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宮一處。
遠見碧瓦青簷, 濃鬱清冽的梨花香隱約散開,殿院那頭,偶有雪白的梨花瓣伴著翠葉枯塵旋轉飄落在牆頭院外。
一身嬌俏小粉裙的女娃娃避開巡邏的妖侍偷偷摸摸地靠近過來, 在殿院外邊一棵梨樹下貓著腰兒探頭張望:“還好沒被妖侍發現~本公主果然是最機智的!”
無憂說著伸手從花苞一樣粉粉的、蓬蓬的袖子裡掏吧掏吧,掏出來一條被絲帶綁住了嘴巴的大花鯉魚。
無憂一連對蠢魚“噓”了數聲, 才鬼鬼祟祟地解開了綁在蠢魚嘴巴上的絲帶:“不準吵知道嗎!”
蠢魚聞到了熟悉的梨花香,魚頭狂點。嘴巴上的絲帶一解開馬上感動道:“謝謝你哇魚兄他妹你真——”
自以為很輕實則炸雷一樣的聲音被無憂一把捂住, 無憂被它嚇得小心臟砰砰亂跳。
“你給本公主安靜點!本公主大發慈悲答應帶你回來找老四, 可不想捅出什麽簍子來!要是被妖宮裡其他那些好事的妖們發現了你, 抓來煎烤炸煮燉著玩, 說不定要給老四惹來麻煩……”無憂煩躁地擰起小眉頭:“在這妖宮裡老四說不上什麽話的……本公主他們當然是不敢惹的, 但我又不能時時看著你!所以你想呆在老四身邊就老老實實的, 別讓人發現, 知道了嗎!”
蠢魚再次狂點魚頭。
“你可別跟老四說是本公主帶你回來的!”
炸雷一樣的聲音又起:“好的哇我知——”
不等它說完,無憂趕緊又一把捂住了它的嘴。“知道了就閉嘴!你真是條大蠢魚, 本公主也是犯了個大蠢才會被你哭幾晚就答應帶你回妖宮!”
無憂見它還想應聲,差點沒被它氣得翻白眼。
蠢魚在無憂的瞪視下終於沒敢再開口。
看了一眼左右無妖,無憂忙把蠢魚往遠處的梨殤宮丟了過去。“梨殤宮裡沒有妖侍, 快進去!”
無憂貓在梨樹下盯著蠢魚撞了好幾次門檻後,終於跳進了老四和梨清公主的梨殤宮。
心裡不禁暗罵:這個蠢魚!
剛松一口氣, 耳旁隨即傳來一聲斥喝:“何物鬼祟!”說著一把三棱妖戟就朝自己叉了過來!
我屮!
無憂嚇了一大跳,回身來小手一揚, 淡粉色的妖力傾泄而出,將叉過來的三棱妖戟甩飛了出去。
出手的兩名妖宮護衛看清是她, 臉色霎時一白,嚇得“撲通”一聲趴伏在地,不住發抖:“屬下該死!沒有看清是九公主殿下!求殿下饒我們一命!”“求殿下饒命!”
無憂知道自己方才的模樣實在太過可疑, 心虛地咳了一聲,便道:“本公主剛剛不過是蹲著看花呢,沒什麽要緊,你們就當沒看見我好了!”說完蹦蹦跳跳地就往自己的雪憂宮回了。
兩名妖宮護衛面面相覷,後背皆是一層冷汗,驚覺九公主殿下竟似沒有和他們追究方才膽敢對其出手的死罪,滿目都是震驚以及劫後余生的僥幸、慶幸。“九公主竟然沒有要剝了我們的獸皮當球踢……”
另一名妖宮護衛看著小女娃兒牽著裙擺蹦蹦跳跳離遠的背影,瞠目一瞬,忍不住小聲說了一句:“你覺不覺得……這樣的九公主殿下……有點可愛?”
旁邊的妖宮護衛馬上呼了他一巴掌:“你找死呢!九公主連妖王妃的獸皮都是想剝就剝、其他妖皇子想打就打,殺我們不過是眨個眼的事!你又不是剛進妖宮,竟然還敢亂想!”
另一名妖宮護衛馬上警醒過來,心有余悸,再不敢多想多說。
梨殤宮內滿院白梨。
一入內就會聞到撲鼻而來的花香,馥鬱淒清,像極了幽雪覆於寒梅之上。纖塵不染,但香遠溢清。
蠢魚聞著其間綿幽清冽的花香,一雙大大的魚目迷醉不已,止不住地歡喜:這就是四哥住的地方嘛?!真的好香哇~~~到處都有和四哥身上一樣的香味!!
鮮烈的大花鯉魚在白花、黃泥、綠葉之間躥蹦著,不能說不顯眼。
泠泠的箏聲突然傳來。
蠢魚徜徉在雪白的花瓣舞中,聽見聲音,魚眼亮起來,好奇無比地向著箏聲的位置躥近過去。
真好聽哇!
大花鯉魚擺動著蒲扇一樣的魚尾巴躲在其中一棵梨樹下,小心地探出魚頭來去看院中不遠處傳出聲音的地方。
一個穿著綠衣服的女人低著頭坐在一張長長的木桌子後面,好看的手指不時撫在一堆絲弦上,長長的頭髮拖到絲弦上,是雪白色的,那像水一樣好聽的聲音不停從她手指下發出來。
綠衣,雪發,玉指如蔥,螓首蛾眉。
眸光憂靜,周身清寂,顧盼生姿。
蠢魚看著她,看著她,忍不住“哇”了一聲,清泠泠的水聲更加好聽起來,它不由自主地快速擺動起魚尾,傻愣愣地直盯著木桌子後面的綠衣服女人看。
她真的好美哇!
魚兄一直說的仙女老婆是不是就是這樣子的???
兩片魚鰭扶著的梨樹上方悠然飄落下來兩片雪白花瓣,從蠢魚眼前劃過,突然清泠泠的聲音沒有了,坐在木桌子後面的“仙女”也沒有了……
蠢魚大大的魚眼一睜,趕忙擺動身體往左右看:“咦咦???漂亮的大美人呢??”
一雙淺綠色的素錦蓮鞋出現在大花鯉魚身後,梨樹下,一道比之箏聲更加清泠的女聲輕輕響起:“你是在找我嗎?”
蠢魚聞到上方特別香特別香的香氣,有點懵懵愣愣地轉頭向上看——便見頭髮雪白的女人慢慢向自己蹲下來,清幽寂寂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花裡胡哨的大花鯉魚禁不住眼睛更大,滿眼冒出星星來:“哇!!你好漂亮哇!!離近了更漂亮了哇!!!而且你的手彈出來的聲音好好聽哇!!像水在不停地流一樣!!”它忍不住更往白頭髮女人面前跳近了點,鮮亮華麗的大尾巴不停擺動:“最重要你身上好香哇!!特別香!!我超級喜歡這個香味哇~~~”
梨清凝視著面前這條不知從何處跑來的花鯉魚,見它目中純亮,大大的眼中滿是單純赤誠,一幅幾分呆傻的模樣……說的話也尤為直白。便知其心智不高。
素日裡難得露出一點笑意的白發美人唇角不經意間彎了彎,輕柔地對它道了一句:“謝謝。”
蠢魚看她笑起來,魚尾巴擺動得更歡快了,顯得尤為開心,跳起來問她:“請問香香大美人這裡是梨殤宮嘛?!我是來找四哥的!你知道他在哪裡嗎??四哥他也跟你一樣全身都香香噠!!而且他和你一樣厲害!會吹一根白管子,聲音也很好聽!!!”
白發女人眸中柔意更深了一層:“你為何來找他?”
蠢魚完全不隱瞞道:“我從六界學院偷偷跟過來找他的哇!四哥他特別好,就是經常不開心,我想過來逗他開心哇!”
眸光清瀲似有水,梨清深深凝視著它:“你是他在六界學院裡交的朋友?”
“嗯嗯!”花裡胡哨的大花鯉魚驕傲地擺動魚鰭,語氣裡說不出的驕傲:“他們都說我是四哥養的魚!”
溫柔的眸子裡有晶亮的星光閃過,梨清臉上的笑意更深了:“他性子靜,竟肯養你這樣一條聒噪的魚?”目中星光點點,梨清蹲在面前這條花鯉魚前,雪白柔順的長發順著肩頸流泄下來,拖曳在滿地殘花上,和一院白梨相映成輝。
她難得生出一絲興味趣意,有意逗著它道:“我怎麽不信呢?”
“是真的哇!”蠢魚說著伸兩片魚鰭從腹下一枚乾坤魚鱗裡小心翼翼地捧出一塊雪白雪白的梨花糕來:“你看!這是四哥回來之前親手給我做的梨花糕,我之前不知道,都藏在了乾坤魚鱗裡舍不得吃,後來一塊變十塊,又變一百塊,我才知道他給我做了好多好多哇……”
它格外珍視地聞了聞梨花糕上的香味,然後把它舉到了梨清面前:“我我、我可以分你一塊哇。”
梨清聞得梨花糕上所染無念的氣息,目光柔卻。她溫柔地笑了一笑,伸出白玉般的手指,從面前之魚兩片鱗紋豔麗的華美魚鰭上捏起了那塊梨花糕,拿到唇邊輕咬一口,當真細細地嘗了。
“梨香沁齒,彌久不散,清幽澈冽……這是他真身開謝的梨花……”眼神越加溫柔,梨清看著面前之魚,露-出了當年之後再回妖宮便再未有過的悅然笑容,輕輕柔柔地與它道:“我相信你是念兒養的魚了。”
蠢魚一直看著她吃完了梨花糕:“那你能帶我去找四哥嗎?”
梨清拂去指間梨花糕的碎屑,伸雙手將面前之魚捧了起來,眉眼輕彎,將它向後轉了:“你看,他不是來了嗎?”
一襲淡綠長衫之妖眼見遠處這一幕,周身微一震。
白梨樹下,母親臉上笑意柔柔擴散至眉眼,她捧著那條自己再熟悉不過的豔麗火焰紋傻魚轉面向自己看來。
笑意縈滿的眸光裡滿是溫柔。
無念已然不記得母親多久未曾有過笑顏了。
更遑這般溫柔平和的笑意。
好似這一刻她將所有苦痛都忘了。
好似世間再無什麽能擾了她。
所念、所恨、所痛、所苦,都悄然散去了。
無念立於院中遠處,目光本能地柔和下來,望著母親,回以溫柔一笑。
眼眶卻熱。
“四哥!!!”蠢魚一見他開心地躥跳起來,蒲扇一樣的長尾不停甩動,扇亂落花一片。
任誰都可以看出它的開心。
發自內心的那種最為純粹真摯的開心。
“悅兒。”
蠢魚馬上招供:“不是魚兄他妹帶我來妖宮的哇!是我跑去魚兄他妹的寢院前一直哭一直哭……”
無念又喚了它一聲:“悅兒。”
“也不是因為我哭得太吵魚兄他妹就把我藏在袖子裡偷偷帶進來的哇!是我自己硬要跟過來的哇,她什麽都不知道……”
一縷輕柔的微風攜幾瓣白梨花向蠢魚所在席卷而來,自母親手中輕輕包裹起這條越撒謊坦白得越多的傻魚。無念牽引著妖力將它帶到自己面前,便伸雙手將它捧進手心裡,凝眸於它:“你跟來妖宮我不願,因為我憂你安危,怕你生出不測,但……”
蠢魚縮起了魚鰭:“四哥我不是故意的哇,我只是……”
無念閉上眼,輕輕將手中之魚拿近,無限溫柔和親昵地在它柔軟豔麗的背鰭上印了一吻:“但我是開心的。”
睜開眼,望著面前尾鰭華麗、魚眼懵呆的傻魚,他溫聲言:“見到你,我便很開心。”
尤其是在這冰冷沉寂,從來不會給我一絲暖意慰意的妖宮內。
此處寒涼、死寂、無溫。
你來,便是唯一的溫意、亮色。
私心裡多想此處有一個你。
只是憂你安危。
是故不願。
可是於此見到你,的的確確是真的,會叫我開心。
蠢魚睜大眼回望著他,懵懵傻傻地說完了上面沒說完的話:“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哇。”它回過神來,覺得剛剛被四哥親到的地方熱熱的,燙燙的,變得奇怪起來,連帶它小小身體裡的那顆小心臟都奇怪起來,“撲撲撲”地胡亂跳個不停,讓它看四哥的眼睛都有點暈乎乎的,像偷偷喝了酒。
它忍不住把長長的背鰭掰彎了折到面前來,用力抱住聞了聞。
待聞到自己魚鰭上四哥留下的梨花香,整個魚身都禁不住興奮了起來,它歡喜地抬起整個上半身往無念身上靠,滿目熱烈直白的熱情:“我還有這邊、這邊兩片魚鰭,四哥要不要再親親它們???”
淡綠長衫之妖眸中柔意流轉不歇,依言輕輕牽起它的腹鰭,指間溫柔地揉捏著,又落下一吻。
蠢魚按捺不住,興奮地往上一撲,兩片魚鰭抱住無念的臉就是一頓猛親。“四哥四哥我全身都給你親哇!這裡這裡還有這裡!!都給你親~~~”
梨清立於遠處,看得啞然。少許後,又不禁露了一笑。“這魚,真是天真無邪得可愛。”
“嗯。”無念任它跳到自己頸側,整個魚身貼著自己不肯撒開魚鰭,語聲極柔地與母親回了:“悅兒性真單純,最是可愛。”
梨清看著他們,綠衣白發,迎著飄落的梨花瓣飛舞揚落,便又笑了一笑。
未到雪憂宮,一名唇紅齒白的少年男妖小步跑到了無憂面前。“殿下,妖王傳召殿下去到妖王殿。”
“父王傳召?”無憂想起來回到妖宮還沒去給父王請過安,便沒太在意地點頭道:“好啊,正好很久沒見父王啦,本公主也想父王了~父王肯定也想我~~~”
無憂轉道往妖王殿方向一蹦一跳地走:“父王從來最喜歡本公主,他肯定隻傳召了我一個吧?”
輕烏忐忑搖頭:“妖宮的幾位殿下都傳召了。”
“嘁。”無憂頓時不想去了。“那肯定是找我們問我哥怎麽沒回……我裝病好了,讓無厭他們去應對父王~”
輕烏聽她道“我哥”,覺得奇怪。
往日九公主殿下可從不承認上面的哪位殿下是兄長……
“你是不是想問我哥是誰呀?”無憂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細瘦的眉毛一挑,隨即嘻笑道:“等過段時間本公主偷偷去羅浮山找我哥玩,帶上你一起~你就知道啦!”
“羅、羅浮山?!”輕烏臉色嚇白:“若、若是五大仙山之首的羅浮山,求求殿下還是莫要帶輕烏去了……”
“膽小鬼~瞧把你嚇得!”無憂想到妖魔皆懼的孤塵仙君如今對自己的“客氣”,不禁自得:“走吧,咱們回雪憂宮!”
渾不在意地轉道,就向自己的寢宮一蹦一跳地回了~
梨殤宮裡。
無念靜坐於樹下一方石桌旁,一手輕輕撫弄著面前之魚一片魚鰭,另一隻手指尖微動,引動著面前一片梨花瓣在石桌上方盤旋飛舞。
蠢魚一雙大大的魚眼盯緊面前飛舞的白梨花,不時伸出另一片魚鰭去撈那雪白花瓣。
無念看著它數次卷起魚鰭沒撈住梨花瓣,恨不得甩開自己跳去撲那梨花瓣的模樣,不覺間露出笑意,眉間舒朗,一片溫意。
院中三三兩兩的梨樹悠悠然綻出白花,偶有微風吹過,梨香四溢,開盛的梨花輕輕落下一兩瓣,旋舞飄飛,一派溫柔平和寧靜的景象。
無念點著那片飛舞的梨花瓣蓋到橫公魚臉上,便問梨樹那端靜坐撫箏的母妃:“母親因何想彈箏了?”
梨清坐於箏案之後,聞言抬首,回望無念的神情柔和似水。她一雙白玉似的纖指撫過箏弦,眉眼之間便有點點溫情透出:“你梨琛和梨琰舅舅說,近日會來探望我們。”
無念聽得,目中也透出一點喜意,神情柔和了幾分。
母親出不得妖宮,當年之後,母親再不被允許離這妖宮。
但靈境妖森的一草一木,都是母親的牽掛。
無念知曉她無一日不思念妖森……思念妖森的親人、朋友和昔日同伴。兩位舅舅每隔數年過來妖宮探看母親一回,便是母親這幾百年來最期望也最歡欣之時。
“等你舅舅們來了,我與他們撫一回箏,叫他們用留影妖珠篆錄下來,拿予你外祖父和外祖母看……”
無念溫靜地頷首:“嗯,不知這回舅舅們帶來妖宮的留影妖珠所錄又是什麽……”
梨清聽得眉眼間一片溫憐,柔柔的眼神裡滿是期許。
石桌上躥騰已久的橫公魚終於一把撈住了那片跟隨無念指尖旋舞的梨花瓣,它把雪白的花瓣緊緊按在自己背鰭上,開心地撲向無念:“我抓到花瓣了哇!!這裡這裡……四哥快親我哇~~~”
無念的目光便垂落在它身上,眸光瀲灩,手撫它的背鰭傾身過來,溫柔地吻了它。
蠢魚開心地抱著那片梨花瓣直往無念鼻前蹭。
天光已暗。
妖王殿內。
聽聞傳召的無厭、無歡、無恨、無戀、無摧,連帶八皇子無災陸續入了大殿來。
妖王暗薊坐在大殿主位上,自上而下地俯看著他們,語聲寒沉:“你們來了。”
六妖一齊行禮,恭聲回:“參見父王。”
懾人的妖力威壓在大殿內靜靜漫延開來,幾分妖詭陰翳,妖王暗薊眸中無溫:“對這一屆你們都沒拿到神器可有話說?”
大殿下方的幾妖聞話都震了一下。無災當年被無淵一腳踹回了原形,重又修回人形不到兩年,自覺與自己無關,便幾分隨意地打量了其他幾妖一眼。
無恨對著妖王殿高處開口:“父王豈不知無淵在六界學院裡的作為?他能拿到神器,不過是借了羅浮山那位妖魔煞星仙君之力!”
一身白衣紅紗俊秀風流的狐妖也道:“確有此因,而且學院爭優,自有大哥和九妹在前,我與五妹、六弟三個最多不過從旁輔佐。”
妖王暗薊周身陰沉寒戾之氣不減反增,目光慢慢又移至無厭身上:“你可有話要說。”
無厭低頭,隻垂首而跪:“兒臣無話可說。”
“對於拿到了神器的無淵,你們又有何話說。”
無恨目中不忿,語氣幾分譏諷不屑:“這下賤的魚妖整日裡跟在那妖魔煞星仙君身後,使出渾身解數勾引討好,此番拿到神器未見歸來,說不定已然投入仙門!叛我妖宮!”
“七弟如今有神器在身,自是想去哪裡就去哪裡~”九尾狐妖轉向大殿高位上的妖宮之主,語聲恭順輕柔:“倘若七弟當真未回,確是極有可能同三皇妹所言,已隨同仙界孤塵仙君去了羅浮山,父王許是不知,他在六界學院中與……”
余下之言被兀地打斷,妖王暗薊語聲幽冷,帶著股漫不經心的森寒。“不,他回了。”
殿內幾妖都是一愣。
身著紫紗長裙的紫霧君無戀疑惑地抬了下頭。九尾狐妖亦是面露驚詫之色。
森冷幽沉的目光隨意掃過大殿,妖王暗薊眸中陰鷙,血紅雙眸毫無溫度。隻一揮手。
妖王殿大殿之上纏繞出幾縷血霧。
血霧環繞出一個人形的輪廓,慢慢顯現出一人身影,隨即散開成了一介狹窄的四方瘴壁,瘴壁之中的人影從隱綽到清晰。
無厭只在血霧出現之時眼中異色一閃而過:神力之息。
透過薄薄的瘴壁,下一刻殿中六妖都看見了一道身影被霧氣凝成的鎖鏈纏縛住手腳、脖頸,牢牢吊在瘴壁正中。
藍衣襤褸,滿身是血。
待看清瘴壁中人是誰,無歡目中震了一下:無淵?
無摧、無災面上皆顯露出了興奮快意,目中狠厲得意之色一閃而過:你也有今天!
無恨目中精光一亮,唇角抑製不住地勾起:“原來無淵已經被父王抓回來了,父王的手段果然最為高明。”
真身為火蛇妖的八皇子無災冷笑道:“當日爭奪神賜之符雖僥幸贏我,卻拿著進入六界學院的機會去勾搭仙門!還妄想帶著神器叛離妖宮!父王合該嚴懲於他!”
無戀看見瘴壁中那道身影胸口微微起伏,被血浸透的殘衣掛在身上,肩、臂、腹、足上皆有血在往下滴,身上有明顯被妖刃凌遲過的傷。
她張了張嘴,沒有發出聲音,隻覺得身上發冷,低下頭沒有再敢抬起來。
虎毒不食子,父王對無淵竟絲毫沒有留手。
無歡看了一眼無淵,也沒有說話。
妖王暗薊冰冷無溫的目光只在蛟鱗瘴中那道人影身上停留了少許,而後身子往後斜倚,一隻手隨意支起:“此子體內,無淵妖魂早已不存,是一具人魂。”
闇炎君無厭眸光一閃,收回落在無淵身上的目光,改為看向了妖王殿高位之上的妖。
其余幾妖一震。
流風君無歡聽罷愣了愣:“父王之意,他……不是無淵?”
“若是無淵……”妖王冷冷睇目在那道滴血的身影上:“何敢如此反抗本王?”
無恨眸中陡然炙亮:原來他根本不是無淵!難怪能有能耐鬥敗無災去到六界學院!還敢於我面前那般叫囂!
無災憤恨咬牙:“原是如此!我便道無淵那個廢物又怎能將我打回原形!原是旁人佔據了他的妖身……那此人是誰?無淵妖魂又逃去了哪裡?”目中殘酷陰毒之意漸盛,他看著瘴壁中的“無淵”冷冷一笑:“既非無淵,父王又需留情什麽,何不殺了他?”
妖王一隻手支在耳側,倚坐椅中,血色雙眸酷戾冰寒,凝在蛟鱗瘴中人影身上:“交出妖刀萬劫和神器,本王讓你死得舒服。”
無厭似是全不意外,淡冷幽寒的目光掃過大殿上方的妖王。
“呵……”蛟鱗瘴中的人影扯動了血霧凝成的鎖鏈,更多血無聲無息間滴落下來:“老子……信你個畜生。”
“啪!”的一聲,一條滿是倒刺的血色長鞭穿過瘴壁直接揮落在人影身上,血影劃過,帶下點點血肉。
妖王暗薊的眸光一下子變得極為陰沉幽鷙:“你以為不交,本王便拿不到想要的東西了嗎?”
壓抑的慘叫悶在喉底,裴焱的聲音嘶啞低喑:“拿得到,你就拿……說什麽廢話嗎?”
妖王暗薊臉色更加陰鷙,冰冷寒戾的幽光於眸中閃過。“啪!”的一聲,又是一鞭,蛟鱗瘴內,血濺上殘衣。
無恨、無摧、無災看著,覺得尤為解恨,目中都是冷笑之意。
突然一聲揚起:“哥?!!”
妖王殿外,無憂站在門檻處,眼睛睜大。同樣被傳召過來的無念站在她身後。
無憂衝進了妖王殿內。伸手就去解那些纏縛在裴焱脖頸上的血霧鎖鏈。可是根本接觸不到,她的手穿過了瘴壁,就像和霧中之人根本不處在同一個空間裡。
只有妖王暗薊的妖力可以隨意直達蛟鱗瘴內。
“無憂。”妖王擰眉,語氣似有不悅。
無憂看著瘴壁內一身是血的人,眼淚啪嗒啪嗒地往下落,轉向妖王,嘶聲哭喊:“父王你幹什麽?!你放了我哥!你快放了他!!父王你不準這樣對他……”
妖王眸光未動,陰鷙的臉上沒有表情。
下瞬無憂不管不顧地拿出白焰炙魂圈便去砸瘴壁,但即使是《諸天法器》中在前的法器,仍舊從血霧中穿過,一絲一毫也接觸不到。她踉蹌著撲倒在了大殿上,眼淚止不住地流下。
裴焱被血和汗模糊的視線裡看到她,想叫她不要管,但剛剛那兩鞭打得他氣血翻騰,喉中被血凝住,一時說不出話。
無憂一把扔下白焰炙魂圈,爬起來衝至了妖王殿高處的寬椅前。明事後心中亦有忌憚,無憂已有數十年未敢這樣靠近父王。此時卻什麽也不顧地伸手便去推他:“你放了我哥!你放了他!!不準父王你這樣對他——”哭聲嘶啞,滾淚不止。
妖王暗薊看了一眼昔日所送、此刻被無憂隨意丟擲在大殿上的白焰炙魂圈,眸光愈發陰沉。他抬手揮開了無憂,周身氣息酷戾無情。
無憂再衝過來,被他強大懾人的妖力一桎,困在了妖王手邊所凝的四方妖壁中。哭聲喊聲皆傳不出來。
轉而看向裴焱,妖王暗薊寒戾道:“本王再說最後一遍,交出妖刀萬劫和神器。”
裴焱咽下了喉嚨裡的血,喘著氣回了他三個字:“交你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