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陽見沈少珩備好行李, 好似一切已經準備齊全妥當,他卻仍是忍不住有些擔心。
倒不是擔心回京之後會遇到什麽他們難以解決的事情,反正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那些事情總能解決,再說這種陰謀詭計, 有封欒和一乾朝中重臣在前, 怎麽也輪不到他太過操心。
他擔心的,是封欒。
事情發生至今,他們都已動身上路了,他卻還未見封欒露出哪怕一絲一毫應有的情緒悲傷, 封欒太冷靜了, 而這冷靜實在令人說不出擔憂。
葉陽猜得出那字條上絕不會僅是封欒與他說的那幾句話那麽簡單,若太后只是病逝,此事顯然不需要壓下後秘而不發,雲丞相有他的顧慮,而封欒顯然已知道了。
他知道封欒習慣情緒內斂,有些事他不一定會表露在外, 可負面情緒長久壓在心底總不是什麽好事,而封欒必然承擔著他尚且不知的壓力。
這或許只是他一廂情願的擔心,可就算他將封欒當作是自己的朋友, 朋友遇到這種事,他怎麽能不擔心。
……
哪怕快馬加鞭, 此處距京中至少也還有五六日路程。
他們只有晚上稍做歇息,大多是隨意尋處地方囫圇睡個覺,如此下來過了兩三日,葉陽的確覺得疲憊不堪,可好歹還能夠支撐, 反倒是封欒的狀態……著實有些不太對勁。
封欒幾乎已不怎麽說話了,這幾日他們都在馬上朝京中趕,也的確沒什麽時間說話,可封欒更像是不怎麽想與人交談,他面上疲憊之態遠比葉陽還要嚴重,只是他不言不語,葉陽也不知道他如今的情況,只能擔憂。
到了第三日,他們停下來稍作休息吃些乾糧的時候,沈少珩終於忍不住偷偷將葉陽拉到一旁,神色凝重詢問:“雲侍君,您注意過嗎?皇上這幾日休息如何?”
葉陽不由一呆,有些茫然。
這幾天趕路給他累的,每天停下來休息吃飯的時候他都眼皮打架,那是恨不得站著都能睡著,他還真沒觀察過封欒休息得怎麽樣,都累成這樣了,難道還不是和他一樣倒頭就睡?
沈少珩注意得顯然不一樣,他眠淺,又要顧及眾人安全,幾次夜中發現封欒未眠,抑或只是假寐,他知道皇上本就有睡不好的毛病,前些日子或許是因為有葉陽在,稍好了一些,自收到雲丞相傳信之後,倒像是越發嚴重了。
此去京城還得有兩三日路途,若封欒再不好好休息,沈少珩覺得他也許都沒辦法撐回京中。
他委婉勸過一次,封欒連實話都沒有與他說,隻說自己近來休息極好,如今趕路要緊,不必多言其他。
沈少珩覺得,如今也只有葉陽能勸得動他了。
而今他們不過是暫時停留在此處休整吃些東西,等到葉陽回去,封欒已收好了東西,問他們:“休息好了嗎?若是休息好了,就動身吧。”
葉陽走近了一些,見他神色憔悴,面色蒼白,眼下一片青黑,不由微微皺眉,問:“皇上,你昨夜睡得如何?”
封欒一怔,隨口道:“很好。”
果真是在說謊。
葉陽決定繼承沈少珩的浮誇演技。
他捂著額頭扶著樹緩緩坐下,說:“哎嗎呀怎回事,怎突然就有些頭暈。”
封欒:“……”
沈少珩一呆,立即回過神來,神色緊張上前,詢問,道:“雲侍君,怎麽樣,您沒事吧?”
語畢,他又回過頭看向封欒:“皇上,連著趕了這麽多天路了,雲侍君好像有些撐不住,您看如今也已是傍晚了,不如今日就提早休息吧?”
封欒:“……”
他二人的演技實在不佳,看得封欒有些無言,他本想開口點出此事,可看葉陽睜大了眼睛好似還有些委屈地看著他,他不由微微一怔,心中略有些松動。
封欒遲疑不決,葉陽不免有些著急,他知道京中之事緊要,也知道封欒心系宮中著急趕回宮中去,可人總不能不睡覺,要不然封欒怕不是要變成頭一個缺覺猝死的皇帝。
還好,他知道封欒的死穴。
只要他願意拉下臉去戳封欒的死穴,他不信封欒不同意留下來。
葉陽側首,看見沈少珩滿眼期待,隻望他勸下封欒,再回過頭,又見封欒神色憔悴,那一臉在猝死邊緣的臉色,他終於深吸了一口氣,下定了決心。
不就是面子嗎!他不要了!
封欒:“你們不必騙……”
葉陽委屈巴巴道:“夫君,我頭暈。”
封欒:“……”
葉陽:“嗚嗚,心口還痛。”
封欒:“……今天就留下休息吧。”
葉陽松了口氣。
他見封欒放下隨身行囊,再轉頭看向沈少珩,正巧見著沈少珩滿臉敬佩,私下偷偷對他比了個了不起的手勢。
葉陽:“……”
雖說封欒是願意留下來了,可他睡不好這件事,或許還需要葉陽來主動解決。
葉陽覺得,封欒睡不好,是心病。
以往是因為封越之事令他心懷內疚,久有夢魘,如今只怕是因為悲痛擔憂,他不知京中局勢如何,若太后不是病逝,此事會不會與封越有關系?若真是封越對當年皇貴妃之死的報復,他又該如何才好?
既是心病,那也就只能由封欒自己來解。
沈少珩生了火後便主動躲到離他二人較遠的地方去了,雲侍君要安慰皇上,他是該給二人留些私下交談的空間,而葉陽坐在封欒身邊,他不算心思細膩,因而也不知究竟該要如何出口安慰,思索許久,想來想去也只有一句節哀順變。
封欒坐在火堆旁,撿了枯柴撥弄篝火,一面回首看他:“你若是累了,就早些休息吧。”
葉陽:“……”
火光映照之下,他好像更顯得落寂了,不過趕了幾天路,他卻好似已瘦了一圈,神色雖沉靜,目光卻如死水,看得人說不出心慌。
罷了罷了,說到底還是得出賣色相。
“還有兩天就回京城了。”葉陽說,“你要是生病了,那我怎辦啊?”
封欒一怔:“你……什麽?”
葉陽立即改口:“我……您想想啊,國不可一日無君,要是你累壞出事了,那這個國家怎麽辦。”
封欒:“……”
葉陽又說:“有什麽事也別一個人憋著啊,你可以告訴我,再不濟……我覺得沈少珩也是一個很好的傾述對象。”
不遠處的沈少珩:“???”
一時之間,封欒竟不知自己該說什麽話才好。
他覺得葉陽這個人真的有些奇怪。
這些年來,他身邊所有人對他幾乎萬分尊敬,不敢有一絲懈怠,可葉陽說話一向沒大沒小,和什麽人都那麽親近,像是極好的朋友,哪怕偶爾對他用一用敬語,那也像是故意與他打趣玩笑,實在沒有君臣之間的隔閡與尊敬。
可他很喜歡這樣的葉陽。
“早點睡吧。”葉陽挪了挪身子,坐到了封欒身邊去,道,“你都不睡,我一個人睡怪不好意思的。”
封欒:“……”
葉陽急忙又咳嗽一聲,道:“也沒別的意思,就是……人生沒有邁不過去的坎,身體為重。”
封欒終於動了。
“好。”封欒輕聲說,“早些睡吧。”
他起身朝後走了幾步,尋了一棵樹,又轉過身朝葉陽招了招手,葉陽一時不解,下意識跟了過去,一面還不住應和,道:“君無戲言,你說你睡,那就得真的睡,要是我今夜起來看見你沒睡——”
封欒一攬他的腰,將他帶著一塊在樹下坐下了,再按著他的腦袋,令他靠在自己肩上,道:“知道了,睡吧。”
葉陽:“……”
等等,怎麽回事?
怎就變成一起睡了?!
葉陽略掙了掙身子,往外躥了一些,道:“這麽大個地,你擠個啥!”
封欒認真回答:“你不同我一塊睡,我好像有些睡不著。”
葉陽:“……”
葉陽回過頭,身後是沈少珩殷切懇求的目光,再看眼前這狗皇帝缺覺缺得將要升仙的臉色,心情一時極為複雜。
得寸進尺,這絕對是得寸進尺。
葉陽咬牙,往封欒身邊一坐,沉著臉說:“睡覺!”
……
葉陽累得渾身酸痛,可他還是強忍著睡意,想確認封欒是不是真的睡著了。
他等了一會兒,待封欒呼吸逐漸深沉平緩,他才打了個哈欠,昏昏沉沉,恨不得立即入睡,待到第二日天明,他已隱隱聽見了枝頭鳥叫,半睡半醒之間,他隱隱覺得身邊封欒微微動了動身子,迷迷瞪瞪想要睜眼,不過是微微動了動眼睫,略微看見一些如今的境況,便覺封欒將他攬得更近了一些,似是小心翼翼側首,在他發間輕輕落下一吻。
葉陽:“……”
葉陽嚇醒了。
可他不敢睜眼,這場面太過尷尬,他都不知道封欒下一秒會有什麽舉動,他不知所措,沉思許久,忽而急中生智,在封欒有下一步舉動之前,用力砸了砸嘴,假裝夢囈,喃喃道:“今天這雞腿……真香!”
封欒:“……”
封欒果真沒有了下一步舉動。
葉陽正在心中為自己的機智鼓掌,一面想著要尋個合適時候假裝睡醒,正滿心得意,卻忽聽見耳邊近旁有人輕輕開口,問:“這麽好吃?朕也想嘗嘗。”
灼熱氣息綿綿吹入耳中,嚇得葉陽一哆嗦扭過頭,猛地坐直了身體。
他沒想到封欒離他那麽近。
他隻覺得自己的唇從什麽濕潤之處一擦而過,待回過神來,腦子裡嗡地便炸開了,再看封欒訝然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唇……葉陽滿面通紅,撐著地面往邊上躥了老遠,連說話都打著哆嗦,結結巴巴半晌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只是語無倫次道:“你你你你……你幹啥啊!”
封欒也呆住了,他原只是想逗一逗葉陽,可如今看葉陽面紅耳赤,顯是窘迫羞赧極了,他覺得自己好像佔了天大的便宜,他想了想,下意識便回答道:“……嘗雞腿?”
“嘗你個屁!”葉陽高聲大喊,震起林中飛鳥無數,“你找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