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清棠平複情緒花了一段時間。
她怕程湛兮會等得不耐煩掛斷視頻, 然而沒有,程湛兮在刷牙,嘴裡都是白色沫沫, 含糊不清地道:“馬上就好。”
鬱清棠欣賞了她刷牙漱口的全過程。
咕嘟咕嘟——
程湛兮把最後一口水吐掉,用掛著的毛巾擦了擦嘴,朝她一笑, 露出剛刷過的雪白牙齒,說:“我好了。”
鬱清棠不由自主地彎起眼睛。
程湛兮舉著手機,鏡頭始終對準自己的臉,身後的星空背景牆在移動,畫面顛簸一下又恢復正常,程湛兮掀被坐上了床。
“手機屏幕太小了, 我能換Ipad嗎?”
“好。”
“不準不接我視頻,否則我哭給你看。”
因為能看到程湛兮的臉,所以鬱清棠也看到了她現在說話時的表情,很生動,很可愛。
鬱清棠情不自禁地笑:“好。”
換成Ipad以後, 屏幕裡映出來程湛兮盤腿坐在床上的整個上半身, 藏青色的睡衣, 氣質沉穩, 有點成熟,也有點性感。
但和白天穿裙子露背的性感不一樣,鬱清棠腦海裡的詞匯量不夠,否則她現在就會有一個合適的詞來形容:悶騷。
不能質疑的是,她穿得很好看, 睡衣也好看, 臉也好看, 手也好看,哪裡都好看。
鬱清棠想鑽進手機裡,想鑽進她懷裡,還想……讓她吻自己。
“今天怎麽睡那麽早?”
一聲詢問喚回了鬱清棠的遐想。
視頻裡的鬱清棠無所遁形,乖乖道:“沒事乾。”
“他們去做什麽了?”
“看煙花。”
“我……一個人不想看。”鬱清棠低下頭。
“誰說你是一個人?”
鬱清棠抬起眼簾,不解地看著她。
程湛兮說:“你把煙花拍下來發給我,不就是我們倆一起看了煙花嗎?”她歎了口氣,說,“我家這邊禁燃禁放,我今年不一定能看到煙花了,還指著你給我看看呢。”
鬱清棠微微睜大眼睛,遲鈍地消化著程湛兮傳遞給她的訊息。
十幾秒後,鬱清棠從床上跳了下來。
“我去給你拍!”
程湛兮叫住她:“停!”
她頗有幾分哭笑不得,鬱清棠這行動力未免太迅速了一點。鬱清棠抿了抿唇,道:“你又不想看了嗎?”
程湛兮溫柔道:“太晚了,我想明天看,你明天再拍給我看好不好?”
鬱清棠囁嚅:“可是……”
如果明天程湛兮改變主意了呢?好不容易有一件自己能為她做的事情,別說才十一點,凌晨一點她也會出去給她拍。
程湛兮柔聲哄道:“乖。”
鬱清棠又抿住唇瓣,輕輕地“嗯”了一聲。
她晚上還覺得煙花沒意思,現在卻升起迫不及待的心情,只因為程湛兮一句話。對程湛兮來說當然是極大的滿足,說明了鬱清棠對她的在意,但她似乎過於在意了。回想這段時間,除了向天遊,沒有聽她主動提起過別的事情,看書做飯發呆一成不變,好像她的生活裡只剩下等待。
等程湛兮回來。
程湛兮想了想,說:“你家附近是不是有一個古鎮?”
“嗯。”
“好玩兒嗎?我還沒去過。”其實程湛兮早就去過,她在泗城這麽久,又是個喜歡行萬裡路的性子,基本上有名沒名的地方都走遍了。
鬱清棠本想說不知道,話到嘴邊改口道:“我明天去看看?”
“好啊,回來以後你給我當導遊。”
鬱清棠眼睛彎起來一點,認真地點頭答應:“好。”
“我上次去那邊寫生,有不少景都不錯,你還有沒有推薦的地方?”
“我去看看。”鬱清棠出口的話變得流利很多。
“記得拍下來發給我,別都攢著過完年我回來一起說。”
“我……”鬱清棠咬了咬下唇,說,“好。”
程湛兮側躺下來,把Ipad支在床頭櫃上,屏幕裡她的被子拉到肩膀,只露出一個毛茸茸的腦袋,長發別到了一側耳後,臥室的燈光映得她耳朵粉白可愛,小巧得一口就能含住。
鬱清棠想學她,但她沒有手機支架,用手拿著,隔著屏幕和程湛兮對視。
誰都沒說話,眼睛裡的笑意淺淺。
有一種寧靜柔和的氣氛在兩人的房間無聲蔓延開。
後來鬱清棠時常回想起這個夜晚。
對程湛兮來說她們倆真正意義上一起度過的除夕夜應該是正式在一起以後,兩個人聽著遠方的新年鍾聲,在窗前耳鬢廝磨,低低地說著只有彼此能聽見的情話。而對鬱清棠來說,是那個她處在無望的等待裡,突然撥來的一通視頻電話。
還有頗為戲劇化的,程湛兮在零點前五分鍾,支撐不住困意,腦袋一歪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連一聲新年快樂都沒來得及說。
在她睡著的前一秒,她還在和鬱清棠信誓旦旦地保證她不會睡著。
下一秒,鬱清棠輕柔地喊她:“兮兮?”
回應她的只有女人微闔的雙眼,清淺的呼吸聲。
鬱清棠眉眼彎彎地笑起來。
視頻沒有掛斷,鬱清棠抬起手,指尖懸在屏幕上方,隔空撫摸程湛兮的臉。
她遠在千裡之外,此刻離她卻那麽近,近到她湊近屏幕,能清晰看到她心口的一起一伏,那麽鮮活地存在她的世界裡。
鬱清棠癡癡地看著,用目光描摹她精細的眉眼。
零點整,外面響起劈裡啪啦的爆竹聲,遠遠近近,響成一片。燦爛的煙花一簇接一簇地在天空綻開,釋放出炫目的光彩,天空映得亮如白晝。
樓下,方文姣披著外套起了身,拿起事先準備好的一掛鞭炮,引燃後扔進了院子裡。
鞭炮聲在耳旁響起,鬱清棠看向窗外。
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
辭舊迎新,新的一年正式開始了。
程湛兮在睡夢中皺了皺眉,似乎快被鞭炮聲吵醒,鬱清棠按住了說話的麥克風,阻絕了外界的聲音。
程湛兮重新舒展開眉頭,用鼻尖蹭了蹭蓋住小半張臉的鵝絨被,臉頰睡得發紅。
“新、年、快、樂。”鬱清棠一字一頓地對著程湛兮的睡顏小聲說道,之後沒了聲音,只有口型:我喜歡你,程湛兮。
鬱清棠想辦法把手機固定在床頭櫃,對著自己的床,連上了充電器。
房間裡的燈亮了一整晚。
……
初一早上六點,程湛兮的生物鍾準時叫醒了她。
Ipad沒電自動關機了,程湛兮想起昨天晚上自己睡著的事,一個激靈彈起來,連忙打開手機。
鬱清棠零點過一分給她發了條新年快樂。
凌晨四點和她說晚安。
程湛兮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臉,懲罰自己昨晚太快被周公抓走。
她給鬱清棠發消息:【我醒了,新年快樂】
她把Ipad充上電,去盥洗室洗漱,隨身帶著手機。
剛擠好牙膏,鬱清棠的消息就過來了。
【早上好】
程湛兮發出視頻邀請。
噔噔噔噔噔噔——
音效響了一遍,鬱清棠拒絕了,回復道:【我要下樓做早餐了,晚一點再視頻】
[程湛兮]:你生氣了嗎?
[鬱清棠]:沒有
放在別的情侶那裡的送命題,在鬱清棠這裡,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她很莫名其妙,不知道為什麽要生氣,難道是因為程湛兮在和她視頻聊天的過程中不小心睡著了沒有等到零點嗎?人都是要睡覺的,她陪了家人一晚上,困了很正常。
[程湛兮]:那你忙完了回我條消息,我也要下樓了,今天去爺爺奶奶家拜年
[鬱清棠]:好
***
鬱清棠把早餐做好,舅舅家的婷婷和軒軒剛被舅媽叫起床,大的小的都哈欠連天,舅媽走在他們後面,嘮叨待會出門要多加件衣服。舅媽一回頭,看到鬱清棠站在廚房門口,不聲不響地看著她,眸光深邃。
舅媽嚇一跳,不自在地衝她笑笑。
鬱清棠朝她點點頭。
餐桌上,軒軒吵著鬧著又要喝飲料,被舅舅板起臉凶了一句,外公講話也不好使,氣氛鬧得有點僵,席上一時靜下來。
“今晚還有煙花嗎?在哪裡?幾點放?”
一片靜謐中,一道清冷嗓音傳進了席上諸人的耳朵。
大家同時看向鬱清棠,眼神裡寫著不敢相信。
剛剛是她開口了嗎?
鬱清棠是個容易讓人忽略的人,尤其是不說話的時候,安靜得像個透明人。
鬱清棠表情平靜地重複了一遍。
老人小孩都喜歡看煙花,方文姣說:“在興南那邊的廣場,河對岸也有。”
婷婷說:“昨晚放了兩波,八點十點,聽說十二點還有一波。”
鬱清棠嗯了聲,補充道:“謝謝。”
謝謝?
初一早上坐在同一桌吃早餐的一家人,聽到這樣生疏的詞語,都產生了些許怪異的感覺。
婷婷和軒軒昨天和鬱清棠說了好幾次謝謝,沒覺得有什麽,現在輪到他們自己,便分外地不自在。
他們的爸爸和鬱清棠的媽媽是親姐弟,就是他們倆現在這樣親密的關系。他們和鬱清棠再怎麽見得少,不親近,也是嫡親的表姐妹/弟。
吃完早餐,姐弟倆在客廳裡嘀嘀咕咕,時不時看向廚房的方向。
鬱清棠在洗碗,聽到身後有拉開門的響動。
她聞聲回頭。
婷婷往裡走了一步,不敢看鬱清棠的眼睛,小聲問道:“我和軒軒晚上要去看煙花,表姐和我們一起嗎?”
空氣安靜了很久。
就在婷婷以為這位表姐不會回答的時候,面前傳來一道沉靜平和的聲音。
“好。”
婷婷抬起頭,眼神還未來得及收起錯愕。
鬱清棠其實也很驚訝,婷婷會主動和她說話,但她掩飾得很好。
婷婷:“那晚上我們叫你?”
鬱清棠溫和頷首:“可以。”
婷婷驚喜道:“謝謝表姐,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
就在她語無倫次的時候,她看到向來冷冰冰的表姐笑了,不是大笑,只是輕輕地勾起了唇角,稍縱即逝,像一現的曇花,美好到無法形容。
婷婷魂不守舍地從廚房出來,弟弟湊上前,問道:“她答應了嗎?”
婷婷呆呆地說:“答應了。”
弟弟問:“那你怎麽這樣?”
婷婷坐進沙發裡,眼睛看著前方出神,語速緩慢地道:“今天我們哪也不去了吧,就待在家裡,反正表姐也不出門。”表姐是仙女吧?怎麽會長得那麽好看。
弟弟:“???”
鬱清棠換好衣服下樓,肩上挎著包,一副要出門的打扮。
客廳看電視的婷婷站起來,脫口問道:“你要出去嗎?”
鬱清棠:“?”
婷婷一鼓作氣問道:“你要去哪裡?”
鬱清棠:“……出門逛逛。”
婷婷咬了下舌尖,繼續道:“方便帶我們一起嗎?”
一旁的弟弟:“???”
鬱清棠:“……”
五分鍾後,鬱清棠帶著表妹表弟出門,方文姣叮囑她照顧好弟弟妹妹,舅媽則讓兩個孩子不要給姐姐添麻煩。
鬱清棠沉默點頭,心裡的感覺怪怪的。
弟弟妹妹?
舅舅和鬱辭長得有幾分相似,他的孩子眉眼間隱約能看出來鬱家人的影子,尤其是女兒婷婷,和鬱清棠有一二分的肖似。
出門遇到鄰居,鄰居一看見她倆,便向鬱清棠道:“這是妹妹?”
鬱清棠說:“表妹。”
鄰居就笑,說:“看得出來。”
是嗎?
鬱清棠也看婷婷,婷婷被她看得不好意思,低下了頭。
【我今天帶著舅舅家的兩個孩子出門,鄰居說我和舅舅的女兒長得像】
程湛兮在爺爺奶奶家,抽空看了眼手機,打字回復道:【表姐妹,長得像是正常的】
鬱清棠收到這條消息的時候,她正在路邊給兩個孩子買糖炒栗子。
鬱清棠腦子裡有點迷茫。
除了外公外婆,衛庭玉,其他稱呼譬如舅舅、舅媽、表妹、堂姐妹等等都只是一個代號,把人和名字對上號的代號,和親人無關。冷不丁身後跟了倆跟屁蟲,一口一個表姐,讓她有一種陌生的情緒湧動,逐漸累積。
鍋裡爆出炒糖的甜香。
“鬱表姐。”婷婷回頭問她,“你不吃栗子嗎?”
為了區分媽媽那邊的表姐和爸爸這邊的表姐,她還加上了特定的姓氏。
鬱清棠神情有點不自然,說:“不用了,你們吃吧。”
倆孩子一人一份糖炒栗子,分列鬱清棠左右,像兩個護法。栗子很燙,婷婷吹涼了剝了一顆嘗,香甜可口。
她剝了第二顆,遞給鬱清棠。
鬱清棠伸手接了。
“好吃嗎?”女孩清亮的眼睛看著她。
清香和甜味一起在舌尖化開。
鬱清棠說:“好吃。”
之後鬱清棠就接連不斷地被投喂,上一次還是在程湛兮家裡。
鬱清棠是出來替程湛兮踩點古鎮的,打算逛完了初步制定一個旅遊攻略。進去以後,倆孩子見什麽都新奇,問鬱清棠,鬱清棠也不知道,被迫一起了解,真情實感地投入到逛古鎮的活動當中,有個投壺的遊戲,完全效仿古製,聚攏了一大批遊客。
婷婷指著中央的雙耳壺,興高采烈道:“鬱表姐會玩那個嗎?”
鬱表姐搖頭。
婷婷道:“那你玩一個試試嘛。”
鬱清棠:“你玩吧。”
婷婷拉住她的手上下搖晃:“鬱表姐~”
弟弟在旁邊看得膽戰心驚,他都不知道他姐姐今天吃錯了什麽藥,不僅主動跟冷冰冰的鬱清棠出門,而且還敢朝她撒嬌,活得不耐煩了嗎?
鬱清棠敗下陣來:“……好吧。”
弟弟瞠目。
鬱清棠交了錢,拿了八支箭矢。
她第一次玩投壺,沒想到準頭還不錯。除了第一次沒經驗偏得太遠,逐漸調整過來,到第三支箭便中了,之後全中,只見她靈活的手腕輕輕一抖,一支箭便輕巧地投進壺中,碰撞出的聲音清脆。
圍觀群眾高聲喝彩:“好!”
婷婷在人群最前面用力拍手,鬱清棠眼神掃過她激動得通紅的臉,微微恍惚。
晚上看了煙花回來,鬱清棠和程湛兮視頻。
程湛兮問她:“今天做什麽了?”
鬱清棠答:“白天和表弟表妹去了古鎮,晚上去河邊看煙花。”
程湛兮挑了挑眉。
不是舅舅家的兩個孩子了?
“古鎮有什麽好玩的嗎?”
“我玩了投壺,還……還可以。”
“你怎麽突然結巴了?”程湛兮笑。
鬱清棠也不知道,就是突然結巴了一下,她手撐著額頭笑起來。
程湛兮敏銳地覺察到她今天心情不錯,跟著笑起來。
日歷上劃去一天,打了個叉,離相見的日子還剩下八天。
鬱清棠在家無事,春節前經常來陪她的向天遊也要陪著向康走親戚了,然而一個跟屁蟲倒下了,兩個跟屁蟲站了起來。經過了一天的古鎮之行,婷婷和軒軒發現鬱清棠並不是表面上看起來那樣不近人情,相反是個脾氣很好的漂亮姐姐,便喜歡上了親近她。
鬱清棠出門偶爾會帶上他們,然後一起吃午飯,傍晚再回來。晚上樓下切了什麽水果,軒軒在姐姐的支使下,端一盤上樓,敲開鬱清棠的門給她送進去。
孩子們喜歡鬱清棠,舅媽跟著改變了態度,接著是舅舅,外公外婆,雖然不至於噓寒問暖,但有什麽事情,都會多問她一句,有什麽好吃的,也想著要留給她一份。在這個家裡,鬱清棠第一次不像個局外人,永遠默默注視著他們的合家歡。
其實舅舅一家每年都會回來過年,年年如此,但今年卻有了不同,鬱清棠知道這一切的改變都是因為程湛兮。
她不是焰火,是永升不落的太陽。
正月初六,舅舅一家離開泗城。
鬱清棠給婷婷和軒軒送了禮物,沒想到婷婷也給她準備了禮物,很小姑娘家的禮物——一個毛絨玩偶。
程湛兮在視頻那頭扼腕道:“哎呀,我本來想送你的,來遲了一步!”
鬱清棠表現得很喜歡這個玩偶的樣子,說:“那怎麽辦?”
程湛兮說:“那我只能以身相許了。”
鬱清棠聞言看向她。
程湛兮認真地回視她。
鬱清棠不知為什麽跳過了這個話題,道:“你明天忙嗎?”
程湛兮年後的安排除了走親戚就是朋友聚會,她朋友太多了,每個人都邀請她,她實在聚不過來,索性自己帶頭攢了個局子,把朋友們“一網打盡”,就在明晚。
程湛兮答:“和朋友聚餐,應該會通宵。”
鬱清棠:“是不是沒時間視頻了?”
程湛兮沉吟道:“還是可以有時間的。”
“嗯?”
“唔,你讓我的朋友們見見?”
屏幕突然黑掉,鬱清棠把鏡頭擋住了。
程湛兮哭笑不得:“我隨口說說的。”
鏡頭晃動兩下,鬱清棠的臉重新出現在屏幕裡,眼神沉靜,一言不發。
程湛兮拿不準她在想什麽,便不再提讓她見朋友的事。
許久以後。
“還有三天。”程湛兮看著屏幕裡的女人,由衷歎息了一聲,她心裡的思念沒有隨著視頻通話而減輕,反而越發的濃烈。
“四天。”鬱清棠糾正她。
今晚還沒有過十二點,所以還是初六。
“鬱清棠。”
“嗯?”
“你思念我嗎?”
視頻和電話不一樣,鬱清棠可以坦然地在看不到程湛兮的臉時那樣說,此刻卻熱氣不住地往臉上湧,刹那間紅了耳朵。
“你思念我嗎?”程湛兮還在問。
鬱清棠把臉埋進了枕頭裡,雪白脖子紅了一片,不作回答。
程湛兮柔下了聲音:“我思念你。”
竹林的風靜了一下,又再次吹動起來,無形的風穿過窗欞,吹皺了鬱清棠的心湖,久久不能平息。
風吹了一整夜。
鬱清棠早上起來,走到桌前,用筆將日歷上昨天的日期劃去。
正月初十,沿海冷空氣來襲,泗城氣溫驟降到0℃以下,湖水結冰,天寒地凍,街上除了必須上班的社畜和環衛工人,幾乎看不到人。
同時京城暴雪,天氣惡劣,從首都機場起飛的航班可能延誤或者取消。
程湛兮買的是上午的機票,預計抵達泗城的時間是中午十二點。
鬱清棠六點半出門,坐最早的公交車班次前往機場,因為陰天,本來該蒙蒙亮的天色連太陽的影子都見不到,窗外漆黑,宛如深濃的夜。
路燈的光透過車窗映在鬱清棠臉上,忽明忽暗。
她的雙手攥緊了自己放在膝上的包。
七點半,鬱清棠抵達機場接機口,電子告示牌上一大半的航班時間那欄變成醒目的紅色,顯示“Delay”(延誤)。
程湛兮乘坐的航班信息因為距離起飛時間還早,暫時沒有更新。
與此同時,程湛兮到達首都機場。
程湛兮一手推著行李箱,快步走在機場大廳內,給鬱清棠打電話:“我到了,現在去換登機牌。”
鬱清棠低低地“嗯”了一聲。
程湛兮問:“你出發了嗎?”
鬱清棠坐在機場的長椅裡,看著面前屏幕滾動的航班信息,聽不出異常地說:“還沒有,我剛吃完早餐。”
程湛兮看了眼機場大廳的玻璃窗外,天色陰沉,大雪紛飛,秀眉微蹙。
程湛兮溫柔道:“我今早收到航空公司的短信,說可能延誤,你不用急著出門,我登機了告訴你,你再從家裡出來。”
鬱清棠默了默:“我知道。”
程湛兮排進了托運行李的長龍,問道:“家裡的天氣怎麽樣?很冷嗎?”
家裡?
鬱清棠為她自然的用詞心口微熱,驅散了手腳的冰涼,凝滯的血液也緩慢地流動起來。
“有一點。”鬱清棠聲音有些軟地回答她。
“出門記得戴耳罩,圍圍巾,戴手套,衣服穿厚一點,你那麽瘦,穿多了也不會顯胖。我要是看到你穿少了會生氣的。”
“知道。”鬱清棠乖乖地應,攏緊了大衣領口。
程湛兮聽她說話心都要化了,恨不得立刻插上一對翅膀飛過去。但她沒有翅膀,只能坐鐵疙瘩回去。
程湛兮握緊了手機。
身後有人催促,程湛兮看著前方不知什麽時候上前的隊伍,往前走了幾步,低柔道:“我很快就回去了,你等我。”
“嗯。”
程湛兮一直沒掛電話,直到進安檢口。
程湛兮進了VIP候機室,兩個穿著製服的機場工作人員分列門口,最裡面的電子屏上暫時沒有程湛兮航班次的延誤信息,松了口氣。
程湛兮在沙發裡坐下,給鬱清棠發消息。
【我到候機室了】
【嗯】
程湛兮倒了杯咖啡,拿了碟甜點回來,和鬱清棠閑聊。
越臨近見面,越沒什麽話好聊,不是沒話說,而是不想輕易出口,想留到那時那刻。
起飛前一個小時,程湛兮低頭看了眼桌上的登機牌,兩隻手握住了膝頭的布料。她南來北往飛過這麽多次,第一次產生緊張和焦急的情緒。
“前往泗城的旅客請注意……”
程湛兮心頭一跳,豎起了耳朵。
“您乘坐的XXXX航班因天氣原因,不能按時起飛,起飛時間待定。在此我們深表歉意,請您在候機廳休息,等候通知。”
程湛兮一個數字一個數字準確無誤地對過廣播裡出現的航班次,蹙起眉頭。
【航班延誤了】
鬱清棠在收到程湛兮的消息之前,便看到接機口滾動的電子信息屏上,從首都飛往泗城的XXXX航班後面突然跳出來變紅的“Delay”字眼。
鬱清棠低頭打字:【沒事,那我晚點出門,你登機了告訴我】
程湛兮:【好】
……
預計登機時間已經過去,接近起飛時間,程湛兮站了起來,走到候機廳門口,問守在那裡的工作人員:“請問XXXX航班什麽時候能夠起飛,能確定大概時間麽?”
工作人員自然是不知道,禮貌地表示歉意。
程湛兮回到裡面,為了不妨礙其他人,她選擇坐下,指尖挨個掐過其他的指節。
十點整。
VIP候機室有人坐不住了,在裡面焦慮地走來走去,拿著手機在打電話。
“延誤了,飛不了。”
“你急?我不著急嗎?我跟人約好了下午的會!”
“你知道我談這個客戶談了多久了嗎?馬上就要簽合同了!”他聲音越來越高,渲染了候機室急躁的氣氛。
有位女士也站了起來,高跟鞋敲在地面,噠噠噠,噠噠噠,走到候機廳門口又回來,和程湛兮問了一樣的問題,也得到了相同的答案。
剩下的人頻頻看腕表,臉上都寫滿了著急。
“尊敬的旅客請注意……”
走動的人都停了下來,迎接一輪接一輪的播報。
“您乘坐的XXXX航班因天氣原因,不能按時起飛,起飛時間待定。在此我們深表歉意,請您在候機廳休息,等候通知。”
這是十一點半起飛的航班。
機場外面的跑道雪花紛紛揚揚。
電子屏上已經全部淪陷,起飛時間那欄紅通通的“Delay”。
反正大家都飛不了,急也沒用,在這樣的現狀下,候機室裡反而靜了下來,各歸各位,背地罵娘。
程湛兮捏著登機牌,從十點等到十一點,十一點等到十二點。
程湛兮在候機室揀了份自助餐,放在桌前,右上角擺著小蛋糕,給鬱清棠拍了張照片發過去。
鬱清棠點開照片,疑惑打字:【機場這麽多吃的嗎?】
她記得上次她延誤隻發了泡麵和飲料。
程湛兮:【你之前都坐經濟艙嗎?】
鬱清棠微愣:【嗯】
程湛兮:【下次坐商務艙,你可是有一棟樓的富婆】
鬱清棠無意義地扯了扯唇角,看向空無一人的接機出口。
本來現在程湛兮應該到了。
手機震了下。
程湛兮:【吃午飯了嗎?】
鬱清棠面不改色:【正要吃】
程湛兮:【吃的什麽?】
鬱清棠:【紅燒肉、豉椒蒸排骨、茄瓜煲、西紅柿炒蛋】
程湛兮:【看餓了,拍給我看看?】
鬱清棠:【我吃飯去了】
程湛兮笑笑,用杓子舀起盤子裡的炒飯,一口一口地填飽自己的肚子。
下午兩點。
程湛兮乘坐的從首都飛往泗城的航班因天氣原因無法起飛,最終取消,該航班次的信息從滾動的電子顯示屏上消失。
程湛兮改簽明天同航司同航線的航班,程家的司機到機場把她接回了家。
宋青柔第一次看到女兒進家門沒精打采、心事重重的樣子,安慰的話都說不出口,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讓傭人給她溫了杯牛奶送過來。
程家有私人飛機,但是專機起飛需要提前報備,且按照現在的天氣,自家飛機估計也飛不了。
程湛兮勉強朝宋青柔笑了笑。
宋青柔摸了摸她的長發,柔聲道:“喝了牛奶睡一覺吧,天氣預報說今晚雪就停了,明天肯定能飛,也不差這一天時間。”
程湛兮點頭,抿了口牛奶,說:“我知道。”
宋青柔道:“別皺著眉頭了,媽媽心疼。”
程湛兮深吸一口氣,再次綻出一個笑容。
宋青柔:“餓不餓?要不要再吃點別的?”
程湛兮搖頭,把空牛奶杯放下,撐著膝蓋起身:“不用了媽媽,我有點累,想回房間休息一下。”
程湛兮的行李箱還放在客廳,她拖著沉重的步伐上樓,進了三樓的臥室,關上了門。
泗城是個小地方,和隔壁市共用一個機場,首都飛往泗城的航班就這一班,高鐵也是一樣,都是上午出發,已經沒有再去泗城的車次了,除非她真的長出翅膀,否則無法飛越一千公裡的距離。
雖然隻延後一天時間,但期待的落空讓程湛兮的心情前所未有的低落,緊隨而來的是身體疲憊。
程湛兮:【我想睡一覺】
鬱清棠坐在機場的長椅裡,保持著之前的姿勢,一動沒有動過,回復程湛兮:【睡吧,午安】
程湛兮拉高了被子,將臉一起蒙住。
鬱清棠抬起頭,靜靜地凝望高處那塊電子顯示屏,平靜地等待程湛兮明天的航班信息再次出現。
晚上程湛兮找鬱清棠視頻,鬱清棠拒絕了。
程湛兮給她打電話,她也拒絕了。
程湛兮擔心不已,給她發語音:“怎麽了?”
鬱清棠回復:【沒什麽,我今天想早點睡】
程湛兮想不通她為什麽要拒絕視頻和電話聊天,但既然明天就會見面,不如把一切放到見面聊。睡前她和鬱清棠確認:“你會來接我吧?”她最怕的情況就是鬱清棠不給理由突然消失。
鬱清棠肯定道:【會】
程湛兮:“晚安。”
鬱清棠:【晚安】
夜晚的機場比白天更加安靜,開著清潔車的保潔阿姨一趟一趟地路過坐在長椅的女人身旁,她低著頭,一動不動,仿佛凝成了一座雕像。
夜越來越濃。
天邊露出魚肚白的時候,鬱清棠抬起了頭,手腳的關節生了鏽,腰背酸麻得不像是自己的。
她緊緊咬住蒼白下唇,輕輕地吸了一口氣,扶著椅背吃力地站了起來,慢慢地活動開手腳。
九點半,程湛兮乘坐的航班準時從首都起飛。
飛機十二點落地,十分鍾後,鬱清棠接到程湛兮的電話,說她在等行李。
再二十分鍾,程湛兮推著行李箱的身影出現在了她的視線裡。
鬱清棠視野漸漸模糊,她低眸飛快地眨去淚水,朝著前方露出了淺淺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