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刃凌寒。
揮手間, 又是潑墨般的血濺在大殿之上。
血肉撕裂開的劇痛激得裴焱顫栗發抖,眼前陣陣昏黑,耳邊嗡鳴難止, 眼前一片模糊。
這一擊的傷口太深,從肩頸斜切而下, 似要將瘴壁中的人切成兩半,只要再深一點, 必定身首異處。
被困於妖壁中的無憂看著眼前這一幕, 傻了一樣, 只有眼淚像不受控制一樣止不住地流。下一刻嘶喊大哭, 在妖壁裡踢捶不已, 半大的小拳頭漸漸洇血。
妖王暗薊盛怒之息不散, 冰冷酷戾的神情始終看著前方, 周身湧動的氣息越來越森冷暴戾。他沒有轉目去看手邊妖壁中的無憂,只在感受到下方大殿上驟然浮動的妖力後, 眸光幽冷地掃了一眼最後行入大殿的四子無念。
半晌後收回目光,隻對著蛟鱗瘴中的人冷冷道:“不過據一具鮫人妖身,也配手握妖刀萬劫, 在此刀真正的主人面前,你以為憑你也能留得住刀?”
縱有神器護元在拚命幫他療傷, 裴焱仍有感周身發冷,意識半是清醒半是模糊, 他憑著本能在回諷:“如果……是這樣……妖刀怎麽還在我體內……?”嗤笑一聲,裴焱在血色霧瘴中露出了浸血的牙:“所以……你不是它……真正之主。”
殿內幾妖, 如無恨者,眼中微光一閃而過。
妖王暗薊臉色愈冷,眸光幽寒無比, 過少許,語氣森冷如自語:“它會出來的。”
言罷,驟然拂手。
妖殿正中立時出現一方深不見底的淵澗。
淵澗上方正對殿上霧瘴所在,幾妖便見四方瘴壁中被血霧鎖鏈懸掛住的那道身影離下方淵澗越來越近……
無憂凝淚的雙目惶恐大睜。
下一刻血霧鎖鏈連同四方瘴壁的下方之壁一道散開……那滿身滴血的藍衣之妖便被毫不留情地丟入了下方澗水中。
血頓時在水中散開,轉瞬將上方澗池染紅。裴焱的身影連同這一方深不見底的淵澗一同消失在了眾妖眼中。
雖距之不近,但淵澗出現的一瞬間殿中幾妖都感受到了其間狂暴懾人的強大妖力。
血腥之氣極重,凶狠殘戾之息撲面而來。心神皆是一凜,心生怖意。
無憂呆呆地坐在了四方妖壁中,待到蛟鱗瘴、裴焱的身影以及那方可怖的淵澗從大殿之上消失,困住她的妖壁也被妖王暗薊收回、消失。
“那是什麽地方?”無憂呆呆地轉頭看著面前的父王:“你把我哥丟進了哪裡?”緩慢從地上爬起,無憂又問:“你……要把他怎麽樣……?”眼淚再度滾落下來,無憂啞聲問:“你要殺了他嗎?”
妖王暗薊神情幽冷,面色如冰,並不答話。
一道粉色的妖刃驟然揮出擊在妖王胸前血龍甲上。
妖王殿內一時滯聲,靜無點息。
妖王暗薊的眸光一瞬間森冷如冰。
又一道粉光流轉、妖力更強的妖刃擊向妖王胸口,妖王暗薊胸口排列整齊的血色龍鱗被妖刃擊中,打落下來兩片暗紅色的血龍逆鱗。
眸色已沉,聲冷如冰:“無憂。”
無憂哭著問面前高高在上的妖:“……父王也要殺我嗎?”第三道妖刃持續不停地揮向面前之妖。
眸光寒懾,揮來的粉色妖刃打在凝起的妖力屏護上,瞬間彈回反噬在了無憂身上,一身小粉裙的女娃兒一口血吐出,倒摔在了妖王殿大殿之上。
妖王暗薊的臉上一瞬間青筋暴起。懾人的妖力威壓推開在大殿之上,比此前對血瘴中之人用刑時更甚,酷寒暴戾的妖力瀑溢著,洶湧澎湃。
八皇子——靈火君無災率先腿一軟,跪倒在了大殿之上。
緊接著無戀、無歡、無恨……殿內之妖盡皆跪下,垂首間沒有一點聲息。
妖宮中從無人敢這樣違逆反抗父王,膽敢這樣對父王出手的,盡皆死無全屍。
“玄蛟、影虺。”寒沉無比的聲音響起,妖王暗薊冷懾道:“把九公主帶回雪憂宮,禁足百年,不準出。”
兩道強大的妖息憑空出現在妖王殿內,竟毫無聲息——正是妖王心腹妖將玄蛟、影虺。兩道妖影一現身,便向妖王低頭應了是,而後瞬息之間隨同無憂的身影一齊消失在了妖王殿內。
“你等若也想同無憂一樣違逆本王……”低喑的語氣裡滿是沉冷,妖王暗薊目中寒戾無比,冷冷掃過了下方無念、及其他幾妖。余話並未說完。
但殿中之妖均已感受到了懾人的冷意。
無災看了一眼殿上無憂拿出去砸瘴壁無果後沒有拿回的白焰炙魂圈,眼中閃過貪婪之意。
但下一刻,白焰炙魂圈上妖力一盛,已被妖王暗薊收了回去。與此同時,妖王落在無災身上的眸光極冷。
梨殤宮前。
橫公魚遠遠聞見無念身上梨香,兩片魚鰭扒在門邊等著無念回來。
頗有點望夫……不是,望妖魚的小媳婦樣。
待一襲淡綠色長衣之妖近前來,魚尾上鮮烈的鱗紋急速晃動,馬上躥騰起來就往無念臉上撲:“四哥你回來了哇!!”
無念伸雙手穩穩接它入懷,眉間肅意卻並未散去,他伸手輕撫了一下手中之魚蹭過來的頭,手中妖力凝起,整個將它罩住:“悅兒先睡一會兒……”
原本躥騰無比“大花鯉魚”立馬安靜下來,直挺挺地往他掌心裡一躺,一動不動。
隨後走出的綠衣女子未及看見無念手中動作,便聽無念道:“母親可否將‘萬葉飛花傘’借予孩兒一用?”
梨清駐步在梨殤宮前,眉眼之間浮現憂鬱抑色:“發生何事了?”又道:“你借萬葉傘欲用來做何?”
無念懷抱橫公魚回看了母親:“送悅兒出妖宮。”
梨清一震,半晌後出聲:“我聞妖宮他處飄來的花葉道……無淵被妖王鎖於蛟鱗瘴內受了妖刃凌遲……”回望無念,梨清憂聲問:“可是因此事?”
無念眸中冷凝而寂,正欲出聲……
“你們說的是魚兄嘛?!”圓亮的魚眼一睜,頃刻翻騰躥起,蠢魚用力仰頭來看著他們:“魚兄他怎麽了???”
無念目中異色一閃而過。下瞬即明白過來,是因它吃了太多自己真身開謝的梨花,致使自己之妖力與它過於親近,越來越難作用於它。
“妖刃凌遲……”魚眼睜大,身上魚鱗都抖了一圈,橫公魚著慌道:“那個我知道哇!很疼很疼的……就像身上的魚鱗被一片片刮掉一樣……嗚哇——魚兄他還好嗎?!他為什麽會被妖刃凌遲哇?”
無念垂眸看著手心中的魚,靜默半晌,還是訴與了它:“他被抓回了妖宮,被逼交出妖刀萬劫和神器……已然危矣。”
“啊!那我們趕快告訴神經病……不對,他已經不是神經病煞星仙君了!他也喜歡梨花糕,是我和魚兄的好兄弟哇!”蠢魚跳起來道:“魚兄他妹一直說他很厲害!而且他跟魚兄特別好哇!!他一定會想要救魚兄的哇!!我們趕緊去告訴他!”
無念自是知道它所言是誰。然垂眸許久,只是沉默。
蠢魚抬眼巴巴地看著無念:“四哥四哥,你怎麽不說話???”
無念抬頭,平視了前方:“我不是無憂。”語聲顯得有幾分涼薄,他寧聲道:“若然行私通仙門之舉……亦有可能被放過。”
蠢魚一愣。
下瞬睜著大大的魚眼道:“那、那可不可以我去找神經病煞星……孤塵仙君……告訴他哇???”
無念再度垂眸,回望著它:“你亦身處妖宮之中。”
蠢魚再愣:“那、那怎麽辦哇???總不可以不管魚兄叭?!”
無念眸光未動,仍舊沉默。
一片魚鰭蜷了起來,蠢魚愣聲:“四哥你……你是想要不去管魚兄嘛?”
無念看它半晌,眸光凝起,慢慢道:“助他,我們自身難保。”
蠢魚有些傻愣愣地呆住,身後魚尾有一下沒一下地擺動著,隻呆看著無念。一側梨清靜立無言,落在無念身上的眸光幾分殤然。
無念帶著手中之魚前行,便又隨同母親入了梨殤宮內。
……
水漫過口鼻,傳來窒息一樣的壓力。
裴焱已然痛至麻痹的身體又竄起針扎一樣的刺痛感,一陣陣地壓迫著他的五髒六腑和神經。手腳不受控制地顫栗發抖,想要逃避,想要遠離,卻一絲一毫也掙動不了……
明明自己已經克服了對水的恐懼,怎麽還會有這種感覺?
痛苦中緊緊咬牙,裴焱本能地想要抱緊自己。
更何況自己此刻還是鮫人妖身……
身後令人戰栗的驚悚感越來越尖銳地漫過後脊,裴焱恍惚中驚醒:不,不對,這不是對水的恐懼,而是——
費盡全力,艱難回頭,便見兩輪赤金色日輪近在咫尺。
裴焱呆立水中,任由自己滿身淋漓鮮血在水中擴散開來。許久才一震:這是……瞳孔!
僵硬麻木的手腳立時想要往後退,卻根本沒有知覺,也已經來不及。繼“日輪”之後,巨大的白爪迎面揮來。
速度太快,范圍太廣。避無可避。
裴焱胸口再度撕開一條長口,和片刻前妖王所揮的妖刃交錯而過,血肉翻開大片,染得周身水域一片腥紅。
身體在血水中疼得顫抖,裴焱眼前一片黑沉。
若非體內神器護元,抗下大半,此一擊足以將他整個穿透,捏碎於爪中。
裴焱口中湧血,模糊的視線裡看到妖王暗薊立身在水澗外,周身不立水中,就像水族館裡的遊客一樣看著自己。
悠冷,酷戾。裴焱似從他的眼神裡看到一股篤定的從容。
就好像欲求之物即將得手……
白爪之後,赤金色巨瞳於面前一閃,水中一道巨大的白影在遊弋中顯露出了原形。
裴焱有感似龍似蛇,醒神過來意識到……面前這是一條巨大的白蛟!
便似驗證裴焱所想,乾坤飾中的妖刀大力震顫起來,想要衝破乾坤內境的束縛自己掙脫而出。
因為感應到了更強大的主人。
鮮血肆流,手腳發抖發冷,裴焱忍痛中想起妖刀萬劫原主乃是雪蛟大妖天雪……是一頭雪蛟。
至此妖刀尚未認主,如果遇到實力足以完全壓製住自己的上古大妖天雪後人……妖刀萬劫無疑會更臣服原主之後。
而此刻自己面前,正是一條實力遠勝於自己的強大雪蛟!
妖宮夜,赤月懸天。
蠢魚從一堆白梨花瓣中翻身躥起。
跳下無念的臥榻,跳出寢殿,一身火焰鱗紋的“大花鯉魚”探看左右無妖,又跳出了梨殤宮。
“四哥你有漂亮大美人娘親要保護,我知道的哇……你不幫魚兄是有原因的,但我覺得我還是應該要幫魚兄的……我去找魚兄他妹帶我出去找神經病煞星……不是,孤塵仙君哇。”漂亮的“大花鯉魚”一面往梨殤宮遠處跳,一面自言自語道:“這樣應該就和四哥沒有關系了哇……你說魚兄他妹是可以被放過的……那就等我和魚兄他妹找來孤塵仙君救了魚兄……我再回來找四哥哇!”
跳得遠了,眼前只剩一堆枯木,蠢魚還想往前跳,突然聞到了一股難聞的腥味。
蛇火宮前,八皇子無災一把拉住了破地君無摧。“六哥有沒有聞到什麽氣味?”
身高十尺有余的魁梧熊妖不情願地停下了腳步:“有什麽氣味?!”
“很香,帶著點水腥味,不同於我們的氣味。”火蛇妖靈火君說著,口中隱約有口水在往下-流。
無摧對著頭頂赤月打了個哈欠:“是水族的妖吧,剛剛走過的那群巡邏的護衛裡就有。”
無災:“不是。”
“那還能是什麽?”無摧自顧自地往前走開:“總不可能混進了不是妖的東西吧。”
無災肅目:“六哥難道不知我們蛇族嗅覺很敏銳麽?”
無摧哈哈笑著撓後背,分明是人形卻仿佛後背上滿是熊毛,隨口應:“你們連鼻子都沒有。”
無災嗤聲冷笑:“無知。”下一刻蛇目猝然一亮,轉為豎瞳:“這個氣味……竟似神獸之息。”
無摧:“妖宮裡怎麽可能會有神獸?!”
魁梧熊妖話音剛落,便見身旁蛇妖化出原形,似一條長影般驟然躥出。
蛇信吞吐,半蛇妖身緊緊扣住地上枯葉堆裡一條鱗紋豔麗的“大花鯉魚”。無災滿臉冷意地笑了:“誰說沒有?”
炸雷一樣的聲音未及響起,便見無摧指著無災扣在手裡的魚狂笑厲聲:“竟是它!”
……
妖溯穴前。
四下沒有半個妖影,只有死去的妖屍在腥臭無比的溯屍穴裡翻滾著,慢慢流向穴中深處。
穴底隱隱透出一道暗光,不時被腐爛翻滾的妖屍遮掩住。能連通妖宮與外界。
一襲淡綠長衫之妖手執白玉簫輕不可聞地吹了一聲,一朵微光隱隱的白梨花立時從洞簫孔中飄浮而出,慢慢飄向了妖溯穴中那道暗光所在。
無念凝目看著那朵飄遠的白梨。
“如此做,若惹來殺身之禍……你可悔?”
神色一震,無念回頭看向了來人。眸中立時一寂,他輕言喚道:“母親。”
梨清立於無念身後十數步外,幽幽淡淡柔柔地看著他:“白日裡你不告知那魚,是怕自己有何不測它自責累害了你,還是怕我憂心你安危?”
無念眸中愈寂,淒清冷瑟:“都有。”
“念兒。”梨清輕輕喚了他一聲,眸光溫柔而寂靜:“想做什麽,你便去做,只要你自己不悔……便不必憂心於我。”語聲越發憐愛,她寧聲道:“我們花木一族一向稟持隨心而為的本性,諸事看淡,萬事隨心……莫要因與我在這妖宮中被困得久了,便將本心丟了。”
梨清看著他:“我們花木妖族,永遠是蒼林大地上最為純淨與自由的靈,歷風雨,看四季,從不被誰所束縛。縱然是死。”
無念聽得,眉目不動。久久,眼神一柔:“嗯。”
……
兩人的身影從妖溯穴前離去後,梨香漸散。
一身白衣外罩輕薄紅紗的俊秀公子方不急不徐地從暗處妖力結界中走了出來。“未料到夜半隨大哥出來見識傳聞中的蛟鎖千澗池未成,反倒撞見了無念膽敢私通他界背叛妖宮。”
九尾狐妖說著指尖妖力一凝,便向妖溯穴深處那朵將出妖宮的通信白梨彈去,眼見將卷住白梨將之拽回……
另一道妖力緊隨之而出,毋庸置疑地裹住了無歡彈出的妖力,將之攔截收回。
“大哥做什麽?”無歡頗有幾分嗔怪地瞪了一眼身後走出的黑衣之妖,不情不願地收回指尖妖力。“難不成是大發慈悲,想要放過老四?”
隨著無厭走出,隱藏二妖形跡的妖力結界無聲散去,無厭伸手覆住了無歡方才凝起妖力的那隻手,箍於掌中輕輕揉了:“乖,跟我回去。”
無歡不領情,擰眉道:“無念想必是幫‘無淵’向仙門通風報信,大哥有意放過,難不成是見不得無淵之身受苦,本就想要人來救他?”輕輕冷哼一聲,無歡嗤道:“按大哥往日對無淵鮫人真身的喜好,倒也是。”
無厭放開他的手,改為撫了撫他的後頸。九尾狐妖受不住他手中力道,哆哆嗦嗦地露出了兩隻毛茸茸的狐耳。
“淵兒身死對本君沒有好處,不論我對他鮫人之身是否感興趣。”無厭如願撫上了他的狐耳,兩指輕輕將耳尖上稍長的狐茸揉撚開來,繞在指尖打轉。“無憂即便對父王揮出妖刃,也尚能完好……從父王對無憂的縱容程度,你便可看出他想讓之繼任妖王的是誰。如此不論是讓淵兒活著,還是引來孤塵仙君與父王相鬥,對我們皆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左一句淵兒,右一句淵兒。
無歡悶聲咕噥罷,冷淡應聲:“是對你,不是對我。”
無厭捏住他一隻狐耳,折過來輕輕一咬,含笑道:“對我即是對你。”
作者有話要說: 仙君知道要剁了妖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