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起,江三言的生活安靜了許多,她算了算日子,明天就是放榜的日子了。這段時間,村裡的人態度也恭謹了許多,應該都在觀望這次縣試的結果吧。
她幾乎可以預見,萬一自己落了榜,大伯母和那些看熱鬧的人少不了又要落井下石,來打擾這一份難得的清靜。
百越國的縣試是在九月一日舉行,九月七日出結果,三年一次,因為這個時節桂花開得正好,所以又叫桂榜。而府試都是在縣試之後的來年三月舉行,也是三年一次,彼時正值杏花開,所以又稱之為杏榜。
“桂”與“貴”字同音,所以中了桂榜成為秀才之後,才算是清貴的讀書人了,除了身份上的提高,還有一些免徭役、見官不跪等特權,最重要的是可以免上邢,除非被剝奪功名才可動刑。
所以在一般百姓看來,秀才就是讀書人了,身份也就高人一等了,雖然仍比不得那些達官顯貴,但卻比他們這些普通百姓好上太多。
賜縣府衙,第一輪批閱之後,所錄人數僅為九人,主考官賈大人乃是由襄北府府衙所指派,他翻閱了一下已批閱的考卷與本縣縣令商議之後,排了名次。
“本官難得來賜縣一遭,便再優中選優挑一份試卷上來點為末名,湊個十全十美吧。”
賜縣縣令姓方名守信,他領了命,便令一眾副考官們又挑了份考卷出來。既然名次已定,便直接揭開糊名核對考生身份,這最後一名是個運氣好的,名字叫於塔,是本縣富商於家的二公子。
待到第一名的糊名揭開後,核對完考生身份,方縣令愣了愣,他猶豫半晌還是按照之前定好的名次謄抄了上去。
抄錄好的名單到了賈大人手上,他看完之後瞥了眼面如古井的方守信,心道這賜縣縣令還真是會出難題。
案首:江三言,賜縣江家村人士,父母雙亡,排行第三,百鉞二十二年的童生,這些都沒有問題。
關鍵是最後一條,性別是女子,他在襄北府任職,對於上面頒布女子可入朝為官的政令來由也略知一二。
聖上的意思是舉賢,不論男女,有才能者便可居高位,但這條政令到底是單單為了個別的人,還是真的要各府上行下效,還未可知。萬一這馬屁拍到馬蹄上,那就不妙了。
他沉思半晌,心裡有了決斷,將名單又遞給方守信道:“此卷雖然答得尚可,但細看下來,內容太過中規中矩,字跡也過於清秀,可見為人不夠果決,劃為末名吧,第二名點為案首,剩下的依次遞進。”
方縣令點頭,接過來名單重新謄抄好才告退。他回到府中,想了想還是手書一封,把今日更改名次之事記下來,然後派下人往李園走一趟。
他位卑言輕,一個七品芝麻官在這些顯貴面前什麽都不是,想起那人的吩咐,他歎了歎氣,也不知道這小小的賜縣,什麽時候還藏了這麽尊大佛。
九月七日,是縣試放榜的日子。
江三言早早地起床,把庭院打掃了一遍,便坐在桌前看起了書。隔壁江林氏倒是比她還沉不住氣,在門口假裝納著鞋底,眼神時不時地往籬笆院裡掃一眼,再往村口地方向看幾眼。
賜縣,於塔等在考場外,對自己的高中早已胸有成竹,就看是第幾名了。他逡巡了一下等待放榜的人群,沒看到江三言。
他是考完才從下人那兒收到了羅舉人的信,也怪自己為了全力備考,吩咐門房不要打擾,所以才沒有及時收到消息。
於塔不知道江三言為何會中途變卦,但按照記憶裡來看,她在此次縣試中應該是落榜了的。只是自己從前連童生都沒考中,去年卻拿了頭名,這次又高中秀才,已然改變了許多結果,萬一因為他會發生別的改變呢。
待到紅榜貼出來,他暗道一聲好的不靈壞的靈,自己竟然排在第九,而最後那個人的名字正是江三言。
人群中有身著錢府下人服飾的家丁退出來,於塔眼底一亮,心道總算是來了。倏地,他轉頭又看向紅榜上的最後一名,深深吸了一口氣,心底有了一些打算。
錢府。
“小姐,小姐中了。”霜兒歡呼雀躍的進了書房。
錢小喬輕笑,眉眼彎彎間少了平日在外的凌厲之色,略施粉黛的臉上更是明豔動人,她笑道:“我中什麽了?”
霜兒滿臉喜色道:“小姐是猜中了,小姐料事如神,那女童生中秀才啦。”
錢小喬勾了勾嘴角又問道:“第幾名?”
霜兒眨了眨眼睛,調皮道:“最後一名,第十名,你說她運氣好不好。”
錢小喬笑意不減,似是已預想過這個結果:“雖然不盡人意,但也算有所得了,李先生應該就是這幾天回來了,你派人去李園送幾壇好酒。”
傍晚,風塵仆仆回到李園的李銖,剛看完縣令方守信的書信,就收到了來自錢府的一車好酒,她笑了笑對著錢府的下人道:“回你們小姐,就說李某回來了,讓她明日來喝酒。”
江家村,報喜的官差騎著馬剛進村就高聲喊到:“賀江家村江三言高中紅榜第十名。”
一聲落,不啻於驚雷響,江林氏手一抖,繡花針就扎進了手指,頓時就滾出了一大滴血珠。她顧不上疼,放下針,隨便在衣服上擦了擦手就站起身來往家裡跑:“他爹,三丫頭中秀才了。”
坐在院中的江滿正扯了扯衣擺,一邊脫外袍一邊站起來道:“去把我的生員服拿來,再取五兩銀子給報喜的官差,還要取五十枚銅錢分給鄉親們沾沾喜氣。”
生員服乃是朝廷規定製式,只有秀才或有秀才以上功名的人可以穿,也是為了彰顯讀書人的地位,若是尋常百姓穿了是會被官府問罪的。
江林氏不滿道:“憑什麽咱們出銀子,都斷絕關系了還去湊什麽熱鬧。”
江滿正眉毛一皺,喝斥道:“頭髮長見識短,少囉嗦,快去拿。”
江林氏縱使心有不滿,也不敢說什麽了,但她的動作卻比平時慢了許多,磨磨蹭蹭了一會才把衣服和銀子拿出來。
所以當江滿正走出去的時候,官差已經走了,就剩幾個村民站在籬笆院外了,他見江三言站在院內,便輕咳了兩聲,心底暗罵了一聲愚婦誤事。
“三丫頭此次雖然中了,但切勿得意忘形,要戒驕戒躁,勤學勉勵,爭取來日更上一層。”
江三言看了眼圍觀的村民,又看向一臉理所當然說教的江滿正,她咬了咬唇,斂眉道:“多謝大伯告誡。”說完便轉身回了房,不願再虛以委蛇,有些情面不講也罷。
江滿正被晾在原地,他甩了下袖,強裝的笑臉也沒了:“一朝得志便猖狂,豎子不可教也。”
這一次卻沒有人像往常那樣附和了,兩個都是秀才,他們誰也得罪不起,便只能自掃門前雪的各自散開,免得熱鬧沒看到,再惹一身腥。
縣試放榜之後,由縣太爺主持的鹿鳴宴在九月八日舉行。十個秀才中,除了於塔和江三言外,剩余的八位有四位都已年過三十,還有四位甚至年近五十。
方守信看向最末名也是最年輕的兩位,賜縣已經連續五年沒有出過舉人了,論起前途來,恐怕也就這兩位還有搏一搏的機會。
隱隱地,他覺得這位本應是案首的女秀才似乎受到了排斥,其余九人相互敬酒,言談相歡,只有她一個人默默地坐在那,不曾與誰有過交談。
方守信見此並沒有做什麽,而是早早地離了席,他倒是有一點愛才之心,卻也不想對誰區別對待,更何況江三言是襄北府賈大人點的末名,他不好多說什麽。
縣令一走,於塔就端著杯子來到了江三言桌前,他提高音量,別有深意地道:“江秀才可真是春·風得意啊,在下聽聞縣試原本隻取九名,奈何主考官想討個吉利才隨便在落榜的考卷裡抽了一個,聽說此人被點了末名,有些人啊,還真是時運好。”
江三言頭也不抬的繼續小口吃肉,並不打算理會無聊的人,又吃了幾口,她覺得差不多飽了,就乾脆利落的離了席,全程沒有看於塔一眼。
於塔臉色一黑,望著那徑直離去的身影眯了眯眼,他轉過身,別有用心的和另外幾名秀才傳遞了一下,所謂來自某一位副考官的內部消息。
時值秋日,鹿鳴宴過後就是九月初九重九節,錢府也傳出了風聲。
密切關注著錢府的於塔,第一時間收到了小廝打探來的消息,他攥緊手裡的折扇,牙齒緊緊咬合起來。錢府竟然遣人分別給江三言,還有另外兩名三十多歲的秀才遞了帖子,意圖在這三人中招婿。
可是於府卻遲遲沒有等到任何消息,憑什麽?他身子後仰,長長地吸了一口氣,吩咐道:“去江家村打聽清楚些,然後按我吩咐的做,再給錢府遞個帖子,我要見錢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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