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鶻?
裴焱不及反應, 便見賢王和紅珠齊齊一震。
“夜鶻?那個歷史上武藝高強、舉城而反,坑殺我東靈將士數萬人,還將攻下之城十歲以下的幼女盡數烹烤食盡的女將夜鶻?!”賢王瞪大了眼, 不可置信道:“她不是死在彝城嗎?!怎麽會在出現皇陵?還和人皇戰戟合棺而葬?!”
沉吟數久,東靈皇帝道:“此乃絕秘, 先祖瞞了天下人。”
想到澆鐵石木棺已被打開,與高人的約定已經打破, 東靈皇帝未再猶豫, 頓了一瞬便續道:“實則當年的夜鶻戰無不勝, 我東靈將士節節敗退……最後是得一高人和高人手下一支異軍相助, 才將夜鶻打敗……之後因夜鶻手持人皇戰戟殺人無數, 為禍天下, 高人便將戰戟和夜鶻屍首一起合棺澆鐵, 封存在了石木棺中,埋於彝城地下……”
賢王再驚:“彝城地下?人皇戰戟其實一直不在皇陵?!”
靈武皇帝點頭:“皇陵中封存著戰戟的石木棺是假的, 真正封存著戰戟的石棺,自那時起,一直在彝城地下……因初帝戰死於彝城, 故高人道‘以初帝之魂震懾戰戟,再以戰戟殺靈震懾夜鶻之魂, 使其被困於棺內方寸,永世不得超生。方贖其罪。’”
裴焱聽得眸中微震:這個高人……很狠很絕很高深的樣子。
又想到:“這個彝城, 好像有點耳熟?”
禦書房內。賢王上前一步,不由再問道:“那祭祖時眾人所傳的那副澆鐵石木棺……”
“那副是真的……是朕派人從彝城挖出, 移入皇陵。”不等賢王驚震罷,靈武皇帝便又道:“為了取出人皇戰戟。”
鬼王迅速抬頭看向了這位人界東靈之王。
“父皇為何要取人皇戰戟?!”
難道是為了興起戰事?!
攻伐南武、北恆、西滄?!
賢王有些不敢想。
所幸下一刻靈武皇帝所說並非是如此這般動亂天下的野心。
他道:“是因皇城之內出現屍鬼。那屍鬼陸續害了十數人性命,朕派出的道人都對付不了, 無論何物也斬殺不了屍鬼,皇城中的百姓越來越惶恐,朕束手無策。”
這又與人皇戰戟有何聯系?幾人都看著靈武皇帝。
東靈皇帝道:“後來一夜,朕夢到了那屍鬼……”
裴焱便愣:“夢到屍鬼?”
“嗯……朕夢中化身在了那屍鬼體內,出現在彝城牆下,那城牆斑駁老舊,似是彝城古時的舊城牆。朕站在城牆下,身旁都是身著布衣的百姓,朕手中端著一碗清水,水中好像有什麽在遊動,朕還未及看清,便身不由己地跟著那屍鬼端起碗將那水喝了,然後和身旁的百姓一起用力擲碎了手中的碗,抬頭看向城牆上站立的一人。”
東靈皇帝回憶道:“那人……雖不見樣貌,但身形修長,一身溫雅清雋之氣,身披青麾,長發在風中獵獵飛揚,面向城下正聲嘶力竭地喊著什麽。朕即便聽不見,亦能有感他語聲之決絕、高昂,竟於夢中不由自主地生出視死如歸的壯烈豪蕩之情……最後朕便與身旁百姓一起跟著那人在喊。”
“後來夢醒,身旁近侍告訴朕,朕夢中所呼頗為渾噩,上半句他未能聽清,但下半句聽清了。”靈武皇帝負手立身,便看向裴焱幾人道:“朕喊得是:‘能殺死我們的不是敵軍的長戈鐵箭,不是冉冉光陰,只有初帝握於手中的那把人皇戰戟!’”
賢王驚愣:“……這是何意?”
靈武皇帝道:“此夢告訴了朕,能斬殺屍鬼的,唯有人皇戰戟。”
裴焱幾人再出皇宮,天色已明。
宮牆下。無憂轉身回看一眼便道:“那個璿貴妃那裡沒問出什麽,東靈皇帝這裡又只知道人皇戰戟能殺屍鬼,那接下來我們怎麽辦?公主明日……哦不對,是今日,就要被燒啦!”
她眨了眨眼道:“……或許我們也可以僥幸一下?想著,也許那什麽狗屁丹霞仙君的丹火燒不死公主??”
裴焱沉著眉,還在想東靈皇帝最後所言。
“只有被初帝認可的血脈才能破除棺槨上的封印,這亦是高人所言……為取出人皇戰戟,朕讓璿貴妃及其他裴氏本族血脈一一試過,皆無法破除封印,故將棠兒從中洲島召回,以祭祖之名帶她去皇陵滴血以破封印。”
“當時天色本明,皇兒的血才剛剛滴落至棺上,便天昏地暗、風雲變色,便好似通過皇兒的血馬上將棺中情形傳達給了初帝,下時棠兒便訴與我等他是初帝之魂醒來,暫時附魂,因感應到人皇戰戟失竊所以現身提醒。”
“之後為了驗證,陛下就命人開了棺?”時裴焱問向靈武皇帝。
靈武皇帝點了頭:“開棺之時,十數名道人圍於棺側,手中法器皆未有響動,棺中人皇戰戟連帶夜鶻之魂都似早已消失無蹤。”
“所以是夜鶻之魂帶走了人皇戰戟?”
“朕不知。”靈武皇帝歎:“但想來只能是如此。”
想罷,回過神來。
裴焱突然道了一句:“東靈皇帝最後那個拂開龍袍的動作,竟似想跪我們……”
幾人聽得一愣,無憂呶了一下嘴。是的沒錯~我也看出來了~~
賢王窒聲道:“父皇那般疼愛三皇妹,應是想跪的……但他身為國主,料想失儀,故強忍住了。”眸中晦澀,賢王又道:“若隻身為父親,父皇或許便可出爾反爾驅走太白山來的仙人,叫他們不要煆燒瓊華;甚至當日瓊華以初帝之名自請桃木釘身時,他便可不當著百姓的命執行初帝之命,而將瓊華帶回宮中再想其他辦法驅鬼救她……但父皇身為帝王,便不能只顧自己的女兒,有些事即便想做也不能做、即便不想做也得做。”
紅珠於此時仰頭看向裴焱,亦道:“就像皇上實則想要跪請殿下幾人無論如何救出公主,但因國主之儀,不能於殿下幾人面前示短一樣。”
紅珠說完跪了下來:“但皇上不能,紅珠能。求殿下、仙君、鬼王陛下、雪陽君,無論如何,救我家公主。”
裴焱長呼了一口氣,伸手一把將紅珠扶起了:“別求了,這不正在想辦法麽……”裴焱歎道:“想想還挺無奈,雖為帝王,想救自己的女兒卻也不能表現得太過。我們在璿玉宮的時候都明明看到他想到公主明日之事忍不住要流淚,待到我們來詢事,神色便立時沉淡了很多。要不是看出來東靈皇帝最後那個想跪的動作,我真要以為帝王多無情,轉眼他就放下公主了呢……”
自入禦書房後便異常沉默的鬼王於此時開口道:“若為將者,便應考慮將者所應考慮之事;若為王者,便應考慮帝王所應考慮之事。”
“在其位謀其職……我懂。”裴焱擰眉道:“但現在既不知道璿貴妃當時為何認定公主身上所附之魂是初帝,也不知道附身在公主身上的厲鬼不是夜鶻又能是誰……就只知道人皇戰戟能殺屍鬼,但戰戟已然和夜鶻之魂一起失蹤。”
鬼王不言。
孤塵仙君回看鬼王,忽道:“有一處錯漏。”
鬼王察覺他的目光,立時回目而視,目中一閃而過的沉冷警惕。仍不言。
孤塵仙君眉間微微擰了一下,便道:“屍鬼不傷凡人。”看罷鬼王,見其仍無言語,孤塵仙君轉目回了裴焱身上,寧聲續道:“屍鬼曾於宮外圍攻我等,我畫符折回定住了十數名屍鬼,當時便見屍鬼所圍除了鬼主還有一名婦人,但婦人分毫無恙。”
裴焱驚愣:“可皇帝不是說之前那屍鬼陸續害了十數人性命?”
孤塵仙君點了下頭,再道:“我說不傷人的乃為白目屍鬼,但公主府地牢中此前還有十數隻血目屍鬼,雖只能看雙目加以辨別區分,但此兩種屍鬼相互為敵。”頓了一瞬,他又道:“白目屍鬼雙目混沌,應無神志,但攻伐血目屍鬼時進退有序、配合默契……似有人操縱指示。”
裴焱想到東靈皇帝說的那個夢中立於城牆上的人:“如果屍鬼是那些百姓……那操縱指示他們的,應該就是那個人吧。”
——能殺死我們的不是敵軍的長戈鐵箭,不是冉冉光陰,只有初帝握於手中的那把人皇戰戟!
這聽來像是戰前動員……
那人應是軍師之流吧。
裴焱想到:但動員百姓去打仗??那一般而言不是送死嗎?
是什麽樣慘烈的戰事,需要軍師動員百姓去參戰?
未及讓裴焱深思,皇宮內的晨鍾便敲響了。日光漸盛。
裴焱往孤塵仙君身上靠了一下,而後道:“沒其他辦法了,我們直接去刑場吧。”
幾人皆愣,孤塵仙君伸手輕輕攬住了他。
無憂回過神來,目中便亮:“哥你的意思!劫法場?!”
紅珠和賢王皆震了一下。
“那不然呢?”想著要去幹大事(危險的事),裴焱便也不扭捏了,越發肆意地靠在孤塵仙君身上,任他攬著:“總不能看著公主被他們燒死吧。”
“好好!”無憂刹時揚眉,大眼晶亮道:“這個好玩!!肯定刺激!!!本公主還沒劫過法場~”
宮內,晨鍾敲過幾旬,大內侍衛統領來請皇上至宮外刑場監看。
禦書房前的近侍公公對著尋來的侍衛統領搖了搖頭,輕言道:“陛下去了瓊月宮。”
那侍衛統領一聽就垂下了眼不再作聲。
下時不得不轉身再去瓊月宮催促。
瓊月宮內。
東靈皇帝背靠瓊華公主最常睡的那張纏枝楠木床、坐於床前腳榻上,手中握著一隻小波浪鼓,有一下沒一下地搖著。
直至殿外厚重的腳步聲行近,才似驀然醒神一樣抬起明黃的袖子去擦了擦臉上縱橫的老淚。
“棠兒,是父皇沒用。”
作者有話要說: 劫法場咯。