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很安靜,裡面臥室的窗戶開了道縫,從這個角度,能看到窗紗輕輕飄著。
封雅頌感覺嗓子被堵住了,趴在沙發面前,什麽也沒有說。
周權點了下頭:“高三,是吧。”他蹲在她旁邊,等了一下,又問,“是在市實驗高中嗎?”
封雅頌心裡又涼又熱,很複雜。她低不可察地說了聲“是”。
周權又點點頭,然後說:“你起來吧。”
他胳膊一動,竹板磨在地面發出響動,封雅頌立刻朝他的手看過去。
周權手裡一松,竹板擱在地上:“說了,不打了。”他意思似地抬了抬雙手,站起身來,走了一步,又看著她說,“起來吧。”
封雅頌低頭吸氣,扶著沙發爬了起來。
她的呼吸還帶著抽泣的顫音,眼框一定也是紅的,衣服也亂。這是她第一次,在一個人面前狼狽地放聲哭泣,思緒找回來後,她感到很不自然。
不過,這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情。
封雅頌罰站似地站在原地,開口說:“我只是……”
“五點半了。”
封雅頌抬眼看他。
周權垂下手腕,說:“收拾一下吧,我帶你出去吃點東西。”
說完,他靠在電腦桌邊,把手機拿出來。他滑了幾下手機,唇抿起來,這似乎是他的一個習慣性表情,也是一種隱藏情緒的表現。
封雅頌看著他,很輕地“嗯”了一聲,腳步動了。
她先走到沙發側邊,把那根竹板從地毯上撿了起來,這時,周權目光從手機移過來看她。
封雅頌默默走到床邊,把竹板和其他的工具放到了一起。
她又轉身,說:“我……”
周權衝衛生間一揚下巴:“去洗個臉,收拾一下。”
封雅頌隻得點點頭,拿上挎包,走進了衛生間。
她對著洗漱鏡仔細洗了洗臉,關上水流後,她看著掛在架子上的毛巾,很整齊,像是新的。
她沒有使用,從自己包裡掏出紙巾,把臉和手擦乾。
包口敞開,她看到了裡面卷起來的毛線襪。
封雅頌心想,出門吃完飯,應該就要直接回家了。於是她脫掉鞋子,踩著瓷磚,把襪子套到了腿上。
最後她扎好頭髮,拿出手機檢查了一遍消息,然後呼了口氣,走出衛生間。
她還沒有說話,周權裝了手機,走過來說:“走吧。”
封雅頌跟著他原路出了房間,坐下電梯,朝酒店的大門口走出去。她感受著自己的呼吸,意外地,比來的時候,要松弛了不少。
外面已經是傍晚時分了,雲彩後面露出幾絲金色夕陽。
周權走出酒店停車場,腳步沒停,徑直右轉,封雅頌跟著他,大約走過了一條街道,來到一家外文名字的餐館面前。
這條街道有幾座寫字樓,飯店都是藏在樓與樓之間的私房小店,封雅頌來得很少。
緊跟著他走上樓梯,封雅頌終於敢開口了,她問:“這是什麽店啊?”
周權拉開門,說:“披薩。”
走進店裡,掛在牆上的一些招牌是中文的,封雅頌抬頭看著,知道了這是一間正宗的意式披薩店。
店裡客人只有稀落兩桌,空桌很多。
周權沒有選窗邊的座位,他走到一支圓形的吊燈底下,伸手拉開座椅,然後走到對面坐下。
他拿起桌子中央的菜單,同時抬眼看她。
封雅頌順著座位坐下了。
菜單遞到她的面前,周權說:“你來看。”
封雅頌翻頁認真看著,看到最後一頁,她抬頭問:“要一個海鮮拚夏威夷的披薩可以麽?九寸的?”
周權說:“可以。”
封雅頌點點頭,轉頭找來了服務生,除了披薩,還點了一份小吃拚盤,兩杯喝的。
服務生核對餐品後離開,封雅頌把菜單合上了。她雙手按在上面,身子前傾,對他說:“這頓飯我請你吃吧。”
周權看向她:“你請我啊。”
“嗯。”
周權什麽也沒再說,把手機拿了出來。
封雅頌看著他握著手機的手,他的指節挺直,令她心跳得莫名有點快。
不過氣氛冷淡,他似乎沒有繼續聊天的意願。
封雅頌隻好把自己的手機也拿了出來。隨意點了幾下,她的視線還是時不時瞥向他。
他不是五官奪人的長相,整體搭配起來卻是恰到好處。而且他整個人有種冷靜的特質,即便認識了,似乎也熟識不起來。
像是與你擦肩而過的路人,你不會刻意留意他,不會排斥他,當然,也不敢主動與他搭話。
封雅頌以前沒接觸過這樣的人,無論是同齡人,還是長輩。他低調而克制,卻可以從容掌握大局,這在她眼中,是一種格外吸引人的點。
封雅頌有一下沒一下玩著手機,直到披薩端上桌子。
他們又彼此安靜地吃完了飯。
喝飲料的時候,店裡客人開始多了起來。他們身邊坐了一桌外國人,封雅頌捏著吸管,悄悄聽著他們交流,判斷他們是哪國人,這時,對面的周權開口了。
“你坐著沒有疼痛的感覺,是嗎?”
封雅頌注意力迅速回來了,她感受了一下,屁股有點熱熱的,但坐著的確不疼,相反,這樣壓著還挺舒服的。
封雅頌低“嗯”了一聲。
周權說:“我沒怎麽用力,你哭得太厲害了。”
封雅頌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她說:“我當時覺得害怕……”
周權沒有使用吸管,直接端起杯子喝檸檬茶。潤下喉嚨,他說:“正常實踐,那樣的木戒尺,都是五十下起步的。”
“哦……”
“五十下,你的屁股第二天也只是稍微有些紅,不影響任何生活。”
封雅頌臉上微微發熱,她說:“可是當時真的很疼。”
“嬌氣。”他直接結論。
封雅頌又“哦”了一聲,低頭抿吸管。
他繼續說:“不過,這也算是完成了一次完整的實踐,我給你總結一下。”
“從男人的角度看,你的身體很美,性格也很可愛,你是一個很有優勢的小姑娘。只不過,sp這個圈子不適合你。”
他手搭在玻璃杯上,指尖點了兩下,仿佛思考措辭。
“高三有壓力是很正常的,你現在要試著自己努力學習,聽家長或老師的話。你所謂的愛好,更適合上大學以後,或者再過幾年,找一個男朋友以情趣性質地拍打你,懂我的意思嗎?”
封雅頌懂的。總結起來,他的意思就是,你很好,但是我們不合適。
封雅頌望著他,果然,下一句,他開口說。
“等下送你回家,以後不需要再聯系我了。”
封雅頌立即說:“我不該騙你我已經上大學,可是,我知道說了自己的真實年齡,我們連之前的聊天都不會有了……”
周權平靜地說:“不光是年齡,你的自我保護意識太強了。我們想要的是不一樣的東西。”
封雅頌張了張口,又打算說什麽。
這時周權在對面站了起來,問她:“還喝嗎?”
封雅頌沒有看飲料杯,抬頭望著他。
周權也不想要她的回應,說:“那走吧。”
他跨出桌椅,徑直走向前台結帳。
封雅頌愣了半分鍾,然後慢慢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周權已經站在門口外面了。
等封雅頌出來,他一偏頭:“走,我開車送你回去。”
走下飯店門口的幾節台階,周權再回頭,看到封雅頌站在門口沒動。
外面天已經黑了,路燈不算明亮,周權眯起眼睛,停在原地看著她。
封雅頌說:“我……”她頓了一下,吸了口氣說,“你真的不可以再考慮一下麽?我很快……就長大了。”
周權說:“不光是年齡的問題,我剛才已經表達清楚了。”
封雅頌輕輕點了下頭:“我知道了。”她勾了一下包帶,看著他說,“那不用你送了,我自己回家。”
周權等了兩秒,然後點頭:“好。”
又等了兩秒,誰也沒有說話,他轉身往酒店方向走回去。
——
封雅頌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坐上的公交車,不知道自己是怎樣回到家門口的。
她深吸口氣,鑰匙擰開家門,封媽正坐在沙發上吃水果。
“回來啦?”封媽看了眼掛表,不到八點,“吃晚飯了嗎?”
封雅頌說:“吃了,吃得披薩。”
換了拖鞋進屋,封雅頌說:“我去寫作業了。”
封媽點頭,指著果盤:“吃塊橙子,剛切的。”
封雅頌說:“我等下再吃吧。”
快速回到房間,關上門,封雅頌才出了口氣。她相信母親沒發現什麽異常。
停留在門邊,封雅頌又發了會呆,才慢慢走向學習桌。
她心裡很難受,剛才還不算強烈,現在獨處在房間裡,這種難受愈演愈烈起來。
她感到心裡某一處很空,像是失戀了,像是被拋棄了。又像是失去了一份固有享受的愛護。她的鼻息發酸,又不至於哭出來,於是這樣的難受就一直憋在胸腔裡。
封雅頌在桌邊一直坐到晚上,什麽作業也沒動,剛開始她撐在桌上空落落地發呆,後來她把手機拿出來,點開“繩師27號”的聊天框,開始往上翻聊天記錄。
他們居然說了這麽多話。
他們每天都在聊天。
早上,晚上,還有偷偷摸摸的課間時光。
那些聊天本來只是文字,可是見過面後,他的每一句話都立體了起來。聊天記錄裡的每一話,她都能具體地帶入那個人的語氣,然後這些字句,就真實地響起在她的耳邊了。
大約翻了一個小時,聊天記錄都沒有翻到頭。
封雅頌向前無力地趴在了桌子上。
她側著臉繼續翻看手機,最後終於忍不住,點開了輸入框。
她的呼吸一下子急促起來。
封雅頌又坐直了,她要說什麽呢。
——對不起,我不應該騙你我是複習考研的,這個謊言很愚蠢。
——你睡了麽?
——我覺得你的真實名字很好聽,周權,很好聽。
——第一次實踐,我只是有些害怕,但是,我覺得你很專業的。我的害怕其實多余了。
——感覺你工作很忙,你的壓力,是不是也很大呢?
最後,她把這些話都發給了對方。
她想,但凡有一句話起作用,也可以啊。
可是一整面屏幕的消息發過去,對方始終沒有任何回復。
屏幕上方安安靜靜,連“正在輸入……”的提示都沒出現過。
後來時間很晚了,封雅頌轉移到了床上,她再次重新翻閱聊天記錄,半夜時分,終於看到了初認識時的聊天。
——小頌:那十一之前,我可以跟你聊天麽?
——繩師27號:隨時。
封雅頌把臉埋進枕頭裡。
她想,他說的“隨時”,已經不作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