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樓的暖氣似乎一直沒開起來,室內始終透著一股涼,凍得人骨子裡疼。
顧衍書怕冷,索性把原本的呢子外套換成一件過膝的黑色羽絨服,拉鏈一直拉到脖子,整個人裹得嚴嚴實實。
然後一轉身,發現沈決正眉目含春。
微蹙起眉,想說些什麽,但到底沒說出口。
畢竟只要沈決樂意,他看隻狗都能眉目含春。
於是只是冷冷扔下一句:“扣子系上,浪什麽浪。”
就開門下了樓。
門一開,立馬聞到一股辛辣的香味。
樓下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擺好了一桌火鍋,咕咚咕咚冒著熱氣,繚繞著桌旁坐著說話的四人。
桌子還算大,幾個人朝著鏡頭圍坐成半圈,左邊空了兩個位子,應該是留給他和沈決的。
顧衍書走過去坐到夏青喬旁邊,正好遇上夏青喬打算把一盤西紅柿下進鍋裡,幾乎想都沒想,就伸手抓住了夏青喬的手腕。
“啊?怎麽了?”夏青喬及時刹車,旋即了然,“哦,哥,你是不是不愛吃西紅柿。”
顧衍書松開手,點了下頭:“嗯。”
“那行,那不放了。”夏青喬把盤子放回桌上。
顧衍書卻猶覺得不夠,端起盤子,站起身,放回廚房,然後才坐回座位,似乎是不打算留下任何不小心把它們下進鍋裡的可能性。
而重新在桌子旁坐好後,沈決剛好下樓,原本敞開的大衣扣子已經系得規整。
往顧衍書旁邊的空位一坐,朝導演組的方向稍抬了一下眉:“什麽表情?”
曹導哀怨地看著他,拿起小喇叭:“我在這裡再給大家強調一下,別墅內是24小時全方位錄製,所以請各位成員不要隨便蓋攝像頭關麥!”
沈決:“哦。”
顧衍書:“嗯。”
十分敷衍。
曹導:“……”
算了,忍一時風平浪靜。
反正可以折磨他們的日子還很長。
順勢捋了一把自己為數不多的頭髮,清了清嗓子:“還有就是,這頓火鍋請大家好好享用,因為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是大家最後的晚餐了。”
“?”
眾人停下筷子,抬起頭。
“從今天開始,各位小屋成員請主動上交自己的所有現金,並且在接下來一個多月錄製期間內,除個人工作原因以外,不得使用任何移動支付和銀行卡。Follow PD和VJ會緊緊盯著大家的,當然,最好還是希望各位能自覺遵守規則。”
說到“自覺遵守規則”的時候,曹旦的眼神意味深長地瞟向沈決。
沈決慢條斯理地涮了一片肥牛:“別這麽看我,看了也沒用,接著說你的。”
這他媽到底哪裡來的祖宗。
曹旦再忍,繼續講起錄製規則,“在這期間,各位成員所有生活費用都需要從節目組獲取。我們待會兒會做一個小遊戲,決定每對室友可以獲得的起始資金,除此之外,我們還提供各類工作,成員們可以通過打工獲取報酬,從而提高自己的生活質量。”
說著拿出一塊小白板,上面寫著《同居小屋打工表》。
飯店打工,每人10元每小時。
花店打工,每人10元每小時。
社區義工,每人10元每小時。
……
顧衍書算是窮人的孩子早當家,但也已經很多年沒有感受過以10元每小時為計數單位的工資了。
沈決更是直接發出聲冷笑:“你們管這叫提高生活質量?”
曹旦:“不然?”
“這叫維持生命的基本存續。”
曹旦:“……”
沈決順手把涮好的肥牛放進顧衍書碗裡,懶洋洋地靠上椅背,“你們不是還有什麽小遊戲嗎,說來聽聽,讓我看看你們到底有多摳搜。”
扣扣搜搜的節目組已經拿出一個測謊儀:“為了增進小屋成員彼此之間的了解,節目組已經事先寫好了五十個問題放進盒子裡。每輪遊戲,隨機抽取五個問題向被選中成員提問,回答為真話,獲得一百,為假話,減去八十,也就是說,每對室友可獲得負八百到一千不等的生活費。”
“多少到多少?”
“負八百到一千。”
“再說一遍多少?”
“負八百……”
“嗤。”沈決輕哂一聲,打斷,“如果真負八百了,那是不是還得在你們這兒打工還錢?”
節目組點頭:“是的呢。”
“那假如還不起呢?”
“我們會在西單地鐵站承包一個月的廣告牌,昭告天下你們欠錢不還。”頓了頓,補充道,“用最醜的照片。”
“……”
夏青喬:“哇哦,期待。”
夏青喬本來覺得這是一個絕佳的免費宣傳自己的機會,然而在看到節目組準備的醜照的時候,默默選擇了把手伸進測謊儀。
其實節目上常用的測謊儀,並不能真正測謊,只是通過脈搏心率血壓這些來粗略地判斷一個人是否緊張而已。
顧衍書自認心理素質還算不錯,蜷縮進沙發,下巴埋進衣領,一臉淡定地看著面前地毯上的夏青喬被電得吱哇亂叫。
盛平:“身高多少。”
夏青喬:“188!啊啊啊啊!!!185!啊啊啊!!!180!啊啊啊!!!176!啊啊啊!!!175.6!”
叮——
終於亮了綠燈。
剛否認完測謊儀功能性的顧衍書:“……”
居然精確到了小數點,現在的科學技術發展已經如此突飛猛進了嗎。
夏青喬拿出被電得發麻的手,抹了一把眼淚:“我一八八的鐵血漢子形象保不住了。”
許放放含淚安慰他:“小老弟,沒事,我的88斤完美女神人設不也崩塌了嗎。這什麽破測謊儀,怎麽這麽準!”
顧衍書想到剛才他們被問的某幾個問題,突然不是很想參與這個遊戲。
但盛平已經叫到他的名字:“小書,該你了。”
顧衍書坐在原地,微耷著眼睫,沒動。
沈決斜睨了一眼,輕笑:“怎麽?有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怕被問?”
顧衍書冷漠起身,坐到了測謊儀前。
沈決坐在他身後,盯著那個頂漂亮的小腦袋瓜子,無聲地笑了一下。
小別扭玩意兒。
盛平已經把胳膊伸進了問題箱:“小書,準備好了嗎?”
“嗯。”
“好,第一個問題是,有沒有過暗戀的人?”
顧衍書:“?”
剛才還是身高體重,怎麽一到這兒畫風就突然變了?
他不是很想回答,不過一想到身後的沈決可能正抱著胸懶洋洋地倚在沙發上一副看好戲的樣子,還是冷淡答道:“沒有。”
滴——
紅燈。
顧衍書:“……”
垃圾測謊儀,假冒偽劣。
盛平強忍八卦的笑意,假裝無事發生,又抽了個問題:“覺得男生什麽髮型最帥。”
“寸頭。”
滴滴——
再次紅燈,而且叫得更歡了。
“喜歡和什麽性格的人相處。”
“知書達理。”
滴滴滴——
“今年最開心的事。”
“鳥巢舉辦演唱會。”
滴滴滴滴——
“有沒有什麽特別想念的人。”
“沒有。”
滴滴滴滴滴——
……
全軍覆沒。
測謊儀叫得歡騰得都快飛起來了。
顧衍書冷漠地抽出手,把測謊儀往節目組跟前一推,語氣無波無瀾:“它壞了。”
曹旦蹙眉:“壞了嗎?”
顧衍書篤定點頭:“嗯,只會亮紅燈。”
曹旦將信將疑:“真的?”
顧衍書面不改色:“真的。”
“好吧。”大概因為顧衍書向來是一副清清冷冷無欲無求的樣子,鮮少有這麽執著的時候,節目組選擇了相信他,“那我們換一個,重來。”
然而測謊儀剛準備被撤下,顧衍書就感覺到自己被一團陰影籠罩住了,一隻修長有力的手指從他身後探出,抵住測謊儀:“壞了嗎?我試試。”
然後直接繞過顧衍書,把感應器戴好,手探了進去:“問吧。”
盛平順手就從問題箱裡抽出一個問題,“最討厭的食物。”
沈決:“西紅柿,過敏。”
叮——
清脆一聲,燈亮得綠油油的。
顧衍書:“……”
節目組:“……?”
夏青喬:“???”
顧衍書面上依然帶著一朵高嶺之花應有的清冷和淡定:“應該是我穿太厚了,有點熱,我上去換件衣服。”
說完徑直上了樓。
眉眼冷然,看不出絲毫端倪。
沈決眸底卻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嗯,顧衍書確實心率比一般人快,不準也正常。”
沈決的反應過於溫和,以至於節目組不得不友情提醒:“沈老師,小書連錯5道,也就是說,就算你五道全對,你們也只有一百生活費,不然可能還要倒欠節目組的錢。”
“欠就欠吧,我還掙不到這點錢養他嗎。”
輕飄飄的一句,有點說不出來的感覺,甚至還帶著某種古怪的愉悅。
顧衍書沒有聽到後面都問了沈決哪些問題,徑直回了房間。
一進門,冰冷的寒意就裹了過來。
顧衍書緊了緊身上略顯寬松的羽絨服。
他是在南方長大的,從小怕冷,來北京的第一年,住的地方沒有空調,也沒有暖氣,凍得他整夜整夜睡不著,所以一直不怎麽喜歡北方的冬天。
後來條件變好後,才慢慢覺得沒那麽難捱了。
沒想到這會兒居然又體會到了當年那種冷到骨頭疼的感覺。
大概是暖氣壞了吧。
顧衍書想叫工作人員上來看一看。
手指剛搭上門把手,卻停住了動作。
他想起剛才測謊儀的事情。
這年頭假冒偽劣的產品真是越來越多了。沈決指不定在等著笑話他呢。
不過沈決會被問些什麽問題呢。
但又關他什麽事。
總歸他現在不太想下去。
看了眼時間。
剛才吃了頓火鍋,做了個遊戲,不知不覺現在已經十點多了,顧衍書覺得自己可以在沈決回來前先上床睡覺,免去許多不必要的麻煩和尷尬。
拿出洗漱用品和睡衣,習慣性地準備在睡前理好床鋪的時候,才突然發現他之前覺得的少了些什麽到底是少了什麽。
——床上只有床單,沒有被子。
沒有,被子。
顧衍書心裡頓時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還來不及自我否定,門就吱呀一聲開了。
回頭一看。
沈決站在門口。
一米八九的男模身材穿著高奢品牌的T台限定款,隨意往那兒一站,就貴氣得讓人移不開眼。
更何況手裡還抱著一床綠底紅花的大棉被。
看上去賊他媽喜慶。
跟個東北小王子似的。
沈決在顧衍書嫌棄的眼神裡慢悠悠晃到床邊,把手裡的大棉被往床上一扔:“別這麽看著我,一百塊錢就只能買這麽個玩意兒。”
顧衍書冷淡地發送過去一個問號:“只有一床被子?”
“你以為?”沈決把被子鋪開,“誰連說五個謊都不帶眨眼的,自己心裡沒點數?”
“是測謊儀壞了。”
顧衍書看著沈決的背影,嗓音平淡冷靜,毫無破綻。
沈決低笑了一下:“行,它壞了。但問題是我認,節目組不認啊,被子,食材,日常用品,都要問他們買,我們一共就一百塊錢,能給你弄來一床被子你就知足吧。”
顧衍書這才注意到沈決把被子鋪在了靠牆的那張床上:“你把被子放我床上幹嘛?”
“不然呢?你怕冷還是我怕冷?”沈決鋪好被子,直起身,回頭看向顧衍書。
才發現顧衍書安安靜靜地站在一旁,垂著眼睫,眼皮在燈光下隱隱可見淡青色的脈絡,唇角不自覺地抿成一條直線,下巴又藏進了衣領裡。
神色依然冷淡,但沈決知道,顧衍書每次覺得自己犯了錯的時候,就是這個表情。
看上去會好欺負許多。
沈決挑起唇角,壓了些嗓音,藏住低緩的笑意:“放心,我晚上去客廳睡,那兒暖和。”
但值班的工作人員來來往往,就看某人忍不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