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一個。”

　“給你的。”

　林南星低下頭， 無意識地摳著被角。

　他知道霍德爾在撒謊。

　定製熱水袋什麽的是假，做其他事情是真。

　只有一個的……

　林南星想了會兒，腦海裡漸漸浮現出一個匪夷所思的念頭。

　“你想要什麽顏色的熱水袋？”霍德爾輕聲問道。

　林南星反問道：“你有什麽顏色的？”

　霍德爾“什麽顏色的都有，你喜歡哪種顏色我就……就訂哪種顏色。”

　敏銳地注意到他話裡的停頓， 林南星皺了皺眉。

　停頓過後， 霍德爾的聲音更輕了， 語氣有點不對勁。

　聽起來很虛弱……

　林南星冷靜片刻， 起身換衣服。

　沒有聽到林南星的聲音，霍德爾還以為他聽不見，問道：

　“聽得見嗎？”

　“聽得見。”

　林南星話音剛落，聽到電話那端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

　有點耳熟， 他一下子想不起來是什麽聲音。

　“怎麽了？”

　霍德爾掀了掀眼皮，警告地看了眼簡至軒，低聲道：“簡至軒看小電影忘記帶耳機了。”

　簡至軒欲哭無淚， 想要向林南星解釋，又不敢開口。

　林南星平靜地問道：“簡至軒和盧克都在你邊上嗎？”

　“嗯， 他們在……”霍德爾頓了頓， 繼續說，“在幫我挑款式。”

　林南星垂著眸子， 淡淡地說：“那你們繼續挑， 我這邊有事。”

　霍德爾抿了抿唇，小聲問道：“不能再多打一會兒電話嗎？”

　說完， 林南星又聽見了一陣奇奇怪怪的噪音。

　“滋——滋滋——”

　還混著其他的機械儀器聲。

　很熟悉。

　林南星之前經常用。

　他嘴角的弧度瞬間消失，想起來了。

　是心電監護儀的聲音。

　“喂？聽得見嗎？”霍德爾又問了一遍。

　林南星回過神，握緊了手機：“嗯， 聽得見。”

　“不行， 我還有事， 掛了。”

　他沒有直接掛電話，按鍵之前，仔細分辨了一會兒那端的雜音，有及其輕微的走動聲。

　“霍爺……”

　簡至軒的聲音響起，林南星掛掉電話，立馬給盧克打了視頻通話。

　“嘟——嘟——”

　響了兩聲後，盧克接通電話。

　手機屏幕上出現了盧克茫然的大臉：“林小少爺，怎麽了？”

　怎麽突然打電話給他了？

　“沒什麽，打錯了。”林南星抬眼，看著他身後的背景。

　冷色調的牆面，穿著白大褂路過的人……

　像是醫院，又不是……

　盧克看著手機屏幕，更茫然了。

　打錯了還不掛嗎？

　“盧克，小趙呢？”

　簡至軒大步走到盧克身旁，見他呆呆地看著手機，催促道：“別愣著，去找找小趙。”

　“我守著霍爺。”

　“不是，林小少爺打電話給我了。”

　盧克不解地對他說，同時緩緩舉起手機，給簡至軒看。

　簡至軒疑惑：“他剛剛在和霍爺打電話啊，怎麽突然——”

　看見盧克是視頻通話，簡至軒的聲音猛地拐了個彎：

　“艸，你他媽怎麽在視頻啊！”

　林南星怔怔地看著簡至軒身後的病房。

　他咬緊牙關，才沒有讓自己發出聲音。

　霍德爾躺在ICU的病床上，他上半身裸露著，貼滿了各種檢測用的貼片，兩隻手臂都扎著輸液用的東西，只不過輸液管裡裝的都是紅色的鮮血。

　一旁還懸掛著數袋血袋，不知做過什麽項目，地上一灘灘的血，有幾個人正趴在地上打掃。

　霍德爾蒼白的皮膚和周圍刺眼的紅色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觸目驚心。

　林南星緩了很久，啞著嗓子問：“霍德爾在做什麽？”

　“霍爺他……”

　簡至軒動了動嘴唇，沒有告訴他到底怎麽回事。

　這種事情還是應該讓霍爺親自說。

　簡至軒長歎一口氣，報出了地點：“興洞街305號簡氏研究所。”

　“到了再給我打電話，我接你進來。”

　“好，”林南星沉默了一會兒，輕聲道，“你幫我照顧好他。”

　“我現在就過來。”

　興洞街在城北，林家在城南，一路上林南星都在催促司機開得快一點。

　司機在林家幹了十幾年活，林南星從來沒有去過這個地方。

　有一副緊張焦灼的模樣，他忍不住問道：“您去研究所有什麽急事嗎？”

　林南星扯了扯嘴角，沒有回答問題，而是問他：“您說去研究所能有什麽急事。”

　“您要去研究什麽東西嗎？”司機笑了笑，繼續說，“簡氏我聽說過，他們家好像是研究生物醫療什麽的，前些日子還上新聞了呢，說是治好了大熊貓……”

　長達兩個小時的車程，司機說了很多研究所治療成功的案例，林南星緊繃的神經勉強放松了一些。

　“班長，我到了。”

　片刻後，簡至軒出現。

　這件事情一直瞞著林南星，簡至軒都不好意思主動開口，沉默地帶著他走向病房。

　林南星垂著眼眸，啞聲問：“熱水袋怎麽樣了？”

　“霍……很成功，剛剛打電話的時候是最後……最後一道程序。”簡至軒磕磕絆絆地說完。

　走到病房門口，林南星雙手握拳，望著昏睡過去的霍德爾，又氣又心疼。

　他猜到霍德爾做了什麽。

　熱水袋……

　血族是沒有溫度的。

　只有人類有溫度。

　霍德爾要轉化成人類……

　林南星站在門口看著，不知過了多久，他小聲問簡至軒：“我可以進去嗎？”

　“當然可以，沒關系的。”

　簡至軒連忙打開門，讓林南星進去。

　空氣中充斥著濃鬱刺鼻的血腥味，林南星走到床邊，嗅到他身上的味道，霍德爾眼睫顫了顫，緩緩睜開眼睛。

　一瞬間，霍德爾以為自己在做夢。

　看見簡至軒的刹那，他反應過來了。

　沒有做夢，夢裡不可能有簡至軒。

　“他都說了嗎？”

　霍德爾問道，他的聲音比電話裡還要輕兩分，目光冷冷地瞥向簡至軒。

　“沒有，我什麽都沒說。”

　簡至軒立馬解釋：“都怪盧克不小心接了視頻電話，我、我沒辦法……”

　“你可以滾了。”霍德爾坐了起來，動作幅度很大，完全沒把手上的針管當回事。

　林南星皺緊眉頭，上前壓住他的胳膊：“不要亂動。”

　霍德爾不敢動了。

　林南星按下床邊的按鈕，床鋪自動搖起，讓霍德爾從躺轉為坐姿。

　“這樣可以嗎？”

　霍德爾第一次見識到這種智能床鋪，新奇地眼睛都微微睜大：“再高一點。”

　“在高一點，好了好了。”

　他一偏頭，對上了林南星竄著小火苗的眸子。

　生氣了……

　霍德爾抿了抿唇，慢吞吞地說：“我、我到北江二中是為了體驗人類生活。”

　林南星直直地望著他：“嗯，你說過的。”

　霍德爾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屈了屈手指，挪開視線：“我、我體驗人類生活就是為轉化成人類做準備。”

　“我覺得人類生活很好，我想當人類……”

　說著說著，霍德爾的底氣又足了起來，抬頭挺胸道：“這才決定轉化的。”

　見他還有精力傲嬌，林南星冷笑一聲，淡定地說：“我看你們血族生活也很不錯，不用睡覺不用吃，每天有二十四個小時都能學習。”

　“班長，”他扭頭，喊住企圖溜走的簡至軒，沉聲道，“你把我轉化成血族吧。”

　簡至軒僵住了，小情侶鬧別扭為什麽要帶上他？

　他為什麽會在這裡？

　他為什麽還沒走？

　…………

　聽見林南星的話，霍德爾急了，連忙說：“血族不好的，不是不用睡覺，是沒得睡覺，不是不用吃，是沒法吃東西，還容易暴露身份，會被抓進研究所做研究……”

　從頭到腳貶了一遍血族後，霍德爾盯著林南星的眼睛，拽了拽了他的胳膊：“你別轉化。”

　林南星看著他，沒有說話。

　霍德爾漸漸緊張起來，小麻煩精難道說的不是氣話嗎？

　【滴滴，一分鍾內，親吻霍德爾。】

　【任務完成，獎勵五年壽命。】

　林南星微微皺眉，他生氣著，又舍不得這五年壽命。

　【您還有三十秒時間。】

　林南星垂著眼睛，湊過去吻了吻霍德爾的唇。

　霍德爾怔了下，暈乎乎地想著原來是要親親啊。

　小麻煩精真能裝。

　唇上美妙的觸感讓他忍不住抬手，摟住林南星的腰，加深這一吻。

　林南星不敢掙扎，怕弄歪了霍德爾手上的針頭。

　他輕輕地咬了口霍德爾的舌頭，示意他松手。

　霍德爾絲毫沒有反應，直到耳畔響起了滴滴聲。

　“滴滴——滴——滴滴——”

　儀器的聲音越來越響，林南星顧不上針頭不針頭了，連忙拉開霍德爾。

　霍德爾還有些懵，沒有意識到是自己的身體出現了問題，才導致儀器響了。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幾名穿著白大褂的人匆匆跑了進來，上下檢查霍德爾的身體。

　林南星往後退了兩步，緊張地看著這一幕。

　簡至軒掃了眼儀器，安慰道：“不會有事的。”

　這段時間下來，他大概對病房內的儀器有所了解，看著發出噪音的某儀器，他慢吞吞地說：

　“可能只是因為……心率過快。”

　至於原因……嗯，不言而喻。

　林南星臉頰一紅，默默地把責任推卸給小E。

　都怪小E，莫名其妙布置了個親親任務。

　小E呵呵兩聲，機械地播報獎勵：【任務完成，獎勵五年壽命。】

　雖然霍德爾沒什麽大事，但醫生們還是盡心盡責地檢查他全部的情況。

　林南星小聲問道：“他們是人還是……”

　簡至軒輕聲解釋：“都是血族。”

　他不放心人類，研究所的主要項目是研究血族血液對動物造成的影響，人類是包括在動物裡面的，並不是主要研究對象。

　血族對研究結果置身事外，人類就不一定了，因此整個研究所的科研人員，全是血族。

　因為霍德爾，這段時間所有無關人員都不得靠近研究所。

　此時此刻，研究所方圓數公裡內除了林南星，沒有其他人類。

　檢查完霍德爾的情況，幾名醫生撤掉了霍德爾身上的輸血裝置。

　看著他們的動作，林南星輕聲問簡至軒：“我記得你上次說過，人類之所以能轉化成血族，是因為血族血液的毒素……”

　“沒錯。”

　簡至軒點點頭，清楚林南星真正想問的是霍德爾是如何轉化成人類的。

　他索性解釋道：“所以要排盡血族的血液，等骨髓和造血幹細胞適應了身體的新情況，能自行造血，就算轉化成功了。”

　“尋找和霍爺匹配的血型雖然有點困難，但手術過程很順利，本來預計大概要一個月的時間，霍爺三四天就成功了……”

　霍德爾念叨了一會兒，為首的醫生走了過來，開口道：“霍爺沒有什麽大礙了，修養幾天就好了。”

　林南星這才真真正正地松了口氣。

　他走到床邊，坐在小板凳上，看著霍德爾放在被子外的手臂。

　手臂手背滿是針孔，右手手背上插著留置針。

　留置針是特殊處理過的，和普通人類用的不同。

　林南星輕輕地摸了摸霍德爾的手指，冰冰涼涼的，體溫比是吸血鬼的時候還要低。

　霍德爾反手捂住他的手，嘴角微微揚起，得意地說：“這位先生，你定製的熱水袋已經到貨。”

　林南星笑了笑：“可以退嗎？”

　“不行，”霍德爾抬起另一隻胳膊，一起握住林南星的手，“不能退。”

　“你用用就知道這個熱水袋有多好了。”

　林南星被凍得手僵了僵，他沒有抽回手，任由霍德爾這麽握著。

　“嗯，不讓退就不退了。”

　霍德爾還惦記著轉化的事情，剛才沒有得到林南星的回答。

　他小心翼翼地握著林南星的胳膊，放到自己胸口。

　噗通、噗通、噗通……

　心臟微弱地跳動兩下，霍德爾緩緩說道：“我已經是人類了。”

　林南星嗯了一聲，看著他。

　霍德爾繼續說：“你、你別轉化了。”

　林南星沒想到他還在想這件事，無奈地彎了彎唇。

　他低聲說道：“你什麽都不事先告訴我，萬一、萬一我真的想成為吸血鬼呢？”

　“活的久很多時候不是件好事。”

　霍德爾半闔著眸子，握緊林南星的手：“而且轉化太疼了。”

　“你要受不了的。”

　我受著就好了。

　林南星心臟一抽，他想過霍德爾不讓自己的轉化的原因。

　因為霍德爾已經是人類了。

　因為血族與人類的格格不入。

　因為…………

　唯獨沒有想過是這個原因。

　林南星鼻尖泛起了酸意，眼眶微微泛紅：“你不疼麽？”

　“不疼的。”

　霍德爾撩起眼皮，勾勾他的手指，小聲說：

　“你親親就不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