一間房一間房的打開,一共就三間房,到第二間,屋子裡透出一股難聞的氣味。
程湛兮讓鬱清棠在門口等,她走了進去,神色當即微微一變,回頭看鬱清棠,讓開半邊身子。
肖春金躺在最裡側的床上,骨瘦如柴,雙目緊閉,心口緩慢地一起一伏。
鬱清棠站在床邊,一句接一句地喊他:“肖情爸爸。”
肖春金慢慢睜開眼,透過昏暗的光線辨認出鬱清棠的臉,流下兩行渾濁的淚水。接著他不知哪來的力量,忽然坐起了半個身子,枯瘦的手去抓鬱清棠的手,程湛兮眼疾手快,把鬱清棠護進懷裡。
肖春金沒能坐起來,直到一半便倒了回去,手也無力地摔在了床上。
他看著鬱清棠不停地流淚,嘴裡喃喃著什麽。
鬱清棠拍了拍程湛兮的胳膊,示意她放開自己,耳朵貼近中年男人乾裂的唇口。
“讓肖……肖情回……回學校……讀書……”
***
飯店後廚的院子裡,疊起來一摞又一摞布滿油汙的盤子。
肖情戴著橡膠手套的手在大盆裡動作麻利地清洗,放進左手邊乾淨的水裡。
她的腰因為一坐一整天,酸得失去了知覺,眼神木然,機械性地重複洗盤子的動作。
眼前突然出現了一雙穿著黑色登山靴的腳。
肖情慢慢抬起頭,黑色的長褲包裹著筆直的腿,深灰色大衣扣子一直扣到最上面一顆,露出女人光潔白皙的下巴,精致的眉眼。
肖情手裡的毛巾落進了水裡,呆呆地看著面前的女人。
“鬱老師……”
鬱清棠兩手插在大衣口袋,淡道:“你爸在醫院。”
肖情神色驟變,摘下手裡的橡膠手套,顧不得疼痛的腰背,起身往外跑。
鬱清棠的聲音從身後淡淡傳來:“你知道他在哪個醫院嗎?”
肖情回過頭看她,眼圈明顯泛紅。
鬱清棠走過來,輕輕歎了口氣,牽起她凍裂的手,道:“我帶你去,你爸沒事,別擔心。”
程湛兮在後廚出口,見兩人一塊出來笑了笑。
鬱清棠也朝她笑笑。
出租車停在飯店門口,程湛兮報了地方,出租車向醫院駛去。
鬱清棠溫柔摸著肖情的頭髮。
程湛兮則安靜地看著這一幕,她兜裡的手機震了下,是一條來自陌生人的短信。
【溫知寒:我現在在機場,準備出國。上周你向鬱清棠表白以後她找我私聊,對內容感興趣加我微信,微信搜索這個手機號,過時不候】
程湛兮嗤了聲。
鬱清棠疑惑地朝她看過來。
程湛兮把手機收起來,口吻隨意地說:“沒事,騷擾短信。”
鬱清棠把臉轉了回去。
鬱清棠為什麽要找溫知寒聊天?
程湛兮回復她短信:【她和你聊什麽了?】
溫知寒不搭理她。
程湛兮咬了咬牙,手遮擋屏幕,搜索手機號,添加好友。
溫知寒秒通過,甩過來一段聊天記錄。
溫知寒:所以你為什麽沒和她在一起?
鬱清棠:我配不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