賜縣。
錢小喬坐在上品茶樓中, 與一眾書生周旋著,爹爹想要招贅,她也不向往什麽情情愛愛, 便沒有什麽意見。
不過既然都是招贅, 不如選一個潛力股,好好投資,未來若能踏入官場對錢家這種商戶來說就是一大助力。
她看著書樓裡的男男女女,錢家一力促成了這次的詩會,抱有同樣心思的商戶也在不少數, 所以這裡面的富家小姐不少,想要借東風,貪圖富貴的書生讀書人也不少。
錢小喬在二樓找了個靠窗的位子,有點百無聊賴, 她甚至開始懷疑爹爹的決定, 也懷疑自己的打算,在這些攀龍附會的人裡面真的呢個找到潛力股嗎?找到了又如何保證他能不會為了更大的富貴而拋了錢家呢。
“錢小姐在看什麽, 小生姓江名解近, 不知可有幸坐在這裡?”
錢小喬看了眼面前的人,模樣還算忠厚, 就是表情輕浮了些, 她把視線轉回窗外的街道上, 漫不經心地答了句:“閣下隨意。”
面前的少女明豔大方,神情從容,眼裡帶著疏離,讓人更想去破壞這份從容。江解近見她不欲理會自己,他也不覺得尷尬,自以為瀟灑地坐了下來。
他順著錢小喬的視線往樓下看去, 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他眼裡閃過一絲狡黠,佯裝驚訝道:“錢小姐在看我那堂妹嗎?說起來她也是固執,一個女子蹉跎幾年總算考中了童生,只可惜努力有余,天分不足,恐怕再難在科舉上有所建樹,小生多次勸解,她都不理,生生把自己的婚事給耽擱了。”
江解近說完看向錢小喬,見對面的人依舊不開口,他眼裡閃過一絲急切,還是引不起她的興趣嗎?正無話可說間,期待已久的聲音響起,對他來說無疑是天籟。
“不知閣下的堂妹是哪一年的童生?”錢小喬依舊看著樓下,原本沒有焦點的目光因為江解近的話落在了一個書生打扮、面容清秀,明顯是女子的人身上。
樓下的女子在書局門前和老板交流著什麽,不一會便見她從書局老板手中接過一遝書稿,看著她略顯貧寒的衣著,錢小喬猜測著此人大約是在幫老板抄書。她興致盎然地盯著那道單薄的背影,長這麽大第一次對除了經商之外的人感興趣。
“堂妹乃是百鉞二十二年的童生,與我同年,我本可以早些高中,憐惜她孤苦無依,所以在學業上對她多有照拂……。”美人難得搭話,江解近眼裡一喜,低頭準備暢聊一番,卻見桌對面的人站了起來,毫不留情地轉身下樓,竟是直接離開了茶樓。
“霜兒,去打聽個人,百鉞二十二年的童生,姓江。”即是堂妹,應該也姓江吧,錢小喬思量著。
“小姐,這姓江的肯定不止一位,怕是難招,還有別的特征嗎?比如年紀多大了,高還是矮?”霜兒心道這不是叫奴婢為難嗎?難不成要把每一個姓江的童生都打聽一遍,她偏頭想著,也不是不可以,就是可能會多費點時間和功夫。
錢小喬想起什麽輕笑一聲,語調婉轉道:“肯定只有一個,你只要記得她是個女子就成了。”
腦海裡想起那張過分清秀的臉,還有過分單薄的身體,錢小喬嘴角輕揚,語氣裡有一股自己都沒發覺的欣賞,心裡也悄悄湧起一絲想要結識的衝動。
如錢小喬所料一樣,在所有童生裡面只有一個女子,距離新帝登基頒布女子可入仕的法令不過才兩年,這個時候想要第一個吃到螃蟹的人需要的不僅是能力,還有勇氣和堅韌的心性。
次日,不過半天的功夫,霜兒就帶來了她想聽得消息:書生姓江名三言,年十六,父母雙忘,早立女戶,有一幼妹,有一族親大伯,關系並不親厚,平時以抄書為生,讀書幾乎全靠自學。
錢小喬仔細聽著霜兒的話,右手食指一下一下敲在書桌上,這是她下意識的習慣,每當沉思時便會不自覺的曲起右手食指,緩慢地敲擊著。
她開始頻繁的出入上品茶樓,不為那些自稱才高八鬥的書生,不理那些自詡風流倜儻的公子,只為了在江三言每隔兩日就來書局交換書稿的時候,看著那個身影來了又去。
“小姐,這些都是本縣有功名的適齡男子,老爺說最好都見一見。”霜兒拿來一份名錄,上面林林總總地記錄了十多個人的信息,是錢父費心挑選的良婿人選。
右手食指輕輕敲擊著桌子,錢小喬默默看著,少頃嘴角露出一抹繾綣的笑意,提筆在名錄的最後加了一行字:江三言,女,百鉞二十二年童生。
“霜兒,請帖送去了嗎?”
“放心吧小姐,江家村的江三言童生,不會送錯的。”
約見的帖子送出去後,這樣的對話在這兩天頻繁響起,錢小喬敲著食指,嘴角噙著笑意,一張張翻閱著手裡的書。
書是普通的兒童啟蒙書,不普通的是抄書的人,清俊的字跡,筆鋒雖缺少一點力道,卻淡雅如竹,看起來讓人覺得賞心悅目。
她未曾想過會有這麽一天,單方面的去了解一個人,想要去靠近一個人,錢小喬想起茶樓下那個人一次次的轉身,還有偶爾的皺眉,還有那洗的發白的衣袍。
她想不出別的詞來形容那種感覺,那個女子給她的感覺,乾淨,純粹,還有不為五鬥米這樣的清傲。
時間終於到了約見的那一天,自踏進酒樓的那一刻起,錢小喬的心就默默提了起來。這樣的暗自歡喜與期待,應該是心悅的感覺吧。
她從前不知情為何物,如今窺得一點面目,隻覺得如飲老酒,濃醇醉人,只有動情的人才知其中滋味。
“小姐,咱們真的要招這位女童生為姑爺啊。”霜兒看著與往日不同,少了商場上的銳利和鎮定,滿懷忐忑,面若桃李的自家小姐,心裡忍不住一陣腹誹。
那個江三言有什麽好,整整半年了,她家小姐像個失去分寸的癡人,遠遠地看著,小心的戀著,關注著對方的一舉一動和每一個消息,明明那麽有失身份的事,偏偏還甘之若飴,一點都沒有在商場上的殺伐果斷。
“霜兒你不懂,我好歡喜,只要想到今後有可能會與她執手相看,就忍不住心向往之。”錢小喬眼底似帶了春風,看過來的目光柔順又輕和。
門外傳來兩聲敲門聲,她嘴唇微張,迅速收斂自己的神色,將所有的笑意藏進眼底,卻還是忍不住流露出些許期待。
“請進。”
“錢小姐,小生沒來遲吧?”
“怎麽是你,她呢?”
“你說我堂妹啊,她說不來,直接把請帖丟了,小生想著這實在是太失禮了,所以代她赴邀來賠罪一番。”江解近臉上堆著笑,想起在門外看見錢府送來請帖的情形。
“錢府怎會請你?”
“確是我。”江三言面色淡淡。
“笑話,錢大小姐難不成還要召一個女子為婿,簡直不知所謂。”江解近一臉惱怒,眼裡又妒又恨,他辛苦鑽營,卻沒有一個赴約得資格,可江三言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卻收到了代表錢府未來姑爺人選的請帖。
“我不會去,三言志不在此。”江三言轉身回到院內,不說她對入贅商戶人家有什麽不認同,單是這位不曾謀面就送來請帖的錢大小姐,莫名其妙送來請帖的行為就有些冒失。
更何況她乃是女兒身,如何能做錢府未來姑爺,想必只是個玩笑吧,江三言暗自搖了搖頭,正欲關門,卻被人擋住了。
“你這樣未免失了顏面,既然你不去,我身為堂哥就代你去回絕,免得讓人家覺得我們江家村人不識禮數。”江解近面色漲紅,握住門框的手卻漸漸用力,眼睛也盯在了那一張燙金請帖上,他是男子,比江三言不知勝過多少倍,拿著請帖去赴約得應該是他才對。
空氣莫名變緊張了幾分,一扇木門似乎把空間分成了兩半,無形中在對峙著什麽。
江三言沉默片刻,眼裡一片了然,她默默把請帖遞了過去,不冷不熱地道:“有勞堂哥。”看著江解近滿臉喜色的捧著請帖離去,仿佛得到了什麽珍寶一樣,她眼神閃爍了一下,最終還是把所有繁雜的思緒都死死壓在了心底最深處。
“江三言,你需心無旁騖地努力讀書,那些不是你的永遠都不要肖想。”那樣活在別人口中,無限風光的人,如何是她這等窮酸書生能碰觸的,江三言忽略心底那一絲不起眼的蠢動,似告誡又似克制地呢喃幾句,而後便緊緊關上了門。
酒樓裡,錢小喬暗藏的歡喜與期待隨著江解近的話一點點失去,她面無表情地站起身來,聲音冷凝:“有勞告知。”
“哎,錢小姐,小生…小生。”江解近準備了一籮筐的話,到頭來一句都沒說出去,他憤憤地踹翻一個板凳,望著那絲毫不停留的主仆二人,將手中的請帖握成了一團,才鬱鬱離開。
作者有話要說:這裡的番外是解釋她們的前世~
年少時你可曾被誰驚豔了時光,就那樣暗戀了幾個盛夏,甜蜜又憂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