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陽在禦書房內睡了一下午, 到晚膳時方被封欒叫醒。
下午時康寧特意囑咐過禦膳房備些滋補身體的菜式,而今宮人呈了晚膳,幾乎擺滿了整張桌子, 都是些外頭絕難一見的禦貢之物,哪怕葉陽已在宮中住了這麽長時日, 見過一次宮宴, 也還是第一次一口氣見著這麽多好東西。
葉陽覺得自己的眼淚不爭氣地從嘴裡流了出來,宮人添了碗筷,他方坐下,未等身邊的太監布菜, 封欒已抬手要那些伺候的宮女太監退下去。
在宮中此舉未免太過出格, 而封欒向來是很守宮中禮儀的,那幾名宮人面面相覷,又害怕皇上責罰,匆匆退了出去,康寧便也一同告退,封欒這才拿起葉陽的碗, 為他盛了湯,一面道:“此番出宮,朕覺得, 民間夫妻的相處之道,反比宮中要恩愛許多。”
葉陽:“……”
葉陽真的很不想理會這個不知腦內在胡思亂想什麽的狗皇帝, 他自己吃了幾口飯,一抬首正見封欒將盛滿了湯的小碗放在他面前,袖下露出一截手腕,腕骨削瘦突出,比起以往清減了不少, 葉陽不免一怔,小聲嘟囔:“你也多吃點。”
封欒為他夾菜的動作稍頓,唇邊笑意更深,輕聲道:“朕知道,你不必擔心。”
他說完這句話,身上一瞬躥出了幾個數字,那鮮紅鮮紅的模樣,足嚇了葉陽一跳。
「封欒好感度+20,當前好感度353」
葉陽:“……”
葉陽手裡的筷子掉了。
怎回事啊!啥時候破300了!!!
他認真思索,最近能瘋狂加這麽多好感的地方,他覺得也只有那個讓他實在不想回憶起的意外了……
那時候他心神不寧,沒有注意封欒的好感變化,之後他一點也沒朝這方面去想,也一直在逃避這件事,萬沒想到封欒的好感度已經到了這麽可怕的高度。
封欒令宮人換了新的筷子,自己主動拿著遞給他,葉陽心神不寧,接過那筷子時無意碰到了封欒的手指,嚇得他猛地將手一收,受驚過度一般盯緊了封欒的頭頂,生怕那好感再有變化,而封欒不知他為何露出這樣的表情,遲疑許久方才開口,道:“不過是丟了一雙筷子,又不是什麽大事。”
葉陽雙手顫抖,勉強安慰自己:“對,多大點事兒啊,怕啥。”
封欒這才與他說:“吃完飯後,朕帶你去護國寺見一見他。”
不知為何,封欒此時提起這件事,令葉陽心中充滿了見家長的恐慌。
“自那件事後,他便不再願意與朕說話了,今日雖是帶你去見他,可他願不願意理會你我,倒還不好說。”封欒輕聲道,“除了朕之外,這些年寺中僧人照顧他的衣食起居,他也什麽話都不與他們說,需要什麽,也只是寫在紙條之上,再令那些僧人尋來交給他。”
葉陽:“……”
若光是聽封欒所言,他覺得這不像是封越在怨恨封欒,反而更像是有什麽心理疾病不想與人接觸一般,聽起來著實有些奇怪。
“朕隔斷時日便會去見一見他,可至今他也不願與朕說話,寺中僧人說,只有在室內僅有他與他養的那幾隻貓時,他才會小聲開口與貓說上幾句。”封欒歎了口氣,“那些僧人以為他是中了邪,朕卻想他應當還是在恨著朕的,若非如此,他又何必這樣折磨自己。”
聽起來更像是有什麽心理問題了。
葉陽隻好說:“你不用想這麽多……”
“朕沒有想到。”封欒放下筷子,他顯然沒有半點食欲,“魏時與楚和謙去找他時,他倒是願意說話了。”
葉陽:“……”
“罷了,待會兒見到他,你就能明白了。”封欒搖頭歎氣,“朕不奢望他能原諒朕,帶你過去,也僅是為了幼時的約定。”
葉陽覺得自己抓住了事情的關鍵。
“幼時的約定?”葉陽追問,“什麽約定?”
他看著封欒,卻不想封欒微微移開了目光,似是不願回答他的這個問題,輕咳一聲,道:“也不是什麽重要的約定……”
葉陽:“……”
這狗皇帝!他的耳朵怎麽就紅了!
有些不妙。
葉陽覺得很不妙。
可哪怕葉陽心中惶恐不安,此行他顯然也非去不可。
他與封欒吃完了飯,換了出宮的普通衣物,便乘了沈少珩為他二人趕來的馬車,一路前往護國寺。
這護國寺就在京城之內,夜中宵禁,街上除了來往巡邏的官軍之外便已沒有其他人了,他們的馬車有沈少珩的令牌,一路暢通無阻,直到護國寺外。
寺中僧人也早得了消息,待他們下了馬車,便見寺內住持在外相迎,領他們進了護國寺。
封欒進了寺,先問了封越近些時日的情況,那住持說封越與以往並無不同,仍是不願與任何人說話,只是養的貓又變多了,最新養的是隻玄貓,住持聽過一次他喚那隻玄貓叫“金章”,說至此處,那住持欲言又止,半晌方才委婉說王爺只怕心意未變,封欒的臉色不由又沉了幾分。
葉陽想,這住持的意思,怕是在說封越謀逆之心不死,所以才給自己的貓起名為金章的。
葉陽有些無言。
好歹也是個王爺,難道連金印都用不得?人家也沒給自個養的貓起名為玉璽,怎就賊心不死了呢。
他們到了寺內一間小院之外,此處院外已是禁軍把守,那住持方才退去,沈少珩也守在了屋外,僅有封欒和葉陽二人一同進了院子。
院內不知為何不曾點燈,僅余慘白月光於地,樹影搖曳,莫名顯得有些陰森。
封欒許是擔心他害怕,還小聲與他道:“他不喜院內有人,因而夜間院外並無人點燈。”
葉陽點頭,一面小聲:“就我們兩人進去?”
若封越謀逆之心不死,封欒這麽直接出現在封越面前,豈不是有些危險?
“他傷不了我們。”封欒語調略有愧疚,低聲道,“當年他逼宮,朕傷了他,而今他形如廢人,是絕對傷不了你我的。”
葉陽只能不住跟著點頭。
這院內的氣氛實在太像恐怖片現場了,他緊張。
到了屋外,封欒輕輕敲了敲門,葉陽聽得屋內一陣異動,還夾雜著幾聲貓叫,封欒這才開口,低聲喚:“阿越,是我。”
無人應答。
封欒早料到封越不會開口搭理他,他等了片刻,便直接推了門進去,那門後站了幾隻貓兒,被嚇得炸了毛跳開,葉陽更覺得這畫面像是恐怖片了,他下意識攥住封欒的衣袖,封欒身形微滯,反手握住了他的手,將他一塊帶進了屋中。
屋內隻點了一盞孤燈,桌案上鋪了兩卷書冊,而在桌案之後燭光幾乎照不到的地方,有一個人影,那人身子大半都隱在了黑暗之中,懷中抱著一隻黑貓,睜著綠幽幽的眼睛,弓背炸毛,正衝著他們哈氣。
封越撫著黑貓的背,好歹令那隻貓兒安靜了一些,他也因此朝前略傾了些身子,在燭火之下露出半張臉,那面容的確與封欒極為相似,只是滿面病容,膚色蒼白如紙,撫在黑貓背上的手瘦骨嶙峋,除了那鼻子眉眼的模樣之外,沒有半絲與封欒相像的地方。
而封欒牽著葉陽的手,站在距他丈余距離的地方,輕聲與他道:“朕曾經允諾過你,若是遇見了,便會將那人帶來見你。”
葉陽:“……”
呵呵,果然不是什麽好事情。
葉陽下意識抽了抽自己的手,封欒卻隻當他是在害羞,他不願松開,葉陽也不敢在這詭異的境況下弄出太大的動靜,他們等了片刻,封越卻連動都沒有動,封欒才輕輕歎氣,似是也不打算再敘舊了一般,道:“朕已抓住了魏時。”
封欒一下說起正事,本該算是戳中了封越死穴,可封越仍舊毫無反應,甚至連半點兒的懼怕都不曾有,他只是安撫著那隻黑貓,甚至又已整個人退進了陰影中去。
“靖淮必死無疑,楚和謙也活不了太久了。”封欒道,“禁軍層層守衛,近來你已許久未曾見到楚和謙了吧。”
封越懷中的黑貓已重新蹭進了他懷中,甚至舒服得打起了呼嚕,而封越一言不發,似是乾脆當他們都不存在。
封欒蹙眉看著封越,可他一點也看不出封越此時心中的想法,封越此時的安靜,反倒是令他越發心慌,他稍停片刻,深吸了一口氣,方才繼續往下追問:“母后的事,你知道嗎?”
寂靜無聲。
封欒又問:“是你讓人做的?”
封越依舊沒有回應,反倒是那隻黑貓,扭著身子想要跳下他的膝頭去,過了好一會兒,封越才微微松開手,眼見那隻黑貓躍下躥出屋外,他卻仍是僵著那姿勢一動不動,封欒一顆心幾乎一沉到底,歎了口氣,道:“罷了。”
他牽著葉陽的手,也朝屋外走去,直到門邊,方頓住腳步,卻並未回首。
“阿越,你可還記得,幼時讀書時,雲丞相教過你我一句話。”他低語,“王子犯法,庶民同罪。”
封越仍是隱在黑暗之中,全無半點反應。
“朕護了你這麽多年了。”
封欒一字一頓。
“這一回若真是你,朕絕不會手下留情。”
……
直至出了護國寺,到了那馬車上,葉陽卻依然在擔心。
他不敢想象封欒對封越說出那句話時的心情,他也不知該要如何發聲安慰,他想了許久,看著面前神色如常的封欒,也只能低聲與封欒道:“他可能就是不愛說話,這事也不一定就是他做的……”
封欒輕闔雙目,似是累極了,聽得葉陽如此說,他也只是苦笑,片刻方道:“朕知道少珩和你說過阿越之事,可朕想,他並未將所有事都告訴你。”
葉陽想起尚在長州時,沈少珩和他說過的那些陳芝麻亂谷子的破事,便匆匆點頭,還想著安撫封欒,道:“權力爭鬥,你若不傷他,他便要傷你,你本沒有做錯——”
“當初毒殺皇貴妃的人。”封欒打斷了他的話,“是太后。”
葉陽:“……”
“阿越將皇貴妃視作母妃,他深知內情,此事若是他所為,朕一點也不吃驚。”封欒道,“於他而言,這一切,本就是朕與母后欠他的。”
葉陽半晌方才開口,道:“可此事與你無關。”
封欒苦笑。
他似乎是終於找到了一個宣泄的出口,與葉陽道:“你一定覺得奇怪,母后過世,朕為何好像一點也不覺得傷心。”
葉陽覺得他只是想要傾訴,便也不曾接話,只等著封欒繼續往下說。
“太后對朕嚴苛,說到底,朕與她之間,還是不像母子。”封欒靠車車壁,輕聲低語,“幼時動輒罰罵,四書五經朕不知抄了多少遍,朕有時甚至覺得,朕不過是她爭寵奪權的工具。”
“可朕分不清。”封欒閉上雙眼,往事歷歷在目,他卻已經辨不清了,“朕幼時生病,太后也會悉心照顧,可朕也知曉,她從未曾將朕當作是她的孩子。”
他仍舊語調平淡冷靜,像在說一件與他並無多少關系的事,葉陽卻聽得難受,沈少珩說,封欒母妃過世時,他年紀還小,母妃不受寵,先帝不喜歡他們,那便幾乎等同於沒有父親關愛,太后對他又嚴苛,那豈不是就是說,自太妃故去後,他連母親都沒有了。
好歹封越將皇貴妃視作母妃,那也就是說,皇貴妃待他極好,又有長兄對他百般袒護,哪怕他已有心謀逆,封欒卻仍是留了他一命。
封欒遮遮掩掩將封越藏了這麽多年,無非便是因為斬不斷這血脈親情,他奢求胞弟心底哪怕還藏著一絲一毫的兄弟之情,可到頭來,封越只是恨他。
“說來奇怪,朕並不覺得難過。”封欒卻在笑,“這幾日,朕只是抑不住想起太后以往說過的那些話。”
“這深宮本就是吃人的深淵,哪有人能得善終。”
葉陽心中五味雜陳,他方想開口,本想說節哀順變,可聽封欒又說出了這麽一句話,他便閉了嘴,輕輕拍了拍封欒的手,實在不知還能如何出言安慰。
封欒已經接著說了下去。
“而今朕失了母后,又沒了弟弟。”封欒說,“徒留皇位於此,倒真是‘孤家寡人’。”
葉陽:“……”
封欒微微一怔,側首回眸,正見葉陽撓了撓頭,好似苦思冥想也沒有想出什麽安慰他的語句,到最後連頭髮都抓亂了,也只能憋出了幾句話。
“大老爺們娘們唧唧念叨個啥呢,我這麽大一人擱這杵著,你是看不到嗎?”葉陽忍不住說,“啥叫只有皇位,不還有我嗎?”
馬車終於駛入宮中,外頭宮燈亮如白晝,輕紗車簾透進微光,灑在二人身上,可封欒面容陷於陰影,葉陽只能隱隱看見他輕輕眨了眨眼,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眼花,那眼尾似是都有些微微泛紅,而後停頓片刻,封欒忽而握住了他的手,一把將他帶入懷中。
至少這一次,葉陽並沒有想要掙扎。
封欒緊緊攬著他,埋首於他的頸窩上,明明隔著層層疊疊的衣襟,他卻仍覺得自己的心口隱隱灼熱發燙。
他只能在心中竭力說服自己。
好哥們後媽剛過世,又和弟弟鬧掰了,就這情況,是個男人都該好好安慰他!
過了好一會兒,他終於聽見封欒悶聲悶氣地開口說了話,似是喃喃自語,可他卻聽得極為清晰。
“朕幸而有你。”
……
叮。
「封欒好感度+100,當前好感度453」
「鄭重聲明」
「書中角色封欒好感即將突破一階臨界值,請宿主謹言慎行,超出臨界值後出現一切後果,本系統概不負責。」
葉陽:“……”
介啥啊!!!
還能不能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