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王隨同魔界少君幾人試著闖了一回入城石陣, 迎面撲來的屍鬼如潮水一般,個個身法飄忽,拳如鐵石, 力大無窮,武功高強。
且並未聽從她手中人皇戰戟的號令。
“先退出去。”鬼王執戟斬殺屍鬼數十, 眼見更多屍鬼在同行五人手中倒下又爬起,凜然出聲:“如不能號令它們, 在此與它們廝殺便沒有盡頭。”
幾人聞言皆迅速收了手, 魔界少君自發上前一把摟住她閃身退遠, 隨即取出虛空扇讓眾人退出了石陣。
回到城外, 魔七公主別有深意地瞄了自家弟弟勾在人家腰間的手一眼~
鬼王推開了魔界少君出得城來還未放開的手:“多謝少君, 但還請放手。”之後退離兩步, 平聲訴與眾人道:“那位伊呂先生必已設法奪回了號令屍鬼之權, 石陣中的屍鬼已非人皇戰戟能號令。”
留於城外看管厲鬼的鬼將魑與裴焱幾人聽得皆是蹙眉。“如此入城之陣是否便難破除?”
鬼王點了下頭:“那石陣大巧若拙,玄妙高絕, 輔以屍鬼配合默契的軍陣,等閑難破。”
“連鬼王大人都說破不了!”無憂驚聲:“看來這個伊呂真的很厲害呀!”她砸舌:“不愧是生前弄死鬼王大人的人。”
眾人聽了一時無言,鬼將魑冷哼了一聲:“鼠輩猖狂!”
君懷遠便看眾人:“陣破不了連城門都進不去, 我們這次的試煉任務是不是一定完成不了了?”
無憂便指著虛空裂縫問魔界少君:“哎?你的虛空扇難道不能略過石陣直接帶我們進城嘛?!”
羅歙慢悠悠地收起了虛空扇,虛空裂縫隨即消失, 他笑著道:“還真不能~”微一挑眉,他沒有隱瞞地說了:“本少君的虛空扇只能打開它隨同本少君到過之地的虛空裂縫。這彝城, 本少君可從未來過。”
無憂鼓了一下腮幫子,就不多說了。
裴焱多看了魔界少君一眼, 道:“如此我們只能另想入城之法了。”
然商議一時,暫無對策。
魔七公主便自顧一閃身,沒了影:“我去幫忙再查探一下這位伊呂先生的舊事~”
“伊呂在彝城可以隨意布陣施為, 全因百姓對他的信任尊崇!”附身瓊華的厲鬼突然道:“若能打破百姓對他的信任,此陣或可從城內破去!”
眾人聽了都是一震,有些豁然。鬼王不禁多看了面前厲鬼一眼:“你既言自己喜歡他,又為何如此不遺余力相助我等?難道不怕我們進城便除了他?你所想要的,不就是問他一句當年之事,可曾後悔麽?此前他寄靈而來,卻為何沒有出聲?”
厲鬼幽聲:“我要在他面前問,而不是在一具活死人乾屍面前。而且……我想看看他……看看他是否還是當年模樣。”
厲鬼說完反問鬼王道:“那鬼主呢?得知自己亦是死於他手中的女將夜鶻,又是何感想?對他如何看待?”
鬼王神色淡漠,平肅道:“沒有感想,本王受過紫電雷刑,生前之事都已不記。對他,似有所感,然並無恨意。”
“忘記了?”厲鬼淒然了一句:“忘記了好呀,像朕一想到他當年是如何看著我死的,便如同剜心一般,怎麽也忘不了……”
幾人聞言不禁都看它一眼。
厲鬼伸手指了一下遠處仍舊聽從鬼王之命的那數十隻白目屍鬼:“鬼主既已知道不死騎不是鬼,而是人,何不試著叫這數十隻活死人屍裝成鐵甲人混入城中?既是人,它們應能入城。”
鬼王、裴焱皆凝目:“讓它們裝成鐵甲人?難道是為了……”
“去到城中故意曝露出鐵甲下的乾屍形貌,叫彝城百姓去懷疑鐵甲之下究竟是什麽,引導他們探尋真相,以此摧毀百姓對伊呂的信任。”厲鬼冷道:“要知獲取百姓的信任許要經年日久的相助,但摧毀百姓的信任卻只要一朝一夕一句謊話。”
魔界少君聽罷即是一挑眉,微微笑道:“這倒是個好主意~本少君覺得可。”
裴焱不覺多看了附身瓊華的厲鬼一眼,不言。
余下之人便都看向了鬼王。那幾十隻屍鬼既是聽從鬼王手中戰戟號令,行事自然得先經鬼王同意。
一身黑衣灰紗的女鬼王微微擰了擰眉,手中寒芒冷利的血色戰戟無意識間握緊,一時未應聲。
魔界少君挑眉看她,語聲有奇:“為何遲疑?如此復仇良機也不好生把握?”
“我們與他之間的爭鬥,沒有必要破壞百姓之間的安寧。”
羅歙聽了一愣,他是半點沒考慮到那些彝城百姓會有什麽影響的。
“以紅珠所訴彝城百姓的富足安定,伊呂在彝城並未做什麽為禍百姓之事;夜鶻生前為惡,他殺之也並無不妥。試煉與這厲鬼之事,我等或可再與他一談。”
羅歙幾乎愣住。厲鬼倏然獰聲:“未做為禍百姓之事,不代表之後不會做!他有威脅百姓安危的能力不是麽?!而且他手下這數萬活死人屍又怎麽算?!”
“不死騎之事皆你一面之詞,本王從未盡信。”
“你!”
“與他一談,以查明實情。彝城的試煉任務本是旨在查明萬鬼入侵之因由,並無與之刀戈相向、玉石俱焚的必要。”
鬼將魑目中有憂,肅看己界之主:“吾主不夾私怨,處事穩重,但他以木頭人蒙騙百姓,只怕用心險惡。”
“或許如此。”鬼王道:“但洞悉他的用心之後,我等再警示百姓不遲。”
紅珠便領著兩名大內侍衛上前道:“賢王殿下還未醒,我入城尋他表明陛下欲與他談話之意,可否?”
鬼王看了一眼周遭眾人,裴焱與孤塵仙君、君懷遠幾人均回看於她點了點頭。鬼王便道:“便如此。”
無憂嘟囔,手指紅珠:“但若他當真用心險惡,她一去豈不是送羊入虎口、正給他要挾我們的把柄?”
厲鬼冷哼:“把這小侍女製住,可任意出入城中打探消息的人便又少了,屆時更加被動!”
鬼王蹙眉,又沉吟。
這時魔七公主的身影驀然回了,笑看眾人:“怎麽?商量出對策了麽~”
紫霄仙子與她道了一遍。
“哦~我去探查這位伊呂先生的舊事,獲悉他身邊還有七位奇人異士,似乎都是不可輕覷的能人,最好不要掉以輕心哦~”她指紅珠:“這位瓊華公主的侍女,若然一去不複返,我們要想救她恐怕是難了~”
“且任由百姓受蒙蔽,似乎也有不妥。”紫霄仙子出聲道。
無憂嚷聲:“如果這個伊呂日後來為禍,到時就沒人提醒百姓啦。”
魔界少君便看鬼王,語聲悠然散慢:“所以陛下究竟信這仇人以保彝城一時之安,還是揭穿他的謊言以保彝城日後無患呢?”
數隻白目屍鬼被鐵面盔甲包裹,與城內鐵甲人一般無二。
鬼王看著它們晃蕩著走入城內。
魔七公主於此時瞄了一眼自家弟弟:這個傻弟弟聽了我傳音與他的訊息,怎的一點反應也無?
鐵面屍鬼入了城內,晃蕩著走在熙熙攘攘的長街上,百姓們見怪不怪,叫賣吆喝聲不斷。
忽然其中一隻“鐵甲人”十指指甲倏然長長,竟刺破了手上的鐵皮手套。百姓還未察覺,與它同行的“鐵甲人”皆已側目,未待它們有所動作,尖利長爪猛然揮來,一擊便將數名“鐵甲人”身上包裹的鐵皮撕裂開來。
“啊!!!”長街之上,驚聲便起,周遭行路的百姓全部側目,一眼見得數個枯槁乾癟、面目猙獰、拖著長長的打結的髒汙亂發、猶如枯屍一樣的“人”站在人群中,身上的鐵皮盔甲被撕開,渾白的雙目曝露在眾人面前,全部尖聲變色!
“這、這是什麽怪物?!”百姓嚇得慌忙退避,尖叫著遠離它們,繁華熙攘的長街登時大亂。
百姓當即注意到它們身上被撕開殘落的盔甲鐵皮:“是、是伊呂先生的鐵甲人?!”
百姓不可置信地瞠目。
“難道伊呂先生的鐵甲人裡面都、都是這種乾屍怪物?!”
“伊呂先生不是說只是木頭人嗎?!這些乾屍像是活人製成的啊!”
“這是怎麽回事?!它、它們會不會吃人!?”
一言出,百姓更加驚亂,面無人色地想要逃離,但那數隻脫去鐵甲、雙目渾白的乾屍隻撲向了長有尖長利爪的“鐵甲人”,似乎並無攻擊百姓的意圖,而是在製住那名暴動的長爪“鐵甲人”。
百姓驚疑,出於長期對伊呂先生手下鐵甲人的信任並未逃得很遠,慌張地注視著“鐵甲人”們的動作。
但下時那名長爪“鐵甲人”突然嘶嚎一聲甩開了撲在身上的數隻乾屍,一把將身上鐵面盔甲撕裂開來,露出了裡面更為猙獰可怖、獠牙尖利的枯屍模樣。而它的雙目,是空的,雙目已然被挖去,徒留空洞紅豔的血眶,似能看見腦中血肉。
百姓睜大眼呆了一瞬,面色慘白青灰,下瞬見得這隻長爪乾屍十指大張、向著百姓嘶吼咆哮,刹那間都感覺到了危險。
“快、快逃——”
但已來不及。
鐵面盔甲砸地的那瞬,數道黑色魔息從長爪“鐵甲人”口中竄出,一瞬間鑽進了被甩落於地的白目乾屍口中。
數隻白目乾屍全部倏然立起,而後撲向了周圍的百姓。
血花四濺。
長街上不及跑遠的百姓都被白目屍鬼打飛、重傷、吐血。
驚聲疊起,慘呼不斷,血染長街,滿地狼藉。
直到更多鐵甲人趕來。
一名臉罩白玉面具的青年領著兩列鐵甲人迅速將長街兩頭圍住,將傷人的數隻白目乾屍製住,分別往額間刺入一根刻滿咒紋的長釘。
那幾名白目乾屍頓時垂首,如死去一般垂落了四肢,一動不動。
但百姓看到鐵甲人此次不覺安心,反倒更加驚恐,拖著被撕裂的斷肢亦嚇得不住往街邊爬。
玉面青年眼神複雜地看了周遭百姓一眼,飛身將那名仍在嘶吼咆哮的長爪屍鬼製作,便不作聲地帶著它們迅速退走了。
另有一名紅衣女子攜城中眾位醫者趕來救治街上百姓。
城外。
眾人聽完入城又出的紅珠與大內侍衛說罷城內之事,盡皆瞠目。
鬼王立時想明其中因由,看向厲鬼的目光冷如寒冰:“你在其中混入了你的血目屍鬼?!叫它們傷殺百姓?!”
厲鬼亦是震驚錯愕,回看鬼主,步步後退,說不出話。
——怎麽回事?!自己明明隻叫它於人多處撕開同行屍鬼身上鐵甲、同時咆哮嘶吼作勢要傷人!但並未叫它真的傷人!
鬼將魑受命一把上前扼住了厲鬼頸脈!
厲鬼掙扎,魂識動蕩,更加牢牢纏裹住體內瓊華公主的魂魄,同時顫栗著朝鬼域之主跪下,喑啞嘶聲:“不、不是我!”
有感已將傷及公主,鬼將魑看罷鬼主眼神一把放開了手中厲鬼。
鬼王已全然不信此厲鬼所言,冷冷擲聲:“因恨伊呂,便想借此挑起我等爭鬥、以至不死不休?”
“不……不是!”厲鬼捂著脖子急目搖頭:“我是想引你們爭鬥,但絕不是不死不休的地步!我只是想看他被鬥敗……”
“為此不惜傷殺彝城百姓?!”鬼王寒肅道:“你身為東靈初帝,哪怕只是棋子,竟無一絲護衛自己子民之心!何其殘戾無道!”
我為何要護衛這些庸碌無用的百姓?!我留手只不過是不想讓他死在你等手中!我要得到他!又豈會讓你們同他不死不休!鬼域之主、妖君仙君、魔界少君……他如何殺得了你們——
想到這裡,厲鬼眸中猛然顫動。
一路行來已然知曉鬼主和兩名妖君、仙君法力被封,如此境況下此刻是誰最強?!能在我之後又動手腳卻不被人察覺?!
魔界少君略略挑眉,幽幽然轉目睨了鬼王一眼,語聲含笑:“如此,即便陛下不欲尋他報仇,這個伊呂只怕也會來找我等的麻煩~不若就等他過來。”他微微一笑,目光幽幽柔柔地凝在鬼王臉上:“然後殺之。”
半個時辰前魔七公主訴與魔界少君之事:
當年夜鶻雖死在伊呂手中,卻也曾被名為伊呂之人所救,且被他教養了很長一段時日。她與伊呂有孺慕之情。
夜鶻生前對誰都殘忍,唯獨對自己的老師伊呂處處留情……即便最後攻城敗北死在他手中,也不曾傷他一分。
彝城之內。
一城之首於高台上訴與百姓:“鐵甲者傷人一事並非伊呂先生之故,伊呂先生放於城中的鐵甲人內裡皆為木人,不曾有欺。”他說罷便示意那些飄蕩在高台後方排列整齊的鐵甲人一齊脫下了身上鐵甲。
壯起膽子過來聽城吏解釋傷人一事的百姓得見一個個木偶人於鐵甲下曝露出來,心中頓時安了大半。
“此前於街上傷人的鐵甲人並非伊呂先生煉製的木人,而是城外盤踞的妖鬼魔物以枯屍邪物裝扮混入,有意縱容傷殺以汙先生之名。”城吏之首語聲高昂地續道:“我彝城百姓切不可受他們挑撥,懷疑伊呂先生素日所作所為。”
百姓聽罷頓時豁然又安然,齊聲應道:“不會懷疑!!我們相信伊呂先生!”
眾人都松了一口氣,議聲此起彼伏。
“我就知道!伊呂先生定然不曾欺騙我們!”
“是啊!伊呂先生是文聖的弟子,他的鐵甲人一直在城中拂照我們,已經數百年了!從未傷過人!”
“對對對,伊呂先生都照顧我們這麽久了!抵擋北蠻、興學授業、治病施藥、傳授農識,哪一樣不是在幫我們?!”
百姓議完便又對城外盤踞的妖鬼魔物群情激憤起來:“這些妖魔鬼怪真是下作!竟行傷人嫁禍之事!以為我等會輕信麽?!殊不知有守城石陣護衛彝城,妖鬼之物從來進不來,只要在城內自有伊呂先生及他手下鐵甲人護衛我等!我等才不懼他!”
彝城之南,竹木掩映的古院中。
臉罩玉面面具的青年將手中浸沒了幻化符灰、梨木灰的符水灑在最後一批鐵甲人身上,看著它們依次蕩出了古院。
紅衣女子快步行來,與鐵甲人隊伍錯身而過,跨過古院院門的時候隱約可見院中石木變動了一瞬。
“還有嗎?”玉面面具的青年看到她,問了一句。
紅衣女子冷著臉搖了一下頭。“城中不死騎俱已施術,三日內脫下鐵甲都會是木人模樣。”
“三日之後需將它們召來重新施術。”玉面青年便道。
紅衣女子怒目飛揚:“妖魔混帳!”
玉面青年語氣也是不善:“軍師此次亦怒,想必不會輕易饒過城外妖魔。”
院中廊下,一扇木窗被推開,窗欞兩側爬滿古藤,一眼見得便覺蒼然冷鬱,淒清寒寂。
一襲青衣靜立窗前,過分冷白的面色映著碧瓦紅簷,不覺明豔,隻覺清幽古雅。
聲起之時如琴鳴幽谷之中,空澄透澈卻也含怒,他冷道:“不計後果,傷殺百姓,心狠手辣,不擇手段,果真是夜鶻的作為!”
玉面青年與紅衣女子一齊抬頭看向青衣之人,憎聲:“是夜鶻所為?”
“是她!”清冷之聲愈加寒懾,伊呂怒然:“此女果然生而禍世,半點姑息不得!”
紅衣女子目中亦是怒極:“她若還記得生前那些事,便該沒有顏面再到軍師面前來!既敢再來,便當萬死!”
伊呂眸色幽沉:“喚來天樞、天璿、天璣,隨我出城。”
“是!軍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