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裡的溫度悄悄升高了一些, 江三言摸了下衣領,感覺今天穿的似乎有些多了, 不然在這料峭春寒裡,她為何覺得有點燥熱呢?
“當……我想起還有個問題要請教先生,先走一步。”
“這裡是你的房間。”錢小喬站起身,眉眼間的笑意逐漸擴大,明媚地惑人心神。
“那我先去找先生,晚會再回來,你先坐。”江三言落荒而逃,她果然還是不夠穩重,幸好在別的方面還算鎮定,不然真的對不起自己兩世為人了。
翌日一早,李銖想了想換上了生員服, 一來是因為進宮面聖, 身為舉人應衣著得體,最好穿規定的服裝;二來是因為要見雲凇,那是她們曾一起向往事,做一個報效朝廷、為百姓謀福祉的人。所以,這身生員服是最好的選擇。
皇宮。
雲凇看著多日未見的人,眼波流轉間不自覺地晃了晃神,這是她第一次見李銖穿生員服。
少了女兒家的嬌態,平添了幾分英氣, 滿腹書卷氣, 襯得人愈發清秀。
彼時, 賭約即成,她比任何人都期待李銖能高中,那樣她們的努力才有意義。然而沒想到的是, 眼前這人高中後便遠走他鄉。
每到新年,她也都知曉這個人回京城了,可沒有一次,在這冷冷的后宮裡,再聽到一聲清朗又好聽的“雲凇”。
李銖拖著衣擺,跪下去行禮道:“臣女李銖拜見貴妃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依舊是熟悉的聲音,卻不是她熟悉的話,雲凇眼底的笑意還沒來得及流露出來,便僵硬在了臉上,那句“阿銖”也就這麽被卡在了喉嚨裡。
“免禮,賜座。”
不遠不近的語調,莫名讓人覺得有些疏離之感,李銖謝過恩後才起身坐下,然後抬眼看向面前這位滿身華貴,她曾經想牽手一生的人,就這麽近在眼前,卻也遠在天邊。
“許久未見,近來可好?”雲凇眨了下眼睛,將所有的情緒藏起,她微微笑了下看向地面,仿佛有些心不在焉。
“回貴妃娘娘話,臣女一切安好,望……望娘娘也安好。”李銖頓了頓,心底反覆呢喃著,她過得好便夠了,她過得好便夠了……。
雲凇抬眸,縱使心底暗流湧動,面上依舊一派平靜,嘴唇張合了一下,她頹然敗下陣來:“阿銖,你我一定要如此嗎?像從前那般相處好嗎,我還是習慣你喚我雲凇。”
“臣女不敢。”李銖忙起身又跪下去,將滿身惶恐詮釋的淋漓盡致,她怎麽敢呢?像從前那般相處,想牽手就牽手,偶爾擁抱也心照不宣。
那些讓人想起來就心中發暖、發甜、又發澀的日子,她們已經回不去了。而她,只需謹守本分,不相打擾便夠了。
她曾在話本上看過,說是兩個相戀的人分開後還可以做朋友,怎麽可能呢,只要有一方依舊愛慕者另一方,就做不成朋友。
除非是兩方都不愛了,或是其中一方將心意藏得深深的,哪怕每次相處會心酸的鮮血淋漓也忍住不表露,而她,還做不到,所以就到這裡吧。
雲凇面色一怔,她想過許多次兩人再見面的情形,不管哪一種,只要自己態度放軟一些,這個人就一定會妥協的,她們至少可以像從前那般相處。
可在這一刻,她發現自己那沒來由的自信很可笑,怎麽能忍心呢?忍心做回普通朋友,忍心一年年的不相見。可面前這人分明就是狠起了心呀……。
“你不必如此,快起身吧。”雲凇見過李銖惶恐的樣子嗎?沒有,可即便如此,她也知曉面前這人的惶恐是刻意做出來給人看的。
自己洞察了一切,卻只能在心底一歎,她又看向腳下的地面道:“陛下在禦書房等你,去吧。”
“臣女告退。”李銖又行了下禮,然後謹遵規矩的躬身退下。
雲凇:“……”,真的回不去了啊。
禦書房。周契北放下手中的奏折,看向跪在地下的人道:“平身吧,見過貴妃了,你們多日未見,怎麽不多說會話?”
李銖站起來,然後回道:“回陛下,臣女久居鄉野,與娘娘之間少有共同話語,故而只是去請了個安便來了。”
“哦?那你與朕可還有共同話語?”周契北眯了下眼睛,面色有一絲說不出的意味。
“陛下恕罪,臣女不敢。”李銖聞言跪下去,磕頭請罪,心道還是算了,三言去哪,她就陪著徒弟去哪吧,這京城不是自己能待的地方。
“李銖,朕記得你從前最不喜這些繁文縟節,朕讓你下跪,你都不願的,如今為何這般?”周契北雖然語氣惆悵,眼底卻湧出了亮光,就連面色都比方才多了一分愉悅。
“臣女當年無知無畏,不守君臣之禮,實乃大不敬,還請陛下恕罪。”李銖以頭頂地,熟門熟路的再次上演什麽叫滿身惶恐。
她眼神暗了暗,心道今日出了這宮門就離開京城,也不等徒弟了,先走再說。她幾乎可以預見,若是留在京城,這位陛下時不時的就要召自己入宮,到時候一個勁的下跪請罪,這雙腿怎麽能折騰得起。
“無知者無罪,平身吧。”周契北終於忍不住勾了勾嘴角,他少年時,治國策不如雲凇,如今雲凇是對他溫柔小意的妃子。讀書習字不如李銖,如今李銖卻只有下跪請罪的份,今天還真是個好日啊,或許以後還可以多體會幾次這樣的好日子,想想應該很不錯。
隨後在他的興致盎然之下,兩人又聊了小半個時辰才作罷。三日後,又一次臨下朝,周契北一臉期待地吩咐左相李錙帶話讓李銖進宮。
“回陛下,臣惶恐,小女頑劣,醉心鄉野,三日前便離京了,如今臣也沒有她的音訊。”李錙古井無波地答道,他想起女兒走時的情形,心道有些事終究無法改變。
他面色愧疚的閉了下眼睛,隻道對不起先皇的托付。面前這位少年天子的心性實在是令人心憂,那個結果似乎已經無法改變。
周契北聞言面色一黑,心裡莫名生出幾分鬱氣,他冷了冷神色,揮手示意退朝,便氣衝衝地離開大殿。
“豈有此理,這個李銖實在是不像話,朕念著一些舊情,還想對她委以重任……。”
“陛下息怒,臣妾覺得,她或許有些才乾,但心不在朝堂的人,那一身才乾也使不出來,萬一到時候屍位素餐,豈不是辜負了陛下的好意。”雲凇走上來,揉著周契北的太陽穴,輕聲寬慰著。
她視線下移,雙眼沒有焦距地看著地面,眼眶驀地一紅又努力仰起頭,將紛亂的思緒全部揮走,柔聲與周契北說著話。
李銖呢?
三日前她出了宮,便直接去了江三言與錢小喬的宅子,向兩人言明先一步回襄北府賜縣,一來可以幫錢父先張羅一下兩人的大婚,二來也就是最重要的,躲掉京城裡的是是非非。
之後她便急匆匆地回了丞相府,然後與父親相談了半個時辰。再收整行禮,點了二十幾個府丁護送,便片刻也不敢多留地離開了京城。
“先生她因何這般著急,我們的大婚……不是還有些日子嗎?”江三言目送馬車遠去,怎麽感覺李銖像是在被人追似的,一定是她的錯覺吧。
“很快了,不是嗎?”錢小喬眨了一下眼睛,腳步微動,與江三言面對面,兩人周身的溫度又奇異的逐漸升溫。
“我還有問題要問先生,先……先回房了。”江三言剛在心底感歎完李銖,就換自己逃了,果然,人啊還是少費閑心去操心別人。
“先生已經走了,你這會應該策馬去追才能趕得上。”
果然這個木頭還是不解風情得很,錢小喬黛眉輕揚,想起方才李銖欲言又止的情形,能令這位丞相千金如此的人,應該就是宮裡的那兩位了。
就是不知是龍椅上的那位還是鳳冠下的那位,亦或者兩者都有,她看向遠處,心道隻願這些人的恩怨糾葛不要殃及池魚、影響了江三言的科舉之路。
作者有話要說:好夢啦,困困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