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 周契北已是回天乏術,彌留之際,他找來此次隨行的禁軍首領:“朕命你於今夜秘密誅殺李銖, 不得有誤。”
禁軍首領奉命將李銖騙至營地外, 他看著一臉淡然,仿佛知曉一切從容赴死的女軍師,抱拳道:“皇命難為,得罪了。”
當晚李銖失蹤,沒幾日周契北駕崩。消息傳至京城, 眾臣請出遺詔,太后卻在收到李銖失蹤消息的當日就已悄悄離宮。
雲凇晝夜不停地趕赴南境,她不關心周契北的生死,她只在意李銖是否無恙。在追查之後, 她看著禁軍首領欲言又止下的猶豫, 瞬間明白了一切。
周契北竟是一早就存了要李銖性命的心思,她拔劍在眾人面前刺向禁軍首領, 把他未說出的話堵在了劍下。
她的李銖就是被這個人所害, 若不是周契北已去,她甚至會親手結果了那個所謂的一國之君。
幾日後, 禁軍護衛稟報奉先帝命將傳播流言的道長抓住了。雲凇是知道那則流言的, 她疑惑的是這個一直神出鬼沒的道士為何會在此時抓住。
“草民想見太后一面, 所以便來了。”道長是個女子,身邊還跟著一個女扮男裝的女人,一開口就解了雲凇的疑惑。
“草民窺得一絲天機,可預知未來兩年之事,太后乃帝王命格,百鉞二十八年稱帝……。”
女道士還在說著什麽, 雲凇卻聽不到了,她茫然了片刻,不顧禮儀地站起來:“你告訴哀家,李銖她還活著對嗎?你快告訴哀家,李銖她還活著嗎?”
女道士抬頭看著面前這位華貴尊崇的未來女帝,沉默片刻道:“草民隻可見相面之人未來兩年的命數,今後兩年,太后身邊並沒有一個叫李銖的人。”
雲凇的理智恢復,多番驗證之後相信了這兩個女子,戰勝回京後,她甚至找機會讓女道長暗中相看了左相李錙。
“李相今後兩年裡也不曾見過一個叫李銖的人。”
雲凇失落地抱著手中的畫,上面的女子是十九歲的李銖,她摸著自己題下的字:四時山色不及你。
始終不肯相信這個人永遠地離她而去了,她甚至想讓道長暗中再去相看一下江三言,可是她怕,她怕再聽到一模一樣的答案,最後竟是不敢再命人去看了。
襄南府,育林縣。
李銖不記得自己是誰,她從縣令常墨的態度中隱約知曉自己應該是犯過錯的,所以才躲在此處,輕易不出縣學。
那位自稱父親的人所寫的書信很熟悉,她雖然想不起父親的樣子了,卻認得這字跡,直覺告訴她這封信的主人就是自己的父親。
所以只需安心待在這裡,無需執著過去就好,常墨待她極好,李銖翻開書,在得知自己的學識沒有忘記後,她就成了一名縣學的先生。
每當有學生喚她先生時,她總會恍惚一下,好似自己本來就是個教書的先生,有一名得意弟子,可惜她看不清那些虛影裡的人是什麽樣子。
這天,李銖照常批閱學生的作業,一篇題目吸引住她的視線《冬日觀霧凇》。
霧凇,凇,她盯著‘凇’字,太陽穴處陣陣鈍痛。
“李銖,李銖……李銖,我喜歡叫你李銖。”
良久她捂著頭待在原地,口中念念有詞:“君若有礙,凇不獨活……”。
李銖將八個字寫下來,總覺這幾個字很重要,她心裡有一個聲音在催促著她去想起來。可是在這裡,她沒有能求助的人,便只能試著去找常墨問一問,結果什麽都沒問到。
百鉞二十八年,太后登基稱帝,李銖看著縣衙裡貼出來的皇榜:雲氏女雲凇……。
那是一篇讚揚女帝生平功德的皇榜,百姓口口相傳,可以看得出來,這位百鉞史上的第一位女帝很得民心。
“我叫雲凇,雲尚書的雲,雲凇的凇。”
“我叫李銖,錙銖的銖。”
“李銖,錙銖,我知道了,你爹爹是左丞相李錙,我爹爹是尚書雲奉,請多關照。”
“雲凇。”
李銖站在人群中,身子晃了晃,她扶著額緩緩走回縣學,心裡空的哪一塊終於補上了,可補上之後,原本溫熱的心卻變得寒涼刺骨。
她果真是失去了最重要的東西啊!
百鉞四十四年的新年剛過,李銖如往常一般在學堂裡授課,原本古井無波的心被江三言所帶來的消息打了個驚慌失措。
行路人心有所念,不顧日月星辰,硬是把路程所需時間縮短了一半,日暮西垂,緊趕慢趕進了城門,宮門卻是已經關了。
第二日一早,宮門一開,李銖跟在李錙身後進了宮,越過百官和太醫,宮女們也盡數退下,李錙與雲奉候在門外。
李銖端著藥碗推門而入,床上的人睡得極不安穩,好看的眉頭緊緊皺著,像是被什麽惱人的夢魘纏住了一般。
她把藥碗放在桌上,伸手輕撫那緊皺的眉頭,一遍一遍看著自己想念的人:“雲凇,雲凇…我是李銖。”
雲凇渾渾噩噩的沉浸在夢裡,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她知道那是誰的聲音,是李銖,她嘴角輕揚,為這久違的呼喚。
“唔…”,嘴角處傳來溫熱的觸感,有柔軟的舌尖打開了她閉著的雙唇,舌尖裡緩緩填滿一股苦澀的藥味。
雲凇睜開眼睛,附在自己唇上的人似是察覺了一般抬起了頭,她怔怔的看著,連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
“雲凇,我回來了,乖,我們喝藥,以後我都不會離開了。”
雲凇不說話,視線膠著地看著,須臾她眼眶一紅,嘴唇微張,一個字都沒說出來,就嗚咽著哭出聲來。
李銖放下藥碗,脫了鞋襪鑽進被子裡,把雲凇扶起來抱在懷裡,一下以下拍著懷裡的人,眼眶裡不知何時也灌滿了淚水。
門外的雲奉聽到哭聲,正欲推門進去就被李錙叫住了:“是陛下的聲音,就讓她們獨處一會吧,我們這兩個老骨頭就別管那麽多了,孩子們苦了半生,我們也針鋒相對了半生,走吧,老夫請你過府喝一杯,都散了吧。”
門外的人悄悄散去,房內的人哭聲不止,雲凇用力轉過身來,緊緊抱著李銖,逐漸哭出聲來,十六年了,她努力堅強,一滴眼淚也不允許自己掉下來。
這一刻,她仿佛要把十六年的淚水都哭個夠,無論在誰面前她都沒有脆弱的一面,可只有這個人,只有面前這個人,讓她止不住的委屈,止不住的心酸。
“雲凇乖,是我,我沒事,我回來找你了,以後再也不離開了。”李銖帶著哭腔安慰著,她感受得出雲凇抱住她的力道,就像是在判斷真假一樣,用最簡單的方式一遍一遍地確認著。
回應她的依舊是哭聲,她緊緊抱著懷裡的人,仰頭想把淚水送回去,卻沒做到,心酸和委屈的從來都不是一個人啊。
她們在年少時相愛,還沒來得及互表心意就被迫分離,隱忍又深沉的愛了那麽多年,那麽多年啊,兩顆心反覆在記憶中受折磨,離別苦,愛而不得更苦。
從早上待到暮色四合,李銖懷抱著雲凇,喂她吃藥,喂她吃飯,一刻也不想分開。仿佛肌膚的相貼可以填補這十幾年的分離一樣,誰都不舍得放開。
“不要走了,走也要帶上我好不好?”雲凇依偎在李銖的懷裡,宮門已經關了,沒有人來催促李銖離開,也沒有人來打擾。
“今後我帶你去看看山河,再也不分開了。”李銖輕輕安撫著雲凇的背,眼裡又閃過淚花,她想她再也舍不得了,舍不得離開懷中的人。
兩個月後,雲凇退位,皇女周十六繼位,李錙請辭,褚源任右相,與左相江三言一同輔政。
襄南府,育林縣。
李銖課後一改往常的習慣,趁學生沒來得及問問題就迅速離開,回到自己的院子裡後便直接去廚房,從後面抱住正在切菜的人。
“我切的好難看?”雲凇看著桌案上粗細不一的萵筍絲,一臉挫敗。
“若想切的細,要先把片切薄,讓我來吧,今後都由我來做飯好不好。”李銖接過刀,熟練地切菜。
“可是我想為你洗手做羹湯,我突然發現自己很喜歡做菜。”尤其喜歡看你吃我做的菜,那一刻的滿足和愉悅是前半生都不曾有過的。雲凇目光灼灼地看著切菜的人,眼裡的柔情幾乎要溢出來。
“那我慢慢教你好不好,今後我們一人做一天,不然你就會老得比我快了。”李銖切好菜,轉過身來張開懷抱,讓雲凇抱得更緊了些,說到底她還是心疼啊。
“李銖,李銖……李銖。”雲凇抬頭,眼底盛著笑意,胳膊輕微晃動著,像個撒嬌的孩子。
“我在,我在的。”
“叫我的名字。”
“雲凇……我心悅你。”
“我心似君心,只要是和你在一起,變老也沒關系。”雲凇仰著頭,嘴角輕揚。
“好,我們一起慢慢變老。”李銖低頭,閉上眼睛,柔柔地、長長地落下一個吻,前半生她無奈於命運捉弄,而余生幸得上蒼眷顧,好在一切都不晚,她們還有許多時間去好好相愛。
作者有話要說:先生的故事就到這啦~
有些人雖然一時錯過,但顛簸半生,歸來或許還是她~
接下來的是錢大小姐前生的番外哦,明天見(《乞丐預言家》馬上就要開更了,快來收藏呀)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沉默是金 1個;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遠阪時臣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換個馬甲 3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