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焱注意到身畔似在出神的仙人。“怎麽了?有哪裡不對嗎?”
孤塵仙君回看他一眼, 眸色幽然:“並無,只是方才驟聞‘伊呂’之名和‘道人’聯系在一起,聽來卻似有幾分熟悉。”說完伸手撫了一下裴焱垂落在頸側的發。
裴焱發現了他這越來越引以為常的小習慣, 臉熱之余又覺得有點甜蜜(?),總之不厭。只是不時會擔心被人瞧見, 忍不住想抓回他的手,心卻會砰砰直跳。
鬼王微微擰眉看厲鬼:“若他在你死後不老不死、永世長存, 你又如何會知?”
厲鬼眸中極快地閃爍了一下:“……朕對他表白心跡後, 他將此事訴與我, 告訴我……若想助他, 便好好扮演‘初帝’, 可與他一起長生。”
紫霄成仙前也是東靈百姓, 此番聽聞東靈初帝與文聖伊呂並非仁君與賢士, 而是如此邪祟關系,一臉的震愕難言。
“但他最後卻背叛了朕……朕醒來於皇城中見到了他當年就曾說過的‘不死騎’——便是那些屍鬼, 便知他真的做到了。朕死了,他還活著。 ”言至最後,眸光幽惻。
無憂一臉難以理解:“就這樣一個男人, 利用完背叛你,你卻還喜歡他???”
厲鬼低頭不言。無憂嗤了一聲。
鬼王聽得下意識地蹙眉, 眸色冷然。
“你等覺得~”魔界少君忽然開口,語聲輕悠問:“那些鐵甲人底下真的是木頭人麽?”
眾人微愣。羅歙:“若不是, 又會是什麽?”
裴焱幾人立時想到,神色一凜:屍鬼。
“有沒有辦法抓一隻鐵甲人出來驗看一下呀??”無憂大眼一轉:“既然說誰都可以找它們幫忙的樣子~那引一只出來呢???”
紫霄仙子躊躇:“既於城中受對方掌握, 恐怕沒那麽好引吧?”
紅珠平聲:“我去試試。”
裴焱、鬼王、魔界少君幾人在城外等了少許,不多時便聞“鐺鐺”的鐵甲碰撞聲靠近,幾人先是一愣, 下瞬便看見一名全身包裹在鐵面盔甲下的鐵甲人正抱著紅珠走出城來。
不是吧?真的這麽好引???
鐵甲人身後不遠,賢王與三名大內護衛遠遠跟在它身後,裝得好像是路人。
裴焱馬上明白:估計是紅珠裝作腳扭了之類請它幫忙送她出城。
呃……幫人反而被騙,己方手段怎麽那麽像反派???
一出城門,那名鐵甲人好像馬上察覺到了非人氣息,一把放下紅珠將她推開。
但為時已晚,一道魔息迅速纏來將它全身勒縛住。
鐵甲人猛然揚臂竟似要掙開,力道奇大,可以看到漆黑如霧的魔息在它的掙動下不停擴散開來。
下時紫光流轉的仙劍飛臨,“唰唰唰”將它身上密不透風的鐵皮盔甲削成一塊塊鐵片滑落下來。
“啊——”城門那頭,鐵甲人身後的賢王殿下慘呼一聲,兩眼一翻倒地——幸被三名大內侍衛接住。
無憂不用看都知道鐵甲下就是屍鬼了。這個沒用的賢王= =
孤塵仙君看見鐵甲下露出一臉乾癟猙獰的屍鬼形貌,立時掠身上前將定身符貼在了屍鬼額間。
君懷遠一看就道:“所以城內那些遊蕩在街上的鐵甲人裡面全是傀儡屍?!”
紫霄仙子收起自己的紫華劍,面色已肅:“此下看來,應不會錯。”
那隻撤去魔息後被孤塵仙君的定身符定住的屍鬼雙目渾白、長發拖曳打結、全身乾癟如枯屍,就和他們一路遇到的白目屍鬼一般無二。
皇城出現的屍鬼、傀儡屍石陣中的傀儡屍,就是彝城城內遊蕩在街上的“鐵甲人”。
而這些被鐵甲包裹的屍鬼邪物,常年混在彝城百姓之中,那位伊呂先生卻隻告訴百姓——這些是他煉製的木頭人。
眾人想到這一點,都不禁面色一寒。
“恐怕整個彝城,都在這位‘伊呂先生’的掌控之下。”魔界少君語聲肆意地笑了一記。
孤塵仙君看著那屍鬼許久,驀然出聲:“若然伊呂是道人,應通曉‘寄靈’之術,此術可通過術式與道符將自己的靈識短暫寄予在聽從自己號令的活物上。如此,屍鬼遍布整個彝城,便可看作伊呂的眼睛遍布彝城,他應能隨時通過鐵甲人了解城中動向,甚至百姓一言一行。”
無憂一聽就道:“那不等於整個彝城都在他監視之內?!”想到這些傻兮兮的彝城百姓全部不知情,還一個個特別信任這些“鐵甲人”,無憂已然替他們覺得後背涼颼颼了:“這個叫伊呂的人類有點可怕呀!”
她瞄一眼附身在瓊華身上的厲鬼,心裡腹誹:難怪這個蠢貨初帝只有被他利用和背叛最後害死的份了~
鬼王思道:“如此看來,伊呂早已是彝城事實上的統治者……彝城城吏和百姓卻都對此毫無所知。”
“以為他僅僅煉製了一些木頭人用來幫助城中百姓,還因此對他尊崇感激不已。”裴焱凜色:“殊不知這位‘伊呂先生’翻手就可置他們於死地。生死早已任憑對方掌控。”
鬼王便問紅珠:“城中有多少鐵甲人?”
“不知,很多。”紅珠道:“隨處可見。”
“當年……”厲鬼驀然再度出聲:“當年他苦心孤詣研製的東西叫做‘不死蠱’,後來在彝城,他以‘初帝’之名號召了全城百姓去試驗此蠱。”
眼前似乎又浮現了那個男人難得一次醉酒後,伏案痛哭悔恨的模樣。厲鬼垂下眼睛,獰聲:“他不想死,為了讓自己永生,就把全城的百姓都用來試了蠱……這些人就成了他口中的‘不死騎’,也就是你等現在看到的屍鬼、傀儡屍。”
無憂馬上想到剛入皇城時鬼王大人說的:屍鬼不懼日光、不懼她體內鬼氣……要麽不是鬼,要麽是有主的千年厲鬼。
現在看來,自己當時猜錯了,這群乾屍一樣的東西竟然真的不是鬼!而是一群因那什麽‘不死蠱’一直活到現在的凡人?!
“‘不死蠱’需要一個以信念為基的靈引,這個靈引才是‘不死蠱’煉成的關鍵,因用來煉製‘不死蠱’的是一種食人信念的靈蟲,只有信念被食盡它才會死去,所以作為靈引的信念越堅定、信奉之人越多,靈蟲才會食之不盡,‘不死蠱’才能真正讓他們不死。”
魔界少君聽罷這厲鬼所言,不由挑眉:“拿一城之人來試蠱?製造出這堆不死不活的怪物?”羅歙眸光幽幽然一轉,便落在了一身灰紗纏面的年輕女鬼王身上:“這可比東靈史上那位烹食幼女、殺人屠城的女將夜鶻還要狠戾殘毒了~”
鬼王聽罷握著人皇戰戟的手一緊,未看他,也未言語,只是面無表情。
紫霄仙子、君懷遠、魔七公主幾人此前聽聞了鬼王大人可用人皇戰戟號令傀儡屍,正對鬼王存了幾分疑惑,此刻聽見魔界少君所言,有些明悟又有些震怔,緘口不言。
“所以百姓對初帝的信仰就是那個靈引。”裴焱總結道。
厲鬼眸光幽惻、陰鷙嗜血:“不錯!信仰不滅,此身不死。伊呂和他手下的不死騎靠著‘初帝’之名已活過了數千年!”
眾人聽罷都不禁震色,擰眉沉吟。
鬼王忽而怔神,一再聽聞“伊呂”之名,心緒有些被牽動,莫明不適。
鬼將魑注意到鬼主的異樣,憂聲喚了她一句:“吾王?”
鬼王立時回神,正欲言語,忽見滿地鐵片中被定身符定住的那名屍鬼突然抬起了頭來。
渾白的雙目顫動一瞬後,驀然深幽如墨、清寒透澈,如最暗的夜裡驟然亮起的星辰,明亮耀目,又遙遠異常。
鬼王看著這雙眼睛,眸中忽一震,片刻失神。
孤塵仙君立時察覺,一眼便見“屍鬼”正抬手撕下貼在它額間的道符。
不由凜目,凝聲開口:“後退一步。”
眾人面色皆是一凜,全部警惕後退,同時凝目在了那名理應已被定住、此刻卻在兀自動作的屍鬼身上。
“瓊華公主”直直盯著他,忽然全身一震,睜大眼整個僵在了原地。
伊呂……
那雙深沉如墨的雙眼打量過手中撕下的定身符後,輕怔一瞬,而後抬眸向城門前的眾人看來。
目如幽潭,深邃沉遠望不見底。
眾人觸及那雙過於透澈、墨黑清幽以極、仿佛能看透人心的雙眼,一時間竟都有些被懾了神。
“何故動我‘不死騎’?”
沉緩幽靜之聲,杳杳然如鍾罄擊鳴,醇厚如酒,似能醉人。其間溫雅有律的古韻聽得人心旌微漾,不覺靜心。
魔七公主於心裡長長地“哦”了一聲:好像知道為什麽這初帝縱然同為男子,也心甘情願被他利用還對他癡心不改了~
眸懾人心,聲能醉人,這伊呂想必是個絕頂的美男子。
他緩緩掃了一眼城門前的眾人,既見妖、魔、仙、鬼,也無半分懼色,隻淡淡道:“非人者,若無特殊因由,不可進我彝城。你等……”
語聲卻在看見鬼王及她手中所握人皇戰戟時驀然凝滯。未見厲鬼附身的瓊華公主,深望於他,滿目戰栗驚懼、深沉入骨的愛戀。
“不是吾主,是……”他凝目在戰戟之上,胸口驟然起伏,用著白目屍鬼那張乾癟猙獰的臉,慢慢轉目,冰冷無溫的視線直直射在碧眸黑衣的女鬼王身上:“夜鶻。”
鬼王心頭一震,直目看他。
伊呂霍然笑了起來,那張只剩皮與骨的屍鬼之臉被他笑得悉數皺在了一起,枯槁可怖。“死後成鬼,還敢來我面前?”他一字一字,錚聲冷極:“夜鶻,我能殺你一次,便能殺你第二次!此次……我定叫你魂飛魄散、永不存世!”
眾皆一震,鬼王直直回看著他怒極厭極的眸光,心裡無由一擰,握著人皇戰戟的手猝然收緊。
——夜鶻殘毒,聞者皆悚,然百戰不殆,無人能誅,後遇高人,率異軍攻城才將其殺死。
魔界少君想起了自己私下所查夜鶻往事。
雙目猛然一寒:伊呂就是當年打敗並誅殺夜鶻的“高人”!
“呵。”他驀然一記冷笑,手中魔骨雷霆鞭驟現,“唰”地一聲抽向那被寄靈的白目屍鬼,語聲幽寒徹冽道:“即便不死!也不過一介凡人螻蟻!膽敢於本少君面前放肆!若想再殺一次?你便來試試!”
魔骨雷霆鞭上魔息環伺、紫色閃電肆竄,竟也被白目屍鬼一把握住,只不過握住的下瞬屍鬼之手便被魔息勒斷,墜落於地整個左臂一片焦黑。
伊呂轉首睇目在魔界少君臉上,語聲亦是冷極:“我會的。”言罷寒懾至極的目光又看了黑衣女鬼一眼,滿是冰冷無溫的殺氣。
下瞬回靈而返。
古院深庭。
滿是竹木野花的院落中,撐顎坐在石案旁的男子驟然睜開雙眼,便似從小憩中醒來。
他面前幾步外,七位年輕男女垂首恭敬地立在他面前,見他睜眼,一齊出聲:“軍師大人!號令者可是吾主?!”
伊呂雙目冷寒,幽惻寒聲:“不是,是夜鶻!”
七人聞言俱是一震:“是當年那個夜鶻?!她拿著人皇戰戟越過軍師號令了‘不死騎’?!”
伊呂負手立身,墨發青衣映著古院層層疊疊掩映不盡的翠色,盡顯清冷寒幽。“不錯,故舍棄被此女號令的不死騎,奪回戰戟前須將余下不死騎全部懾靈控制。”他冷徹道:“我絕不會再放任她為所欲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