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衍書的體質很特殊, 可以說是沾酒就醉。
想起記憶裡那幾次顧衍書醉酒的樣子, 沈決加快了步伐,生怕晚到一秒,顧衍書就出了什麽事。
等推門進去, 看見房間內安安靜靜,只有被子鼓鼓囊囊一團的時候, 才略微松了口氣。
和主人家交代幾句後,反鎖上房門, 走到床邊。
偌大一張床,顧衍書就把自己裹成嚴嚴實實一小團蜷縮在角落裡。
清冷蒼白的面容在暖色調的燈光下變得柔和起來, 睫翼安靜垂著,在下眼瞼拓出一層淺淡的陰翳,勾著眼尾上挑處泛著的異樣潮紅, 顯出了眉眼間那份平日裡被冷淡所壓下的招惹人的漂亮豔醴。
沈決摸了摸小漂亮的額頭。
還好,不燙。
看樣子應該是睡著了。
放下心來, 脫掉外衣, 輕手輕腳地掀開被子上了床。
他倒不是擔心顧衍書耍酒瘋,相反, 他還挺喜歡顧衍書喝醉酒後的樣子,但喜歡歸喜歡, 這麽孤男寡男共處一室, 如果顧衍書又鬧一次,他未必招架得住,也未必把持得住。
畢竟他還沒把人追到手, 真把持不住了,又不能怎麽樣,最後顧衍書醒來翻臉不認人,受折磨的只有他自己。
所以睡著了也挺好的。
然而主人家隻準備了一床被子,沈決剛剛擠進被窩,本來睡得暈暈乎乎的顧衍書就被鬧醒了,睜開眼,懵懂地看著沈決。
沈決蓋被子的動作做到一半,沒動了。
顧衍書偏著腦袋看著他,眨了眨眼。
沈決低著頭,看著他,眨了眨眼。
半晌,顧衍書突然“喵”了一聲。
沈決:?
還不等他反應過來顧衍書這聲喵是什麽意思,顧衍書就已經坐起身勾住了他的脖子,然後把腦袋埋進了他的頸窩,蹭來蹭去,喵喵嗚嗚的。
沈決被喵得心都化了,一手圈住他的腰,一手揉著他的腦袋,低聲問道:“你喵什麽?”
因為你喜歡小貓。
顧衍書想回答,但是大腦鈍鈍的,一片混亂,嘴巴不聽使喚,想回答又回答不出來,索性不回答了,就緊緊抱著沈決,不肯撒手。
得抱住,不抱住沈決就又要不在了。
沈決不在了他就又是沒人要的小貓了。
他不想當沒人要的小貓。
想著,他把沈決抱得更緊了,整個單薄的身軀緊緊貼了上去,似乎是打算把自己融進沈決的體溫裡。
因為室內暖和,兩個人上衣都隻穿了一件短袖t恤,這麽一抱,體溫就隔著薄薄的布料傳了過來,小腦袋蹭來蹭去,濕潤的發梢撓得沈決脖頸處的皮膚癢酥酥的,手掌下的細腰還不挺扭來扭去,剮蹭著沈決的小腹,蹭得沈決心猿意馬。
作為一個身強體壯的青年男性,再被喜歡的人這麽蹭下去,擦槍走火是必然情況。
沈決不是什麽坐懷不亂的君子,只是他覺得這個時機和這個地點都有些不合適。
於是低聲哄道:“顧小貓乖,別動了,我們睡覺好不好。”
“好。”顧衍書乖乖的,“但我要抱著你睡覺覺。”
“抱可以抱,但不準亂蹭。”
“我沒有亂蹭。”似乎覺得自己被冤枉了,顧衍書委屈起來,蹭得更厲害了。
沈決無奈道:“你還沒有。”
“我就沒有!”
“你就有!”
“你凶我!”
“”
我哪兒凶你了?
沈決好氣又好笑,把顧衍書從自己懷裡拎出來,捧起他的臉,故作凶狠,“我就凶你,怎麽了?”
顧衍書嘴巴被他捧成小雞嘴,凶巴巴答道:“那我打你。”
哎呦,好凶,簡直嚇死我了。
沈決被他可愛得不行,輕笑道:“好,那你來打我。”
顧衍書沒動。
抿著嘴認真思考了一會兒,然後整個人又軟耷耷地埋回沈決懷裡:“不行,你對我最好了,我不能打你。”
那麽一瞬間,沈決突然覺得心裡酸軟得厲害。
好乖。
顧衍書怎麽可以這麽乖。
然後下一秒顧衍書就抬起了頭,看著他,認真道:“所以我要親你。”
“?”
沈決受寵若驚,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怎麽反應。
顧衍書認真解釋:“你對我好,所以我要親你。”
沈決看著他的眼睛,低聲誘哄道:“因為我對你好,你就要親我,那假如別人對你好,你是不是也要親別人?”
顧衍書眨了眨眼睛。
大腦費力地運轉。
別人對他好。媽媽對他好。小時候他親過媽媽的臉蛋。
於是乖乖點頭:“嗯。”
沈決:“”
想掐死這個小王八蛋。
而小王八蛋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順勢騎到了他的身上,勾著他的脖子,湊過臉,軟軟道:“給我親一下嘛。”
“不行。”
“要親。”
“不行。你不能因為我對你好就親我。你要喜歡我才能親我。所以你喜不喜歡我?”沈決看著顧衍書,深邃烏沉的眉眼耐心而溫柔。
顧衍書卻好像沒聽到他的問題一樣,就貼在他身上,貼得嚴絲合縫,撒嬌道:“你讓我親嘛。”
沈決再畜生也有原則,不能不明不白地就這麽讓顧衍書親了,偏過頭:“你先說你喜不喜歡我。”
“你讓我親嘛。”顧衍書有點急了,使勁一蹭,想去夠沈決的臉。
然而這一蹭,大腿在沈決下腹處來回一摩挲,頓時一股火氣就從下腹躥了起來。
沈決發出一聲悶哼,摁住了他:“別動。”
嗓音喑啞磁沉,有一刹的失控。
這種失控的感覺他想起了顧衍書第一次喝醉時的情形。
應該是七年前的春節,他和家裡鬧別扭,就沒回家,顧衍書舍不得路費,也沒回去。
於是宿舍裡只剩下他們兩個人,就點了外賣配了幾罐啤酒,算是過節。
在那之前他和顧衍書的關系已經很好,但是他還沒有意識到自己對顧衍書是什麽感情,隻覺得心疼他,想照顧他,想看著他高高興興的,以為就是普通朋友和兄弟之間的感情。
直到那天晚上顧衍書喝了一小罐啤酒後,平時冷冷淡淡別別扭扭的小孩兒,突然變成了黏黏糊糊軟軟糯糯的一隻小貓,非抱著他不撒手,抱也就算了,還是整個人壓在身上蹭來蹭去的抱,也不分部位,哪裡都會蹭到。
蹭得人難受死了,偏偏清清冷冷的一張小臉還染著紅,漂亮得讓人無法拒絕。
於是沈決第一次對著別人起了生理反應。
不單單是物理層面的,還有心理層面的。
當少年的漂亮和柔軟匍匐在他身上的時候,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什麽叫情欲,什麽叫企圖侵略和佔有。也是第一次有了抓住某人的腳踝,禁錮住他的腰肢,把他摁在身下看他低低哭泣的想法。
那時候都是未經人事的年輕男孩,對於這種同性之間突如其來產生的欲望,感到震驚又不知所措,甚至還有一種濃烈的負罪感。
尤其是在做了一晚上關於顧衍書的綺麗的夢後,第二天沈決根本不敢面對顧衍書。
他躲了顧衍書整整一周,不知道自己對於顧衍書到底算是什麽情感。
直到在某個綜藝上看見顧衍書和其他人親近交談還有肢體接觸時,那種強烈的佔有欲和嫉妒才讓他篤定了他喜歡顧衍書。
是會有欲望,會有貪戀,想要獨佔的那種喜歡。
從此一發不可收拾。
而顧衍書本人卻對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
自己躲他,他也不生氣,自己因為他和別的隊友摟摟抱抱發脾氣,他還冷著臉說自己無理取鬧。
現在想想,簡直是沒良心透了。
而且這種酒後翻臉不認人的事情某人做了還不止一次。
總該讓小賴皮付出點代價。
沈決想著,把顧衍書從自己懷裡拎了出來,看著他,低聲問道:“想抱我?”
“嗯。”顧衍書乖乖點頭。
“還想親我?”
“嗯。”顧衍書還是乖乖點點頭。
“那先一個人坐好。”
“不要。”
“一個人坐好了我就讓你抱,抱一晚上。”
顧衍書乖乖地坐端正。
沈決唇角勾起一抹笑。
真的是太乖了,顯得他接下來的行為像個畜生一樣。
但是就算是畜生,也得做,不然某人再耍賴,這筆帳得算到什麽時候去。
下了床,拿出手機,打開錄像,然後鏡頭對準顧衍書小朋友:“今天我們來對一個酒後肇事逃逸的慣犯做一個獨家專屬采訪。請問這位小朋友叫什麽?”
小朋友軟乎乎答道:“顧衍書。”
“好,今年多大了?”
“三歲。”
“”
也行。
“知道我是誰嗎?”
“隊長。”
“我對你好不好?”
“好。”
“那今天晚上是不是你要主動抱我的?”
“是。”
“是不是你要主動親我的?”
“是。”
“親我是不是因為喜歡我?”
“”
一直誠實作答的顧衍書突然不說話了。
沈決換了個問題:“那你最喜歡的人是誰呢?”
顧衍書抿著唇,低垂著眼睫,不開口。
沈決又低柔著嗓子重複了一遍:“乖,告訴隊長你最喜歡的人是誰?”
顧衍書輕輕搖了搖頭:“不能說。”
語氣聽上去好像有些難過。
沈決語氣更溫柔了:“為什麽不能說?”
“就是不能說。”
顧衍書咬住唇角,垂下了腦袋。
“這是秘密。”
燈光從房頂打下,在牆角透出一片單薄的側影,看上去倔強又可憐。
短暫的沉默。
顧衍書啞著嗓音開了口:“說了會有人難過的。我不能讓她難過。”
那一瞬間,沈決心裡突然抽痛了一下,到底是多大的枷鎖才會讓顧衍書這麽不願意去面對自己心裡的想法,連喝醉酒失去了清醒理智後,潛意識裡的本能也讓他對此守口如瓶,像是唯恐觸犯某種禁忌。
顧衍書很難過。
所以他不打算再問了,他不能這麽欺負人。
反正七年都等過來了,他再等一等,等顧衍書願意打開心扉坦誠面對,又不是等不起。
他剛準備放下手機,去哄哄顧衍書。
顧衍書卻已經抬起了頭,眼角泛著潮氣,聲音也有點哽咽:“你說了要抱我的,為什麽還不抱我,你抱抱我怎麽了嘛,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全是藏不住的委屈。
沈決頓時慌了,連錄像都來不及退出,就把手機一扔,抱住顧衍書,低聲哄道:“我沒有不抱你,我也沒有不要你。”
“你就有,你就是不要我了。”顧衍書把臉埋在他的肩頭上,嗓音帶著細微的哭腔,“我生日穿得漂漂亮亮的你也不來,媽媽走了你也不來,我腿好疼你也不管我,我嗓子好疼你也不管我,他們欺負我你也不管我,你說了要一直陪著我的,你是大騙子,騙子”
沈決感覺有液體浸濕了自己肩頭的布料。
他緊緊把顧衍書摟在懷裡,用自己的力量和溫度包裹著他,低聲道:“我沒有不要你。你生日穿得漂漂亮亮的我看到了,那身小西裝很好看,白色的,還有小燕尾。媽媽走的那天我也去了,雨下得特別大,我陪了你一晚上,我沒有不要你。”
“你明明沒有來,媽媽走了,你也不要我了,我沒人要了,沈決,我沒人要了。”顧衍書哽咽得厲害,帶出了哭腔。
聽得沈決心裡一抽一抽的疼,捧起顧衍書的臉,指尖輕輕摩挲著他潮紅的眼角:“我來了的,我真的沒有不要你。”
沈決把自己左肩被洇濕的衣領往下一拽,露出肩膀上一處罌粟花圖騰一樣的文身,引著顧衍書的手指搭了上去:“你還記得這個嗎?下面藏的是你的牙印。你說你這小牙齒怎麽長的,咬得這麽深,都留疤了。”
顧衍書指尖輕輕摩挲著那處紋身,眸子茫然無辜。
沈決低聲解釋道:“那天我到的時候,你喝了酒,抱著我哭了一晚上,還咬了我。只是後來你說討厭我,要趕我走,我就走了,這點你不能賴帳。”
吧嗒——
一滴眼淚砸了上去。
顧衍書低下頭,嘴唇含住了那滴眼淚,然後牙齒覆上了那處文身,閉上眼,像是在回憶那時候的場景。
沈決微吸了一口冷氣,沒躲:“想咬就咬吧。是我不好,我該早點來找你的。但是顧衍書,我真的沒有不要你。我只是以為你不喜歡我。”
頓了頓,聲音微啞:“而且明明是你先說的不要見面,也是你說的不喜歡我,你怎麽能說我不要你了呢。”
其實沈決曾經想過很多次,他為什麽會舍得離開顧衍書。
他想或許是因為父親沈繼的威脅,他不回家,不妥協,那顧衍書就不能和平解約,也不能給媽媽做手術。
又或許是因為那一天,父親帶他去醫院的時候,他聽見顧衍書的母親說“小書,媽媽就希望你可以結婚生子,擁有最平凡的幸福”,而顧衍書回答她“放心吧,媽,我不喜歡沈決,你別擔心,你快好起來。”
於是那時候的他想,他能讓顧衍書過得好嗎。
這個世界是現實的,少數群體的性取向,家人的不理解,巨額的債務,昂貴的醫療費用,還有十幾歲少年一生漫長的夢想。
他可以過得不好,可是他的顧衍書不能過得不好。
永遠練習最刻苦的少年應該得到他的舞台,認認真真記下每一頁筆記的少年應該回到他的校園,漂亮善良的少年也應該擁有愛他的好姑娘。
這一切都是五年前的他想給顧衍書的。
他想喜歡和愛就是一種成全,成全那個人一生的平安喜樂。
如果顧衍書不喜歡他,那他就戒掉顧衍書好了。
只是他沒有想到五年的戒斷,因為一次見面就前功盡棄。
顧衍書母親葬禮的那天晚上,顧衍書抱著他哭得絕望又悲痛,也是像今天一樣,說沈決不要他了,哭得歇斯底裡,委屈至極,而在肩頭咬下的時候像是某種深入骨髓的怨恨。
他回家後,幾乎整整一個月沒有睡好,他在想顧衍書為什麽會這樣,他在想顧衍書有沒有可能也和自己想念他一樣想念自己。
於是他加快了拿回自己股權的進程,也加速累積可以和沈繼對抗的籌碼,等顧衍書再一次酒後打來電話的時候,他就什麽都不管不顧了。
他什麽都不在乎,他就想要看看顧衍書有沒有可能喜歡他。
就像罌粟花的文身下那行小小的英文。
i can‘t quit you.
他戒不掉顧衍書。
哪怕再久不見,哪怕彼此形同陌路,只要顧衍書看他一眼,他就會重新上癮。
“所以顧衍書,我從來沒有不要你,我只是在等你一句喜歡我,你明白嗎?”
沈決抱著顧衍書,嗓音低沉磁啞。
那些骨子裡的囂張跋扈,浪蕩紈絝,都蕩然無存,只剩下一字一句耐心溫柔的解釋。
而顧衍書也不知道聽沒聽明白,只是埋在他懷裡,緊緊攥著他的衣襟,哽咽道:“哥,別不要我。”
沈決心裡發疼,親了親他的頭頂:“好。不會不要你的。我這麽喜歡你,怎麽可能不要你。”
顧衍書摟著他脖子的手更緊了:“那你抱抱我親親我好不好。”
沈決低笑:“我怕我親了你你回頭又發脾……”
話沒說完。
沈決就僵住了。
顧衍書輕輕碰上了他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