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統共放假三天,作業大約留了一周的量。
封雅頌第二天很早就醒了,無滋無味地吃完早飯,她坐到書桌前,拿起筆。
假前物理剛剛複習了天體運動規律的專題知識,作業也是與之相關的。封雅頌讀完第一道選擇題,提筆在草稿紙上寫了個萬有引力公式,寫完重新看著題乾,卻不知道該帶入哪個數字。
她又看回自己寫的公式,多看兩眼,感覺這個公式也寫錯了……
封雅頌心裡更亂了,她想,自己狀態不好,這部分物理作業太難,她應該從簡單的入手。
於是她把英語試卷換上來,這是一張完形填空專項訓練。封雅頌做完形習慣先整體通讀一遍,了解文章大概的類型和內容,再細致填空。
她花了幾分鍾通讀一遍文章,再看回第一個填空,盯了半天,覺得四個選項都不合適。她重新讀這個句子,讀了幾遍,直到讀出了聲音,也不知道這個句子的中文意思是什麽。
封雅頌推著桌子往後撤了一步,茫然地看著桌面。
她實在是,沒有半點做題的力氣。
愣了一會,封雅頌出了房間,走進衛生間關上門。她悄悄脫下睡褲,側過身體照鏡子。
屁股幾乎已經好了,只有幾道遺留的紅印,她伸手摸了摸,完全都不疼了。
封雅頌輕輕歎了口氣,其實當時的疼痛程度並不是難以忍受的。她只是對於冰冷的戒尺,以及他嚴格的態度害怕了。
又或許,她迷戀的是一整套事實,是一個不容商量的人,最終心軟饒過了她吧。
封雅頌假裝使用馬桶,衝了個水,然後走出來,重新回到房間。
手機裡,他始終沒有回復消息。
封雅頌點著微信,看到了好久沒有打開過的sp圈子群。
帶著某種目的,她想,她要在群裡發言。
又帶著某種目的,她連續點了三個表情包發出去。
她的記錄很快就被其他聊天壓過去了,沒激起什麽水花,封雅頌怔了一會,手指不自覺點開群成員,看了一眼屬於他的黑色頭像。
這時突然有了新的消息提醒,封雅頌心裡一跳,點出去看,原來是一條來自群聊的好友申請。
“河北-男主-晨輝”請求添加。驗證備注寫著:嗨,認識認識?
封雅頌鬼使神差地點了通過。
對方立即來找她聊天。
河北-男主-晨輝:嗨,你喜歡做任務嗎?
小頌:什麽?
河北-男主-晨輝:你喜歡玩網調嗎?
小頌:你給我一些任務,讓我來完成麽?
河北-男主-晨輝:對。
河北-男主-晨輝:以前你做過什麽任務嗎?
封雅頌低著眼睛。
小頌:沒有。
河北-男主-晨輝:奧,那你多高多重啊?
小頌:不高,挺瘦的。
河北-男主-晨輝:給你自己長相打分,滿分10分。
小頌:7.5
河北-男主-晨輝:哈哈,你是處女嗎?
封雅頌已經不太想和他聊了,不過她也沒有其他事情想做。
小頌:是。
河北-男主-晨輝:你多大啊?
小頌:在上學。
河北-男主-晨輝:那你可以當我的學習奴啊。
封雅頌目光輕輕一動,她覺得“學習奴”這個詞語很精準,同時又格外難聽。她打了個字,又放下了,不想和他爭論。
對方還在不停地詢問。
河北-男主-晨輝:那你自慰過嗎?
河北-男主-晨輝:身邊有情趣工具嗎?
河北-男主-晨輝:可以視頻嗎?
封雅頌手指點了兩下,把他刪了,刪了覺得不太安全,她又把對方拉黑了。
她在座位上,愣愣握著手機,感覺對裡面的所有內容都喪失了興趣。
很快吃午飯了,封媽炒了個西蘭花,燉了香噴噴的雞湯,又用湯下了細面條。
封雅頌用筷子卷起一小撮面條,聽到封媽說:“你爸後天就坐飛機了。”
封雅頌問:“已經定好票了?”
封媽說:“對,大後天應該就能到家了。”
封雅頌笑笑:“哇,他終於可以休假啦。”
封媽問:“需要你爸從機場帶點什麽嗎?”
封雅頌說:“我沒什麽要帶的。”
封媽點頭:“那我隻讓他買套護膚品了。”
吃完午飯,封雅頌在桌前坐了一會,然後躺到床上。
她閉上眼睛,剛開始,昨天的經歷在她腦中蕩悠,後來困意慢慢升了起來。
她睡著了,並且一直睡到了晚上六點。
封雅頌醒來後,緩了半天,感覺比不睡還迷糊。
下午睡多的結果就是晚上睡不著了,封雅頌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最後終於想起了件事情做。她搜索了他推薦過的杜琪峰的電影,打開一部,帶著耳機看起來。
一直看到凌晨,封雅頌隻感覺畫面很好看,結尾很壯烈,其余沒太看懂。
夜已經很深了,她放下手機,看著漆黑的房間,突然感覺這部電影和他的氣質,有點像。
這樣一想,這部電影似乎也不賴啊。
封雅頌後半夜才睡著,也沒定鬧鍾,她醒來時已經快中午了。
十一假期只剩下最後半天了。
封雅頌挪到桌子前面,捋了一遍需要完成的作業,隻感覺心裡發酸。
她覺得連抄答案都抄不過來了。
封雅頌沉沉歎了口氣,開學以來,她的學習一直井然有條,每一部分知識,每一道作業題,她都是認認真真碾過來的。
眼下突然斷掉,她很不甘心。
可是,她感覺自己的動力被突然抽走了,隻留下一點心勁,徒勞地折磨著自己。
封雅頌努力壓下焦慮,想了一下,覺得無論如何先把老師應付過去。
她先從不方便抄得幾項作業開始動筆。
剛寫了幾個字,她聽到客廳傳來封媽大聲打電話的聲音。停了幾分鍾,又打了一個。
封雅頌覺得有什麽事情,她開門走出臥室,問:“怎麽了?”
封媽有點焦急地說:“你奶奶的心臟不舒服,剛剛住院了,媽媽收拾一下坐車去看她。”
封雅頌的爺爺奶奶住在外地的縣城裡,之前兩個老人一直身體良好,生活規律,也執意不麻煩兒女照顧。
封雅頌問:“我爸不是也快回來了?”
封媽說:“對,我先過去,你爸下飛機之後也直接去奶奶家。”
封雅頌說:“我要去麽?”
封媽:“你不用,明天就要上學了。你好好上課吧,別擔心,爸爸媽媽都去照顧奶奶,然後也可以給你視頻。”
封媽走了兩步,想起來,說,“不過開學之後,你要住校幾天了。”
封雅頌說:“嗯,反正我也有宿舍床位的。”
封媽又問:“用我打電話給你們老師說一聲麽?”
封雅頌:“應該不用,我進宿舍時候跟宿管打個招呼就可以。”
封媽點頭,轉身抓緊收拾東西。
出門前,她又囑咐了幾句,讓封雅頌在家鎖好門,早上記得定好鬧鍾,手機帶在身上隨時聯系等等,然後給封雅頌留了一些生活費,拎著行李箱出門了。
封媽下樓的腳步聲越來越輕,很快消失了。
封雅頌在客廳裡呆呆站了很長一段時間,心緒越來越不安寧,一方面擔憂奶奶的身體,另一方面……
家裡只剩她一個人了。
那麽他呢,他回北京了麽?
封雅頌慢慢走回臥室,拉了一下學習椅,卻仿佛排斥似的,不願坐下。
她走到窗戶前面,望著外面行道樹,和樹冠上方闊靜的天空。
他是什麽時候發現自己在年齡上撒了謊呢?
見面時麽?還是早些聊天的時候呢?
可他並沒有因為她還小,就拒絕她。相反,他很重視這次實踐,他把她當成了平等的對象,帶給了她很完整的體驗。
然後他心平氣和地告訴她,sp實踐是這樣的,希望你不要再繼續好奇了。
這其實是種尊重,尊重她的那份小心情。這樣的細節回憶起來,使封雅頌更難受了。
封雅頌胳膊撐在窗台上,深深地吸了口氣。
他說,我們想要的是不一樣的東西。不光是年齡的問題。
那麽,是什麽的問題?
他說,我喜歡看到你越變越優秀,並且隻對我求饒。
他說,你的自我保護意識太強了。
他需要的,是一個能夠放下戒備,更加信賴他,臣服於他的人麽?
封雅頌視線飄遠,想起在那個微風飄拂窗紗的房間裡,他蹲在旁邊,靜默地看著自己哭泣,然後低聲說,我不打了。
那不僅僅是心疼和饒恕。那更像是一聲沉默地歎息。
封雅頌眼皮垂下來,幾乎沒有思考,心中迅速產生了一個決定。
於是她立即開始行動。
封雅頌把書包拎起來,將亂七八糟的作業收了進去,又從衣櫃裡拿了一身校服塞進去。
她換下睡衣,套上白T恤牛仔褲,將手機鑰匙等帶好,沒有任何猶豫地,背上書包出門了。
封雅頌抓著搖搖晃晃的扶手,坐了兩站公交車。下車後,她抬起頭,望著前面東方中心賓館的大門,然後抬步朝那裡走過去。
她或許帶著僥幸的態度,或許懷著視死如歸的心情,或許是少女的情愫一遍遍衝昏她的頭腦。
又或許,她壓根什麽也沒有想。
封雅頌一鼓作氣,進了賓館大門之後直奔電梯間。站進電梯後,她發現自己沒有房卡,無法按下樓層。
於是她走了出來,轉而走向樓梯。
她爬到相應的樓層,走到記憶深刻的房間門前,沒有猶豫,直接伸手敲了敲門。
沒有人應聲。
厚重木門,敲上去聲音悠沉,像是叩響了一個漫長而震動的故事。
敲了很多下之後,封雅頌意識到周權已經不在屋內了。
如果他在,他從貓眼看到自己,他也會打開門的。
即便是拒絕,那他也會先打開這扇門。
他能夠做到從容不迫地拒絕,因此他不會故意躲避。
封雅頌的手垂下來。她想,今天是假期的最後一天,他大概已經開車回北京了吧。
他來到這個賓館,目的就是約見她。
見到了,不合適,就走了。
封雅頌站在門口,怔仲片刻,心裡的力氣慢慢流走了。她垂頭喪氣,轉身朝樓道走回去。
向下走樓梯的時候,封雅頌望了望窗戶外面,已經接近傍晚了,她不知道自己一個人回家要做些什麽。
出了酒店大門,封雅頌慢慢穿過停車區,朝人行道走去,一輛車開進來,封雅頌往旁邊避了一下。
那輛車沒有停進車位裡,斜在路上,直接刹住了。
封雅頌有些奇怪,腳步頓了一下,打算繞過去,在這時,車窗緩緩降下來了。
周權胳膊搭在方向盤上,抿緊唇,看著她。
封雅頌一下子愣住了。
她穿著簡單的t恤和牛仔褲,背著書包,站在那裡一副標準學生模樣。
她剛開始還有點衝勁,很快越來越緊張,不自覺伸手抓了一下雙肩的包帶。
這些都被他收進眼裡。
他沒有說話,她先開口了,輕弱地問。
“你沒有,回北京麽?”
周權沒有回答。
他的身子往座椅後靠了一下,靜默看著她,直到她目光不安地抬起來,對視之下,周權出聲詢問:“怎麽了?”
不是問,你怎麽回來找我了。
只是問,怎麽了。
這樣的問句,莫名的沉著,莫名的溫柔。
簡短得令人心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