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怕會有些不方便。
因此上完香之後,秦猙沒有立即離開,而是站在石像前垂眸思考。
結果秦猙就瞧見范阿姨也過來了,恭恭敬敬地對著石像鞠了三個躬,口中還念念著“柳仙人吉祥”這類的話,最後無比虔誠地將香插進香爐。
秦猙見狀有些訝然,問她道:“范姨,你這是?”
“哦,秦先生不是想供奉著‘柳仙人’,希望它能早日超生嗎?”范阿姨笑著給秦猙解釋,“我也是這樣希望的。”
早點超生投胎,就不用日日徘徊在書房幽怨唱歌了。
秦猙哪能告訴她這是他隨便編出來借口,范阿姨要上香就隨她去吧,反正也沒什麽影響,不過這樣一來,他就更加不便隨身帶著這塊石頭出差了,秦猙只能打消這個念頭,想尋找其他的法子做代替。
他叮囑范阿姨道:“范阿姨,我出差這段時間,春劍蘭和昆山夜光就都麻煩你暫時繼續代我照料它們了。”
范阿姨點點頭:“誒放心吧,秦先生,如果中間有什麽意外,我會打電話和您說的。”
“好。”秦猙說,“我臥室裡的窗簾不用拉開,空調、窗戶和LED燈也全都不用關,保持原樣就行,另外要再注意一下澆水量,如果土面很濕,就隔天再澆,磷肥我已經加過了,你不用再添。”
“好的好的,我都記下了。”
范阿姨是真的拿了個小本本,秦猙每說一句話,她就寫下一條,生怕自己遺漏掉什麽。而隨著小本本上記下筆記越多,范阿姨心中就越是奇怪:秦先生真的是喜歡蘭花不喜歡牡丹花嗎?怎麽每次出差前念叨最多的都是這盆昆山夜光,甚至還把小牡丹搬到自己臥室去養了。
春劍蘭都在主別墅養了一年多了,都沒得到這待遇,小牡丹昆山夜光才來這半年不到,就已經登堂入室了。
真是想看看昆山夜光開花時,究竟是何模樣。
“秦先生,我聽沈先生說昆山夜光開出的花會在夜裡發光,這是真的嗎?”送秦猙出門途中,范阿姨想起先前沈聽弦以前來別墅看望小牡丹時念著要看它開花的那些語句,就忍不住問秦猙,“它什麽時候才會開花呀?”
“傳聞中是這樣的,昆山夜光花瓣中含磷,加上花色雪白,所以夜間看著就像白燈籠一樣。”秦猙停下腳步,微微回首側身,望向主別墅的二樓——那盆昆山夜光就在那裡。
這盆牡丹花,一開始是因為沈聽弦所贈,他不好拒絕才收下的,想著多照顧一盆花也費不了什麽事,就這樣養起來了。
他喜歡的春劍蘭,花葉皆是細小纖細,沒有醒目的豔態,只是靜默盛開,獨綻幽香。
牡丹卻與之完全相反,瓣葉碩大,花色繁豔,富麗堂皇,連香味都是那樣的霸道,所以才會有那句“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動京城”的千古絕句。
國色天香,這就是牡丹。
不是牡丹不好,只是他欣賞不來這種冠絕群芳的豔色。
所以他也不喜歡這盆昆山夜光。
哪怕昆山夜光這品種的牡丹,它色澤不豔,花瓣通身似雪,盛開時如雪浪堆疊,夜色中又如月輝燈籠,堪稱月下美人,花中絕色,秦猙也依舊愛不起來,所以這盆昆山夜光它開不開花,何時開花,對於他來說都不重要。
他只要好好地養著它,讓它活著就夠了。
只是想起夢中那位摯愛昆山夜光的“柳仙人”玉白指尖綻出雪色牡丹,他竟也有些期待他那盆小牡丹開花了。
想到這裡,秦猙輕輕勾了下唇角,輕聲道:“它的花期已經過了,得明年才會開花。”
他倒是真想見識見識,昆山夜光盛開時,是否真如他夢中所見,也如世人所讚歎那般——竟誇天下無雙豔,,獨佔人間第一香。
沒有人發現,在臥室中的那盆已經過了花期的昆山夜光,位於最上端的枝杈中,緩緩地長出了一朵花蕾。
可那朵花蕾實在太小了,被裹在翠綠色的花萼中,不見丁點雪色,所以就算湊近了瞧,旁人也只會以為那是一片新生出的嫩葉,不會多想。
就連柳尋笙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生了朵花蕾。
他這一修煉就入定了,始終在識海中打坐冥想,看不到本體之外的任何景象,除非此時有人大傷他的本體,否則柳尋笙不會醒來——在入定結束之前。
修行本來就是逆天而行之事,他的花期已過,如今在非花期的時季再發花蕾,就是逆天而為,所以柳尋笙也不知道,自己這是要化形了。
在入定時,柳尋笙感覺自己像是遨遊在天際的神仙一般,身體輕盈,衣袂翩躚,橫跨千年時光回到了最初他得仙氣而開神志的地方。
那裡似乎是一家客棧,客棧的老板是隻樹妖,喜歡花花草草,便種了他在客棧中栽養,後來偶沾得一位紫衣仙人一縷的仙氣,他便懵懵懂懂有了自己的思想。
客棧中多得是開了靈智的妖物,比如那對教他唱歌的蠻蠻,高冷卻很溫柔的狐仙公子漠塵,還有一隻其狀如赤豹,五尾一角,其音如擊石的異獸。
它叫什麽來著?
好像是叫“猙”吧,就和它發出的聲音一樣,也和秦先生的名字一樣。
再後來,柳尋笙能看到便是一片熾熱刺目的紅。
這股紅帶著滾燙的熱意,將他吞沒,叫他在火海地獄中飽受煎熬,這樣的痛苦,比他在陽光底下暴曬更甚千倍萬倍,柳尋笙熬不住痛楚,意識漸漸開始模糊。
“秦先生……”
秦猙接到范阿姨的電話時有些驚詫。
因為在這通電話被接起之前,范阿姨已經打了給他十幾個電話,但因為他在開會,所以都沒接到。而電話才通,范阿姨就無措慌亂地叫了他一句“秦先生”,隨後便磕磕巴巴地講不出話。
“怎麽了范姨?”秦猙問她,“家裡出什麽事了嗎?”
范阿姨躊躇道:“……是的,家裡出了點事。”
其實是秦猙的花出了事,還是那盆昆山夜光,可這事實在詭異,范阿姨也不知道要怎麽和秦猙解釋。
上次秦猙出差也是,誰能想到岺城忽然下起了暴雨,空氣潮濕得差點叫小牡丹被泡爛了根;這次岺城沒有連綿幾日暴雨,范阿姨也沒給小牡丹多澆水,一切按秦猙離開岺城時叮囑的那樣去照顧小牡丹。
結果還是出現了問題。
且這次問題,比以往要更加嚴重。
秦猙也知道家裡能叫范阿姨這樣驚慌的,只會與他的花有關。
不等范阿姨再開口繼續說話,秦猙便下意識地問她:“是我那盆牡丹出了事嗎?”
秦猙自己都沒發覺,以前他第一個問的,一定是他那盆的春劍蘭,但這一回范阿姨沒和他說是那盆花出了問題,他腦海中最擔心的,居然是他向來都看不上眼的小牡丹。
23、第 23 章
這樣細微的改變秦猙自己可能察覺不到,但是其他人, 比如在秦猙身邊工作了好幾年的范阿姨, 就能很清楚地感知到他的變化。
秦猙對她很好, 她為秦猙工作的這幾年裡, 就算有時她犯了一些錯,秦猙也從來沒有責罵過她半句話,正因為如此,范阿姨才會竭盡全力去做好秦猙叮囑她的每一件事。
所以看到秦猙在乎的小牡丹出事, 她也很急,不是害怕秦猙罵她,而是怕秦猙失去這些年裡,難得在意的東西,所以事情才剛發生,她就立即給秦猙打電話了。
可她也不知道該怎麽和秦猙解釋這件事——那盆昆山夜光自燃了。
要不是秦猙臥室裡的煙霧報警器感應到了明火自動鳴笛, 並啟動了自動噴水滅火系統, 范阿姨都不知道秦猙臥室裡出現了“火災”。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火災並不嚴重。
燃燒的只有牡丹的植身本體,牡丹旁邊那麽多易燃的窗簾窗紗沒沾到一點火星,花盆上也沒出現高溫火燒下才會產生的碳痕。秦猙給小牡丹增添光照時間用的LED燈並不會發熱, 它還是無線充電式的, 一次充電就可以連續照明十天, 所以火災的原因也絕不會是它電線短路而導致的。
沒有熱源火點,火勢范圍又局限在昆山夜光的枝葉上,那唯一的可能就是牡丹自燃。
牡丹自燃, 這種事情簡直前所未聞,見所未見。
然而牡丹是綠意盎然的植物,它又不是乾柴,葉根.莖.身內都蘊藏著大量的水分,就算你用打火機去燒它,它也不會起火燃燒,只會被高熱烤乾變黑枯死而已。
這些種種怪異難以解釋的事情,范阿姨完全不知道要怎麽和秦猙開口講述,躊躇道:“秦先生,您的那盆小牡丹的確出了事,它……自己起火了。”
秦猙聽完范阿姨的話後就怔住了,顯然植物自燃這種事,據他所知目前也沒有一個確切科學的說法——就像人體自燃一樣,沒有親眼見著的人不會相信,見到了的人不敢相信,可不論是誰,起因緣由都無法解釋。
發覺秦猙沉默不言的時間有點久,范阿姨怕他擔心,急急開口安慰他說:“不過秦先生您別擔心,火滅的很及時,我聽到火警鳴笛後就趕緊過去了,您的牡丹並沒有燒死,只是葉子……被燒禿了很多,還有您的臥室裡的東西,大部分也都濕透了……”
秦猙購買這棟湖景別墅花了四位數的錢,裡頭的各種安全保障設施都是頂級的,火災警笛響起時范阿姨就在樓下客廳抹桌子,她剛聽見警笛聲響,就立馬扔了抹布朝樓上跑去,就在她上樓這麽一分鍾不到的時間裡,自動噴水滅火系統已經將秦猙臥室裡唯一的明火給滅了,所以沒釀成什麽大禍。
只是秦猙的臥室從窗簾到地毯,從被子到沙發,全部都吸飽了水,沒一處是乾的。
秦猙聲線依舊平穩,只是語速快了些:“那些都不重要,范姨,你現在在哪?就在臥室裡嗎?”
“是的,秦先生。”
“昆山夜光花盆裡的土應該都濕了吧?我現在還沒法回去,你給它換掉上層濕透的土,小心點,別碰到它的根,然後把它放到通風的地方去。”
昆山夜光忌積水,土壤過於濕潤最好就換些乾淨的土,要是他在岺城,肯定不會假范阿姨人之手給小牡丹換土,而且聽范阿姨說,小牡丹剛被火燒了,秦猙又擔心盲目給它換土會加重小牡丹的傷,就只能讓范阿姨先換掉上層的土吸掉多余濕氣。
“好的,那您的臥室?”
秦猙說:“臥室裡的東西,你打電話找家具公司,讓他們全部給我重新換了就行。”
秦猙這些交代,范阿姨都應下了,掛掉電話後她也即刻去做了。
然而手機另一端的秦猙,卻在發呆。
他垂眸望著自己右手邊身體寫有“柳仙人”三個字的人形立牌,久久不曾眨眼——那個人形立牌就像是立體賀卡,只需要一點支撐就能立起來,出差這幾天,他都是以這個人形立牌代替家裡那塊染色醜石頭的。
說實話,這塊人形立牌比那塊染色醜石頭像人多了,有腦袋有四肢,身體纖細,除了沒有五官以外,和人也沒什麽區別了。
可是他每天對著這塊人形立牌想念數次夢中那個少年,卻再也沒有夢見過他。
不過出差這幾天,他也都沒再做過那個他一直在逃避的夢,他每晚都睡得很安穩,一覺到天明。
這樣的安穩是秦猙期盼了很久的事,但當這份安穩真的到來時,他忽然又覺得讓他再繼續做那個夢,似乎也並不是那麽難以接受了——夢中的那個少年會出現,陪伴著他。
少年臉上明媚的笑容,連帶著他手掌中捧著的昆山夜光一起,就好像是那個昏暗夢境中唯一明亮的景色。而現在少年反覆叮囑他要好好照顧的昆山夜光被燒禿了,少年會不會生氣,今晚就來找他興師問罪呢?
秦猙扯了下唇角,沒有笑起,但臉上的神色卻不是一貫的冷漠肅然。
只可惜,他今晚又沒夢到那個少年。
他隻夢到了一朵正值花期的昆山夜光,它在一座燈火璨然,花燈如晝的客棧裡盛開,潔白似雪,皎皎如月,散發著淡淡的光輝,秦猙伸出五指想靠近它,只是還沒觸碰到花瓣,夢就結束了——短暫的就好像那只是一瞬間的回憶,而不是一個持續整夜的夢境。
但秦猙沒有再多想,起床後就繼續處理著南城公司這邊的事情。
中午時分,范阿姨又給他打了個電話,還是視頻電話。
“秦先生——!”她的語氣依舊和昨天一樣著急,卻沒有慌亂。
秦猙還沒來得及開口問她家裡又出了什麽事,范阿姨就切換了視頻的鏡頭,將鏡頭對著他臥室的落地窗。準確來說,是落地窗上擺放的一盆牡丹。
那盆他養了近半年的昆山夜光。
范阿姨問秦猙:“秦先生,您出差前和我說,昆山夜光今年的花期已經過了,想看它得等到明年才行,對吧?”
“……是的。”秦猙盯著視頻中的景象,頭一次將肯定的話語說的這樣遲疑。
因為不用范阿姨與他明說,他都能看到那盆昆山夜光淡紫色的枝杈頂端,在被翠嫩的花萼簇擁包裹著的地方,有一抹雪色。
這是花蕾,昆山夜光的花蕾。
可是現在已經臨近九月了,是秋菊盛開的時季,昆山夜光根本不會在這個季節開花。
“秦先生,這是它的花蕾吧?”范阿姨驚詫道,“昨天的火竟然沒把花蕾燒壞。”
視頻電話能夠讓秦猙很清楚地看到昆山夜光現在的狀態,除了那朵不合時季的生出的花蕾以外,秦猙也能看到小牡丹被火燒過的慘狀。
養花其實是要修剪的,這樣做不止是讓枝葉的形狀長得好看,也是為了在栽種的植物多時,防止它們搶佔彼此的生存空間,只是秦猙家裡沒幾盆花,當初沈聽弦把小牡丹送給他時,枝葉蔫枯,株身纖瘦,葉子本來就不多,後來被他不小心扯掉了片,還莫名自己掉了片,更是少之又少。再遭昨日一場火,小牡丹不僅是葉子,連其余分叉出去的枝乾也都被燒斷了,就只剩下三片獨苗葉子還掛在淡紫色的枝身上。
襯著它枝頭新生的花蕾,遠遠地看著根本不像一株完整的昆山夜光,更像是一朵剛從枝頭折下的牡丹,待到花苞盛開後,便會漸漸枯死。
所以哪怕這盆昆山夜光在視頻裡瞧著雖然枝葉盛少,但根.莖依舊強健,葉翠蕾白,秦猙也怕它不像范阿姨口中所說那樣還活著,而是死到臨頭的回光返照。
秦猙神色凝重,對范阿姨說:“范姨,我明天就回來,這盆花你別再動它了,也別給它澆水。”
“好。”范阿姨說,“您的臥室也已經為您重新收拾出來了。”
秦猙點點頭,結束了他與范阿姨的通話。
恰好南城這邊的事情也處理的差不多了,只剩下一點收尾工作,他在不在影響都不是很大,秦猙叫薛書留下來收尾,自己則買了明天的機票回去。
這次也幸好沒有碰到大風大雨天氣,飛機不會晚點延誤。
次日,南城機場。
秦猙正在候機廳等待登機,結果沈聽弦忽然給他發了消息——
【沈聽弦:秦老板,我聽說你在南城誒,我也在,一起吃個飯不?我聽說南城這邊的錦帶花很漂亮,你不是喜歡賞花嗎?咱們去看看唄。】
沈聽弦跟了《東鞍道》劇組一段時間,親自監督過幾日後,沈聽弦發現呂導很靠譜,拍電影的錢就是他的命根子,一切不必要的消費都是能省則省,讓沈聽弦很是放心。
他也還有自己的其他工作要處理,就沒和劇組一直待在陵山。
【秦猙:沒空,我要回岺城去了。】
【沈聽弦:這麽快就回去了?你急著去見人嗎?】
秦猙知道沈聽弦喜歡追根究底的性子,而他要登機了來不及和沈聽弦解釋太多,於是秦猙省略了牡丹自燃一系列的事,隻簡短道:【秦猙:看花,小牡丹要開花了。】
回復完沈聽弦後,秦猙就提著行李登機了。
直到飛機落地有了網絡,沈聽弦的信息才一股腦地給他發來——
【我草!什麽?小牡丹要開花了?】
【是我送你那盆昆山夜光嗎?你不是告訴我它今年的花期已經過了嗎?】
【不過開了也好,我也要看,我買機票了,明晚就走!你讓小牡丹等等晚點開花,等我到了再開花,帶我一起看看啊!】
司機方棋就在岺城機場停車場等他,秦猙坐上車後給范阿姨發了簡訊告訴她自己到岺城了,隨後就開始給沈聽弦回消息:【秦猙:現在隻發了個花蕾,開花估計還得幾天,它又不是曇花隻開一晚,昆山夜光的花期一般在二十天左右,夠你看的。】
【沈聽弦:那行,那我不急著買機票了,我等一周後再回去。】
秦猙回到湖景別墅後正是傍晚,夕陽已經墜下地平線大半了,燦爛的晚霞掛在落日的身旁,顏色溫暖而明豔,他剛一進門,范阿姨就來和他匯報小牡丹的情況。
“秦先生,今天中午我又幫您看了看那盆小牡丹,它的花蕾好像比昨天大了些,比一元硬幣還大呢。”
“牡丹花朵繁大,花蕾生長的速度也要比蘭花快些的。”秦猙將行李交給范阿姨收拾,然而等他到了臥室,秦猙就發現他錯了——昆山夜光的開花的日子不是幾天后,要麽就在今晚,要麽就在明天。
昨天他在和范阿姨通話的視頻中所看到的昆山夜光花蕾,只是瘦瘦細細,拇指尖大小的一坨白,到家時,范阿姨又說中午時它的花蕾已比一元硬幣還大,可是現在,它卻是蓬長成了成人拳頭般大小,頂端的簇擁緊閉壓擠在一起的花瓣,甚至已經微微綻開了些,幾近完全盛開的邊緣。
縱使秦猙隻養過這麽一株牡丹,可他也知道這樣花蕾生長的速度是不正常的——就算給花打些加快開花的激素藥水,也快不到這種程度。
秦猙還注意到,昆山夜光被火燒過的莖.身上的黑色炭渣,他用拇指輕輕一揩就掉了,而炭渣底下本該是斷枝葉凋落的地方,卻已經幾乎看不出什麽痕跡了,就好像那些傷口從來沒有出現過似的。秦猙急著看小牡丹的情況,進了臥室後連燈都來不及打開就坐到了落地窗邊上,結果那朵昆山夜光被他用拇指觸碰過後,花蕾便開始左右晃顫。
起初秦猙還以為是他力道太重,可是他收回手指後,花蕾的顫動並沒有停止,原本閉合的花瓣也隨之層層往外綻著——它要開花了。
柳尋笙做了個很久的夢,也不能說很久,因為時間對他來說是沒有意義的,無論是在夢裡的客棧,還是深山裡,他所經歷的都是一年又一年的盛開,凋謝。
這樣的循環於他而言就是永恆,沒有意外的話,就永遠也不會結束。
只是這個夢似乎呈現的是千年前的事,所以他會生出“原來已經過去那麽久了啊”的感慨。最重要的是,這個夢很不舒服,夢裡就好像起了一場大火,燒得他痛苦無比,所以柳尋笙盼著這個夢趕緊結束。
可惜夢太長了。
柳尋笙等了好久,才等到夢境裡炙熱被一股清涼所取代,他緩緩睜開眼睛,放眼望去只看到了一片散著瑩瑩光輝的雪白之中,而他就躺在這片白中。
“這是哪裡?”
柳尋笙小聲喃喃著,他用手掌撐著身體起來,發現他身底下也是滿目的柔軟雪白——他就像是被關在了一個密不通風的白色牢籠裡。
可是自己有手有腳啊。
難道他還是夢裡嗎?
他只在夢裡才會有身體,柳尋笙看著面前靈活自如的十根手指,又低頭瞧了瞧自己腳指頭,雙頰有些發燙發紅,因為他不.著.片.縷,赤.身而立。
不管在哪,只要有人身他肯定是會穿著衣服的,他又不是秦猙,怎麽會做這種不知廉.恥的下流事呢?
柳尋笙趕緊掐了個法決,想給自己變一身衣服出來,然而柳尋笙念完法決後,他身上還是連塊遮羞布都沒有,不僅如此,他的法力也沒了。
他識海裡靈力空空,一片虛無,他修煉了好幾千年存儲的靈氣全都沒了。
柳尋笙不敢置信地睜大眼睛,雙膝一軟就跌坐到了地上,不過屁.股卻沒跌痛,關他的這些白色不明牆壁柔柔軟軟的,好像還有點香?
靈力沒了對柳尋笙來說是個不小的打擊,他也顧不得再保持什麽儀容,轉身扒住一邊白牆吸嗅——他沒有產生錯覺,這牆真是香的。
並且這香……和他花開時發出的香味還挺像?
柳尋笙正奇怪呢,忽的就發現他頭頂的白牆開了道口子,從那道口子裡,依稀可見到道一些隱隱的橘色霞光,莫非只要爬出那道口子,他就可以離開這座白色牢籠了?
只是這些白牆對柳尋笙來說有些高,牆壁又光滑柔軟,找不到一處著力點,沒有法力的柳尋笙想要爬上去有些困難。然而柳尋笙根本沒想到,這些白牆不用他攀爬,反而自己越將越低,朝著四周傾倒——就如同花瓣盛開時那樣。
當他頭頂的那道口子越開越大,知道他以為的所謂的“白牆”完全打開後,柳尋笙望著他面前光臉都比他整個人大,與他四目相視的秦猙驚呆了。
此時正值黃昏的最後一刻,夕陽已經完全墜入地面,只剩下瑰麗的晚霞還霸佔著一角天空,不肯將天穹交給另一邊綴著點點碎星夜幕。
而秦猙坐在窗邊,他光潔沒有一絲疤痕的那半臉龐隱在臥室內的昏暗中,布著三道猙獰宛若蜈蚣傷疤的那半張臉,卻被遲遲不肯離開夕色鍍上了一層譎麗的色澤,連著他望向自己的向來邃深不見其他顏色的黑色眼瞳,都像是燃起了篝火,使他的眸光變得熠熠璨然。
再一細看,原來不是他的眸光在閃動,而是黃昏最後一抹霞光逝去的告別,那團火熱明亮的球體終究完全落下了,秦猙眼裡的篝火卻並未熄滅。
反而因為別的光芒消失,使得臥室中另外一個微弱的光芒變得明顯了起來——那是一朵盛開綻放到極致,如雪似月的昆山夜光。
它就如同傳說中的那樣:花色雪白,香氣馥鬱,明若燈籠,夜間可尋。
柳尋笙最自豪的也就是自己這明若燈籠的花,被秦猙養著時他就天天饞男人的磷肥,就怕自己吃少了開的花不夠白不夠亮,然而這一刻,柳尋笙卻巴不得自己的花不會發光,最好入了夜後就融入黑黢黢的夜色中,什麽都瞧不見,這樣秦猙就看不到他了。
也不會讓秦猙在黑暗中,在他花瓣陰陰幽幽的雪白光芒中,盯著他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挑眉問他:“柳仙人?”
柳尋笙抱著自己一片花瓣瑟瑟發抖,不敢吭聲,就怕秦猙下一句話就是問的他“你怎麽不穿衣服”。
但是秦猙就算不問,他光是一笑,所表達出的意思和威懾力度也和問了差不多了,柳尋笙現在隻想跳下花瓣,躍到花盆裡的土中刨個坑把自己埋起來。
啊啊啊啊啊!
柳尋笙表面上雖然一言不發,心裡卻在瘋狂尖叫——他為什麽要化形呀!化形之後還不穿衣服!重點是為什麽他化出的人形那麽小,只有秦猙半個巴掌那麽大!
作者有話要說:以前——
笙笙:我是朵好花,知道非禮勿視,但這是你逼著我看的。
秦總:放p。
後來——
秦總:我是個君子,知道非禮勿視,但這是你逼著我看的。
笙笙:555你聽我解釋。
秦總對著笙笙笑的樣子,大家參考拿著個手電筒放在自己下巴處的那種打光效果,還有一更晚點哦,等不了的寶寶們可以明天起來看,入V三天內每天都會從留言區抽50個小紅包贈送=3=
24、第 24 章
柳尋笙又羞又急,躲在花瓣後不敢把自己的身體露.出, 還把臉也給埋住了, 他實在無顏見人, 尤其是秦猙。只是柳尋笙想當個埋頭牡丹, 也得看秦錚給不給他這個面子。
顯而易見,秦猙沒給。
柳尋笙抱著花瓣當了會兒縮頭烏龜,自我欺騙他什麽都看不見所以秦猙也看不見他,但這是不可能的, 托了昆山夜光花瓣會發光的福,秦猙就算不開燈也能瞧見柳尋笙在哪。
他不僅看見了,還要看得光光的!
秦猙抬手往牆邊開關上一按,將屋裡所有的燈都打開了,柳尋笙在這樣的強光照射下根本無所遁形,就算他跳到花盆的土裡把自己埋起, 秦猙也有本事把他挖出來。
而躲在花瓣後的柳尋笙發覺屋裡的光線陡然變強後被嚇了一跳, 身體顫悠悠的,可依舊不敢動彈,只是把脖頸縮得更緊了。
“柳仙人,好久不見。”
秦猙笑著和柳尋笙問了聲好, 但柳尋笙聽了卻嚇得差點厥過去。
才逃避了沒多久, 柳尋笙就感覺自己的腰身似乎被人鉗住了, 他從花瓣上抬起頭來,垂眸一看,赫然發現原來是秦猙用兩根手指捏住了他的腰, 正試圖將他從花瓣上扯下。
沒有法力的柳尋笙哪裡阻擋得了秦猙?就算有都不一定都夠阻止,哪怕柳尋笙使勁扒著花瓣不肯離開,他還是被秦猙給凌空拎起來了。
“嗚嗚……”
柳尋笙小聲哼哼著,兩條腿懸在半空一踩一蹬的,但就是找不到一個著力點,只剩下兩隻手還在揪在花瓣上做最後的掙扎。
此時柳尋笙的樣子實在狼狽,墨色長發亂散,身無一縷蔽體之物,眼眶濕濕紅紅的,盈著淚光卻不敢落下。
偏偏能兩根手指就製服了柳尋笙的秦猙望著他這副模樣,臉上卻是一副看好戲的表情,唇角的笑容還越發深了:“柳仙人,你怎麽變小了?還不穿衣服?”
該來的總是會來的。
這個問題終究還是被秦猙問了出來,可柳尋笙已經顧不上尷尬、害羞這些情緒了,他現在只是害怕——他在夢中可是騙秦猙說他是個仙人的,還說他只是因為喜歡昆山夜光才會對這種花另眼相看,但是再怎麽喜歡,也不可能赤.身.裸.體的從花朵裡冒出來呀。
他現在就差湊到秦猙耳邊,大聲地對他說:“哈哈哈,老子是花妖,不是仙人,沒想到吧?”
如今騙人遭了現世報——他雖成功化出了人形,卻只有巴掌大小,靈力盡失,只能任由秦猙宰割,還不如不化呢。
“秦先生,是我騙了您,都是我不好……”柳尋笙扯著自己的花瓣不肯撒手,只是回過頭泫然欲泣地對秦猙說,“求求您放了我吧……”
但“冷酷”的秦猙並不接受他的道歉,男人用上了另外一隻手,來撥他揪住花瓣的手指。
“救命!”
“救命——!”
那兩根比他大腿還粗手指才靠近,柳尋笙就覺得自己要是不撒手,他的手臂很可能就會被秦猙掰斷,哪怕秦猙揪住他的腰這麽久了也沒弄痛他半點,柳尋笙還是被自己的腦補給嚇到了,驟然松開手之後便大叫兩人,還四肢並用,像刨水似的凌空撥拉的好半天,把自己為數不多的氣力都消耗完了——這一切掙扎都沒起到任何效果。
柳尋笙悲從中來,耷拉著手臂和腿,垂頭喪氣“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他現在人變小了,本就輕軟的嗓音也大不哪去,那兩聲“救命”在秦猙聽來就跟貓叫沒什麽區別,哭聲絕望不說,弱唧唧還感覺有些可憐。
秦猙把他放到自己掌心,柳尋笙腿軟的都沒力氣站著了,“吧唧”一下又坐著了,坐下時還沒忘記扯幾縷頭髮擋住關鍵位置遮羞,隨後才擦著眼睛一邊哭一邊抹淚。
只是柳尋笙看著人雖小,淚水卻像是不會乾涸似的流個沒完,都在秦猙掌心聚了一小灘水了,秦猙看他這麽能哭,忽然就想起昆山夜光的葉子曾經無端冒水珠的事,那時他查了好久,又是給小牡丹換花盆又是換磷肥的,忙活了好久,眼下看來……那些水珠都是他的眼淚吧。
當時他看著小牡丹葉子上的水珠,問了他一句:“我又沒欺負你,你哭什麽?”
現在秦猙又把這個問題重複了一遍。
“嗚嗚嗚……秦先生別殺我……”而掌心中僅有半個巴掌大的小人眼淚汪汪,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我不是有意要騙你的……嗚……”
秦猙瞧著這一幕沒覺得他可憐,就覺得他有些……可愛。
於是秦錚就想嚇嚇他,特地壓低了嗓音,故作嚴肅道:“那不行。”
這句話話音才落,他掌心裡的小牡丹就停住了哭聲,擦淚的動作停住睜大眼睛望著他,然而兩秒之後,少年眼眶中就迅速盈滿水光,不眨眼都嘩嘩地流,掛在雪腮兩側。
少年抿著嘴角,哭得通紅的鼻尖聳著,哽咽道:“嗚……可是我還不想死……”
這麽短的一句話沒說完就打了個三個哭嗝,看來是真的哭狠了,恐怕自己再說兩句就真能把人嚇厥過去,秦猙輕嗤了聲,打算先放過小牡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